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淺垂手站在榻前,打點着十二萬分的精神留意着廣川王,坐在步輦上倒覺不出來,這一架一扶,寬鬆的道袍不時貼在身上,勾畫出廣川王身體輪廓,簡直就是一架活骷髏!
李思淺看的驚心,廣川王竟病到了這種程度!她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連蓮生也沒提過,難道蓮生不知道?是了,蓮生也有四五年沒見他了,若他不說,蓮生怎麼會知道?
“這是舅舅的見面禮。隨着廣川王的示意,旁邊中年長隨捧了本冊子曲膝高舉過頭,奉到李思淺面前,李思淺一個怔神,見面禮給一本書?倒是少見。拿到手裡,就聽廣川王聲音裡帶着絲絲笑意吩咐她,“翻開看看。”
李思淺依言翻開,一時呆了,這不是書,是物品清單。
“這鎮寧城不是常居之地,我就沒把東西帶到這裡,安南城裡,蓮生有自己的府邸,我讓人給你送到那座府裡去了,往後……總是要定居京城的,再讓人護送進京。”廣川王看着只是呆了一呆就面色如常的李思淺,很是滿意,“不錯!蓮生的媳婦就該這樣。”
李思淺謝了廣川王,將冊子交給柳葉,沒等她說話,廣川王又笑道:“孩子呢?抱來我瞧瞧。”
這是不用李思淺吩咐,一聽說是廣川王來了,鄒嬤嬤已經想到了、早就準備好等着了,聽到傳喚,忙抱着大哥兒進了正廳。
一看到鄒嬤嬤懷裡興奮的揮胳膊蹬腿的孩子,廣川王一雙眼睛頓時亮的出奇,上身前傾,聲音裡甚至有幾絲顫抖,“快抱過來我看看!”
李思淺接過孩子,提着顆心,小心的半抱半舉到廣川王面前,廣川王這幅病態深重、骷髏一般的模樣,她怕嚇的大哥兒放聲號哭,去日無多的老人,最怕、最不喜歡的,就是看到他們的模樣讓孩子大哭,那不是吉兆。
許是這會兒大哥兒吃的好睡的足,正是心情最好的時候,被送到廣川王面前的大哥兒口水滴嗒的吃着手,烏黑瑩亮的眼睛看着廣川王,‘咯’一聲笑出了聲,廣川王頓時激動的不能自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我的乖孫子!不愧是我的乖孫子,好好好!好孩子!”
廣川王抖着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大哥兒,卻又不知道摸哪裡纔好,遲遲疑疑點在大哥兒幾乎塞進嘴裡的那隻胖手上,正咬的開心的大哥兒停下不咬了,眼珠烏溜溜的看着廣川王,突然把口水淋漓的手從嘴裡掏出來舉向廣川王。
“這是要請爺爺也嚐嚐他的手呢。”李思淺忙照自己的意思翻譯大哥兒的意思,反正孩子聽不懂,先讓這位高權重、不知道隱了多少後手的舅舅高興了再說。
廣川王果然笑出了聲,“好孩子!這就是所謂血脈之親!他才這麼大!他一生下來就知道我的他的舅爺!他就知道我是他的親人!好孩子!好好好!”廣川王‘好’字沒說完,突然淚如雨下,抖着手示意李思淺,“老了!嚇着……抱好,快抱好……”
李思淺忙抱起大哥兒,大哥兒扭頭看着淚水橫流的廣川王,扁了扁嘴,竟一頭紮在李思淺懷裡哭起來。
李思淺輕拍着大哥兒,看着廣川王用帕子不停的拭眼淚,見他眼淚漸止,才示意鄒嬤嬤上前,將大哥兒交給她。
“你坐吧,咱們爺倆說說話。”廣川王接過帕子淨了面,示意李思淺,李思淺奉了杯茶給他,恭敬的欠着半邊身子坐在下首椅子上,蓮生對這位舅舅的感情極其複雜,她對他一直心懷警惕,他愛蓮生是一點不帶假的,可什麼纔是真愛,只怕他和蓮生、還有她,在這上面有着巨大的分歧。
“我和你外翁見過兩回,我很佩服他,不簡單。”廣川王先從田老爺子這兒開口,李思淺微笑欠身,心裡卻是警鈴大作。
“蓮生身系端木氏和趙家兩族,雖說不宜早婚,可我還是盼着他能早點成親,早早生幾個兒子,聽到他和你成親的信兒,我非常高興,那天一個人喝的大醉。”廣川王輕笑了幾聲,李思淺忍不住同情的瞄了他一眼。
“趙氏一族的過往,蓮生和你說過沒有?”廣川王看着李思淺問了句,不等李思淺答話又自己接着道:“趙氏先祖身在亂世,和黃家結盟,約定先後建國。”廣川王一聲輕笑,看向李思淺,“換了你會不會跟人家約這種事?我和蓮生說起這事,都覺得趙氏先祖其實是個天真爛漫之人。”
李思淺忍不住抿嘴笑,敢這麼評價先祖,這位廣川王倒不是個古板人。
“後來的事就想得到了,歷經幾代,趙氏子孫越來越凋零,到我父親這一代,能活着成親的,只有我父親一個,父親走時,我只有十二歲,阿輕四歲,阿輕就是蓮生的母親,”廣川王看着李思淺解釋了一句,沉默片刻,才接着道:“都說外甥隨舅舅,蓮生極似年青時候的我,我那時候也象蓮生這樣,胸無大志,很享受做個南地無冕之王的生活,不想再繼承祖先遺志去建什麼國,所以,宮裡賞賜來的內侍宮人,我就真用起來了,也是想通過他\/她們告訴官家,如今的趙氏已經沒有了祖先的大志,唯願安心在樑國做一個尊貴的王爺。”
李思淺聽的專注而感慨,外甥隨舅舅,這命也隨舅舅,蓮生何嘗不是這樣?唯願和愛人相守,過一世安穩。
“阿輕被京城賞賜來的宮人侍候長大,一心向往京城的風物繁華,我那時覺得這樣也好,阿輕喜歡京城,那就乾脆請官家賜婚,把阿輕嫁進京城的世家大族,我那時候已經有婚約,不然,我也會和京城的世家大族聯姻,就是爲了向官家表示臣服,後來的事……”
廣川王一聲憤懣之極的長嘆,“我也算極肖先祖,和先祖一樣的天真!阿輕嫁的……後來又死的不明不白,我……從京城回來,我幾乎要瘋狂了,那兩年,多虧了袁先生,後來,也多虧了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