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宴席擺在了楚洲館,四面穿廊上的燈籠通通亮起來,倒映在水面上化作千萬道虹光,伴着鳥語花香,叫人心情也不由跟着舒爽幾分。
崔應書坐在席上,思緒卻已經隨着水波盪漾出去老遠。
纔剛宋楚宜說崔紹庭這個三邊總制可以做,若是崔家仍舊想如同前朝時那般當門閥世家,就要握住任何已經到手的砝碼。
一個才九歲的小丫頭說出這番話,他本該覺得奇怪的,可是宋家衆人甚至包括崔夫人都似乎只覺得理所應當,他心裡竟不由得也跟着信服了。
可是正如宋楚宜所說,一旦開戰,就是兩國之間的戰爭。大周雖兵強馬壯,可是韃靼人這些年休養生息下來卻也說得上是驍勇善戰,且他們還有着天然的地理優勢。
在福建打慣了海戰的崔紹庭能否立即適應北邊草原的打法,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舅舅可以幫我帶封信給表舅舅,相信他看了之後自有決斷。”宋楚宜那時仰起頭看他的表情他至今都還記在腦海裡,鎮定自若又帶着理所應當的自信,讓人無法將她真的視作一個孩子看待。
宋楚宜的臉隱在明亮的燈籠裡,長長睫毛覆蓋在眼瞼處覆下一層陰影。她太清楚崔家沒有莽夫,上一世最後被借調到廣東崔紹庭尚且能因地制宜一舉殲滅海盜,若是能叫他熟悉一下西北地形跟情形,他未必不能成爲大周最堅實的堡壘。
何況如今朝中風起雲涌,他們若是不想一直成爲別人覬覦拉攏或者是打擊的對象,就只能儘快的強大起來。
崔紹庭若是能把兵部侍郎兼三邊總制的位子坐穩了,日後就是崔家的一個保障。
晚宴過後再略坐了一會兒,宋大老爺跟宋大夫人親自送了他們出門,回來之後大夫人不免就有些擔憂:“眼看着晚飯時間都過了,怎的珏哥兒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以往他們羽林衛縱然出急務也會提前知會的呀......”
“既是上峰找他有事,自然是走不脫,你別擔心。”宋大老爺已經聽宋程濡說了究竟,雖也存着擔驚受怕的心,可卻比宋大夫人好上許多,見她仍舊愁眉苦臉的就道:“若是有空閒,你還不如多替珏哥兒操心操心他媳婦兒,眼看着月份越發大了,瞧起來卻仍舊瘦弱得厲害。你也替他們夫妻多操點心,畢竟她們年紀小。這可是伯府曾字輩的第一個,金貴着呢。”
宋大夫人注意力也就被宋大老爺這番話給引向了黎清姿,說話語氣都輕快了一些:“說起這個來,大夫說她仍是過瘦了,該好好進補進補。我待會兒過去瞧瞧她。”
宋程濡卻留在楚洲館沒移步子,今次太子出事,他心中着實沉重,看着面上鎮定如往常的孫女兒,他想了想就問:“小宜,依你看,若是太子真的出事......”
如果太子真的藥石無靈,那宋府又該何去何從?是繼續跟着太孫一往無前,還是該投向恭王?
畢竟,那是除了太子之外皇后僅剩的嫡子了,且又畢竟是已經成年了的藩王,相比起太孫殿下週唯昭的乳臭未乾來,他顯然更能叫人放心一些。
宋楚宜垂頭看欄杆外邊湖裡被風吹皺的湖水,大概能猜度到宋程濡此時想法,聲音清脆的轉頭看向宋程濡:“祖父,決定不可下的過早。否則容易給人涼薄寡恩的印象.....縱然是後來咱們投向了恭王,恐怕恭王也未必能全心再信任咱們。何況,您可記得當初龍虎山天師給太孫殿下批命之時下的結語?”
這個怎麼能忘?當時才五歲,掙扎在生死關頭連生死都不能定的周唯昭,只被天師看了一眼,就被斷定是有大氣運的人。
而這大氣運三個字代表着什麼,衆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後來太孫殿下果真完好無損,且他好轉那日,傳聞東宮百鳥齊聚,彩雲繞月......聖上因此將天師之言奉若至寶,果真將周唯昭送去龍虎山做了寄名道士。
宋程濡若有所思的頷首:“你說得對,這十幾年來這三個字幾乎已經家喻戶曉,誰人心裡不認定太孫殿下是日後的......他佔着祥瑞之名,本身又是正統......”
“而且太孫殿下年紀輕輕,可是太子身後卻處處都有他的影子。先前通州他出現,我可不認爲是個巧合而已-----在這之前,咱們去志遠鏢局的時候,他就已經出現過了。說明他早就已經盯着端王很久,可那個時候他分明是剛剛從龍虎山回來沒多久......”宋楚宜一五一十的分析給宋程濡聽:“這樣的人,能一眼將我看穿,還能在我不過幾句話提示下就把興福給拉下馬,斷了端王的一隻臂膀。若是能當朋友,就千萬別去當他的敵人。”
何況太子畢竟是建章帝的第一個兒子,周唯昭更是建章帝登上帝位之後第一個孫子,曾經親手被建章帝抱着去太廟告祖賜名,又佔着正統的優勢,的確輕易得罪不得。
宋老太爺忖度了一番如今局勢,眯着眼睛負手立在一盞羊角宮燈下低聲問道:“小宜你是不是覺得龍虎山能解太子的毒?”
“就算不能,至少也不至於比現在更糟。”宋楚宜飛快接話:“並且,常首輔既然也不想一腳踩進漩渦,把仕途跟全家壓在黨爭上,自然會闖出一條新的路來。咱們跟在他們後頭,也能走許多彎路。退一萬步來說,縱然靠不上常首輔,若是崔家能坐穩三邊總制的位子,日後也大可鬆口氣了。”
手握邊境幾十萬大軍,的的確確是可以大大的鬆上一口氣。
既然退路還不止一條,宋老太爺也就不再糾結,緩緩的點了點頭,又道:“天色不早了,我瞧阿琰似乎一直在等你,你先去瞧瞧他,待會兒也早些回去休息。我去書房等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