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因着是小廝,不好進甘氏的屋子,沈慕由甘氏屋裡一個丫鬟扶着進去,在甘氏下首的烏漆木大方椅子上坐下。
“母親喚了明遠問話,怕是想要問我方纔出去的事,左右我現在也能起身走動,乾脆自己過來回母親的話,什麼事,我總比他知道的多。”
甘氏笑笑,“你這孩子,身子纔好利索點,也不怕中了暑氣,大熱天的朝外跑,去哪了?”
沈慕不動聲色的看着甘氏,“去珍品閣了。”
甘氏眼底蓄着笑,“怎麼去那裡?”
往日溫和慈善的笑容,此時在沈慕眼中,卻是格外刺目。
這是他的親生母親啊!
他進門來,一口水還沒有喝,母親就只迫不及待的“關心”他出去的事。
莫非她就一點也不心疼他這親兒子?
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從前許多事,他從未作想,可現在……
“過些日子是母親的生辰,我想去給母親挑些禮物。”沈慕面上帶着無懈可擊的笑,迴應。
他自幼被當做將軍培養,父親也好,先生也罷,教給了他太多如何在敵人面前掩飾自己。
可這些,如今竟是要用在母親身上!
捏了捏拳頭,沈慕只覺嗓子有些發澀。
“挑什麼禮物,大熱天的,也不怕傷口惡化,你好好地養好身上的傷,別一天到晚的鬧出幺蛾子來,我就阿彌陀佛了!”甘氏嗔了沈慕一眼。
輕描淡寫的關心落下,迫不及待又道:“那些日子,成天拿着柄刀見人就砍,闔府上下因爲你一個,整天人心惶惶,看把你父親氣成什麼樣!”
“還好三清山的道長法術高!做了一場法事,你才消停了,這身子還未好利索,正是鬼祟容易入侵的時候,你怎又把府上的小廝打了?若是鬧出人命,你再中邪,如何是好!”
語落,甘氏端起手邊杯盞,輕吹兩下,喝了一口。
沈慕看着甘氏,眼波微動,道:“他跟蹤我。”
甘氏端着茶盞的手一抖,茶水濺出,打溼裙面,“胡說,你是主子,他是奴才,他怎麼敢跟蹤你!”
壓下心頭情緒,甘氏說道。
沈慕盯着甘氏,“他就是跟蹤我,他自己都承認了。”
甘氏頓時面上神色一僵,嚯的擡眸,朝沈慕看去,眼見沈慕一臉篤定,並無開玩笑的意思,嘴角微動,道:“他承認了?承認跟蹤你?”
沈慕點頭,“嗯,他親口說的。”
甘氏只覺一顆心驟然一緊,提到嗓子眼,“他還說別的沒有?誰派了他跟蹤的?”
沈慕回視甘氏,“母親難道不生氣?他一個下人,居然敢跟蹤我這個主子!”
甘氏……
這個時候,她的確是該怒極拍案。
竭力提着一口氣,維持面上的平靜,“當然生氣,可好端端的,他跟蹤你做什麼!總要查清緣故的,他說沒說,是誰指使了他?府裡哪一個姨娘?”
沈慕搖頭,“他沒說。”
“沒說?”
“沒說,明遠下手太狠,不等他說,人就讓明遠打廢了,這以後,怕是站都站不起來了,母親打算如何處置他?”
甘氏鬆下一口氣,端着茶盞又喝一口,轉而擱下,“人都讓你打成那樣,還處置什麼!”
沈慕便道:“他一個下人,敢跟蹤我,這若是不處置,豈不是助長了府中氣焰!母親爲何不處置他?”
甘氏……
沈慕說的沒錯,於情於理,她都該處置,並且應該憤怒之下,嚴懲。
畢竟,沈慕是她最愛的幼子,是將軍最器重的兒子,是未來的家主。
可……
可她若是當真處置了,那些知道這件事真相的人,豈非要對她寒了心!
那小廝,可是受了她的指派,纔去跟蹤沈慕。
現在人被沈慕打的不能自理,她若還要處置他,旁人還如何再死心爲她做事!
沈慕一雙眼睛盯着她,等她回答,甘氏只覺今兒的沈慕有些和往日不同,可到底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
心頭一緩,道:“你現在大病初癒,三清山的道長也說了,府中不宜見血光,若非如此,我豈能留着他們!既是他們以下犯上,就遠遠地打發到莊子上就是。”
沈慕聞言,心下一聲冷笑,端起茶盞喝茶。
甘氏眼見他不再追究此事,鬆了一口氣,只心下到底不安,覷着沈慕神色,又道:“有關是誰指使他,他就一點沒說?”
沈慕喝茶的嘴角微揚,轉而擱下茶盞,“沒說!不過,母親放心,等他清醒了,我再讓明遠去審,敢跟蹤我,反了他了!”
甘氏捏着絲帕的手頓時狠狠一顫。
該說的話說了,沈慕便不再繼續這個問題,轉了話題,道:“方纔回來,聽丫鬟們嘀咕,說母親那會去了我屋裡,母親可是有事尋我要說?”
隨着話音兒,一瞬不瞬盯着甘氏,沈慕就見甘氏本就發僵的臉,頓時一白。
壓下心頭突然涌上的不安,甘氏笑道:“哪個碎嘴的丫鬟,這種事也要在你跟前嚼舌。”
沈慕笑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就是坐着軟轎回去,路上聽到一句。”
甘氏心緒不寧“哦”了一聲。
那丫鬟只是嘀咕她去了他屋裡呢,還是也嘀咕了其他。
畢竟,爲了找到那樣東西,她進去的時間,可是不短。
到底是哪個丫鬟這樣碎嘴……
甘氏抿脣,數年將軍府當家主母的歷練,她雖不能如威遠將軍一般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可到底情緒控制還算自如。
面上帶了竭力得體的笑,神色隨意,道:“我能有什麼事,左不過是去瞧瞧你病情如何了。”
沈慕一笑,“母親許久不去看我,我還當母親特意去,是有要緊事,既是無事,我也不叨擾母親了,母親好生歇着。”
說着,沈慕起身告退。
他背後,甘氏頓時笑容一頓。
她許久沒有去看沈慕了嗎?……
好像自那個匣子丟了,她當真是許久沒有去看沈慕了……手心微攥,甘氏目光朝沈慕追去,道:“慕兒,你生孃的氣了?”
沈慕正走到門邊,聞言,步子一頓,終究沒有回頭,擡手掀起門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