着人送了蕭恪離開,內侍總管覷着皇上有些激動難耐的神色,眉尖幾動,終是道:“陛下,九殿下就如此被送到祁北,會不會心生怨懟。”
皇上哼的一聲從鼻尖發出,“他不滿什麼,他當着朕的面,聲嘶力竭的管顧玉青叫姐姐,朕還沒有查他究竟是何底細,他有什麼可不滿的!”
皇上的語氣,他是當着絕對,如此結果,真真是便宜了蕭恪。
內侍總管嘴皮微動,說了幾句得體的舒緩皇上情緒的話,再閉口不言。
心下卻是搖頭,先是試探四殿下,再是讓禁軍統領滴血驗親,又是灌醉了慧貴妃試圖一查真相……能查的您都查了,居然還說沒有查他究竟是何底細……
憑着內侍總管對皇上的瞭解,他之所以如此火急火燎將蕭恪發往祁北,就是因爲他不論如何查都查不出蕭恪的真實身份,可偏偏心頭疑惑又生根發芽,蕭恪一日不走,他就一日不得安寧。
他如此,不過是爲了避免當年梅妃和皇長子的慘案再度在顧臻或者慧貴妃母子身上發生罷了。
畢竟,天子之怒,血流成河。
若是當年皇上有今日這番剋制和自知,懂得曲線迂迴,容忍避讓,梅妃母子也不至於……
送了皇上去早朝,內侍總管仰頭望着依舊灰撲撲的鉛色天空,長長一嘆。
大雪還在紛紛揚揚的簌簌直落,立在廊下,瞧着漫天鵝毛雪片,內侍總管有些出神。
昨日夜裡,皇上突然冒雪從御書房擺駕慧貴妃的寢宮,他其實,前腳剛剛離開,但凡皇上跟前的人朝着前面留意一下,就會發現來不及躲避而瑟瑟隱藏在牆角的他。
原本他正在排查滄瀾細作,是慧貴妃的跟前的心腹婢女悄悄地尋了他去。
珠簾玉翠,瑞獸吐香,慧貴妃的寢宮,被地龍哄的溫暖而舒適,立在慧貴妃前,他卻是被慧貴妃那一雙不動聲色的眼眸瞧得心頭髮毛。
那眼神,縱然服侍皇上數年,見過無數次帝王的滔天之怒,也從未見過能冰冷到如慧貴妃這般的。
一雙眼睛,像是浸泡在寒冬臘月冰窟裡的鐵鉤,戳的人心直打顫。
起先還能僵持,可隨着嫋嫋香菸騰起,他越發被慧貴妃瞧得生寒,不得不敗下陣來,先一步開口,“娘娘尋了奴才來,可是有事吩咐?奴才定當盡心竭力。”
早在之前,他就像慧貴妃和四皇子表明心意,此刻說這些,也不算爲過。
待他言落,慧貴妃足足涼了他一盞茶的時間,才閃着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嘴角勾笑,不答反問,“公公今年多大年紀了?”
她的聲音,一同往日,如軟似陽春的三月,可他聽着,在這被地龍烤暖的屋裡,生生打出一個冷顫,低頭垂眸,躬身回答,“過了年,滿五旬了。”
慧貴妃掩嘴一笑,“五旬,可是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你這把骨頭,也該回去安享晚年了。”
幽幽的聲音,像是拂動琴絃的旋律,極是好聽,卻是驚得內侍總管心頭噗噗狂跳,這個在宮中摸爬滾打能熬到今日位置的女人,他比誰都知道她的手段究竟有多強大。
不由擡手一抹額頭冷汗,他戰戰兢兢說道:“娘娘有何吩咐,奴才必定刀山油鍋,竭力完成,娘娘要相信奴才的誠意。”
慧貴妃抿嘴一笑,眼底浮上滿意的神色。
再之後,那些他在御書房向皇上說的話,便是出自慧貴妃之口,雖非一模一樣一字不差,卻是將慧貴妃的意思,悉數傳達。
慧貴妃告訴他那些話的時候,他根本不曾想到,皇上竟然會點了蕭恪的名,讓他去給祁北姑蘇家做子嗣。
可現在,立在屋檐下,聽着金殿之內,皇上語氣略略激動的向滿朝文武宣佈他的決定,聽到滿朝文武驚詫過後,紛紛跪地高呼吾皇英明之時,內侍總管的嘴角,似有若無,勾出一個弧度。
英明……
金殿上的決斷,很快就傳遍宮廷,慧貴妃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對鏡貼花,瞧着鏡中微微還帶着些紅腫的眉眼,慧貴妃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彥姐姐,姑蘇家有後了,你能安心些了吧。
慧貴妃的手帕交,又何止是平西王府世子妃一人,赤南侯府的夫人,顧玉青的母親,同她一樣是金蘭之情。
只可惜,故人早逝。
一眼瞥過銅鏡裡最後一朵珠花被簪好,擡手輕輕撫了撫,慧貴妃扶了宮婢的手,緩緩起身,“顧玉青那裡,可是送了一早新開的暖房裡的花過去?”
宮女點頭,“一早就送去了。”
“吉祥如意的飯食,不要動用宮裡的,就從我們小廚房裡分一些過去就好,一則免得閒話,二則,宮裡的飯食,也不好吃。”
昨日傍晚,顧玉青受傷的消息一傳到赤南侯府,如何和黃嬤嬤就匆匆趕來,只因着顧玉青這一不在,府中無人照料,黃嬤嬤才眼巴巴瞧了顧玉青幾眼,撕心裂肺的離開。
眼下那裡,只吉祥如意並慧貴妃撥過去的幾個宮婢伺候着。
宮婢聞言,當即便道:“奴婢同娘娘想的一樣,一早就吩咐人提了食盒過去,哪成想,奴婢過去的時候,太后娘娘正立在院子裡親自監督着人搭建小廚房呢!”
慧貴妃登時瞠目,“那麼早?”
宮婢哭笑不得,“聽說卯時不到,太后娘娘就過去了,還讓人從慈寧宮帶了食盒給吉祥如意,眼見咱們的人也去了,倒是也將食盒留下了,只是吩咐,以後那裡不必送飯,今兒中午之前,小廚房該就能搭建好。”
慧貴妃頓時……太后娘娘對顧玉青的用心,這可比對她那些嫡親的皇子皇孫們強百倍不止。
由不得她多想,太后都去了,她豈能更晚!
忙換了大氅匆匆出門。
只好在一點,太后娘娘要住的正殿,她昨兒連夜收整了出來,不然……
“太后娘娘只是人過去了,還是一應物什也搬過去了?”一腳踏出宮閣大門,慧貴妃問道。
她原還想,今日起個大早,親自幫着太后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