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間本是寧靜,後來漸漸起了潮汐,變成驚濤拍岸。
有個人一直靜靜立在崖邊,無聲望着海灘停車場上唯一的車子。海天寧靜時,那車子已經在搖曳震動;當潮汐涌起,那車子更是顛簸狂搖……
只要是成年人,沒人會不知那裡正發生着什麼。
更何況,他之前便已經看見他們兩個人一起奔下沙灘去,看見蘭泉在海天明月裡貪婪地擁吻簡桐,看見——蘭泉將簡桐扛上肩頭,衝向車子……
“濤哥。”
身後有黑色勁裝的男子遲疑出聲,“您已經在這站了三個小時。老爺子囑咐過,讓您結束工作後早點回去休息,不要太過傷身勞神。”
黑色勁裝男子面前站着的那人,正是藺鴻濤。
世界就是這樣地小,更何況這個城市所有有名的夜場都匯聚在這條酒吧街上,所以藺鴻濤想要避開這一幕都做不到。所以明知自己心中絞痛,依舊控制不住自己地跟過來,然後這樣遙遙地,看着那兩個人的甜蜜。
真笨。
藺鴻濤揉了揉自己的頭。向來自詡已經是進退有度的成年男子,可是這件事上明顯早已失卻從容。
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轉身,走向燈火已漸闌珊的酒吧街,朝那手下點頭,“走吧。”
回到家,藺鴻濤轉頭望堂屋。還亮着燈,顯然祖父藺水淨尚未安歇。
老管家吳伯趕緊迎上來,“少爺,今晚回來這樣晚。老爺親自出門看過幾回了。”
藺鴻濤皺眉,“吳伯,也辛苦您老跟着熬夜。以後我若超過午夜不歸,您老便早些休息。”
吳伯一笑,“少爺,您見外了,這是我份內的事情。”
藺鴻濤點頭,轉頭望堂屋,“爺爺他在房間內?”
吳伯搖頭,指了指後院,“老爺在花房裡。”
藺鴻濤走進後院。四合院後院裡的後罩房,按照傳統的規矩是應該給女傭人居住,或者作爲庫房、雜間。藺家此時沒那麼多人口,後罩房便被藺老爺子改造成花房,做了玻璃屋頂。平日藺水淨便都將時光消磨在這裡,伺弄花草。
藺水淨年紀雖大,卻仍舊耳聰目明,藺鴻濤的腳步還沒到花房門口,老人家已經聽見,便揚聲,“是洪濤回來了嗎?”
藺鴻濤趕緊急走兩步,“爺爺,是我。”
進了花房,正看見藺水淨坐在藤椅上,笑米米對着面前條案上一盆夜來香。
藺鴻濤驚喜會意,“爺爺,夜來香要開了?”
藺水淨笑米米點頭,雙手護在花盆上,像是在守護着自己的孩子。
藺鴻濤笑起來,轉身走到桌案邊。那上面放着老式的電唱機。黃銅外殼、大大喇叭,在花房柔和的光線裡散發着寧靜的光芒,彷彿歲月微光。
藺鴻濤揀選出一張黑膠唱盤,小心翼翼安放到電唱機的轉盤上,輕輕拉下唱針——李香蘭的歌聲隨着唱盤的轉動,緩緩飛翔在花房的寧謐的空氣裡。
“夜來香,我爲你歌唱;夜來香,我爲你思量……”
藺水淨眯起眼睛,聽着那穿越時光而來的歌聲,緩緩笑開。還是他這個孫兒最懂他的心。
雖然此時已經耄耋之年,可是當年畢竟也曾年輕過。那個年代裡年輕的男子,有幾個不被李香蘭的風采迷醉?只不過此時年紀大了,有點不好意思在晚輩和下人面前公然去追憶年輕時代的偶像。便寄情於伺弄花草,尤其鍾愛夜來香。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鍾情?
藺鴻濤笑着無聲走到藺水淨身畔,在小杌子上坐下來,仰頭望藺水淨面上的沉醉。
祖父此時的心境他當然明白,每次他見了簡桐,便也是這樣的心情;每每都要時候閉上眼睛反覆回味。彷彿有芬芳入骨。
歌曲轉過一遍,戛然而止,便像是將人又從那舊時歲月裡扯回來,重新摜在現實中。
藺水淨輕輕嘆了口氣,睜開眼睛回首望藺鴻濤,“鴻濤,今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你其實遮掩得很好,可是你的神情終究瞞不過爺爺。你今晚沒有素日的氣定神閒,顯得眼神浮亂、氣息不穩。”
藺鴻濤知道瞞不過爺爺,深深吸了口氣垂下頭去,“爺爺,孫子今晚有點難過。”
“爲了女人?”
藺鴻濤再點頭。
“呵……”藺水淨搖頭輕輕一笑,“爺爺今晚上倒是見着了你一直要尋找的女孩兒呢。”
藺鴻濤一愣,“怎麼會?”
“怎麼不會……”藺水淨緩緩笑開,“爺爺也年輕過,當然明白你此時的這份心情。你結束香港的一切,急着想要回內地來,不就是爲了尋找她?”
藺鴻濤緊蹙長眉——今晚他親眼看見簡桐一直與蘭泉在一切,爺爺怎麼會看見!
“爺爺,您恐怕是認錯人了。”
“呵……”藺水淨又是搖頭微笑,“我當然認得出那個女孩。靳家人都是天生的耀眼,那個女孩子也不例外,所以爺爺一眼就能認出來。”
“靳家人?”藺鴻濤一怔。
藺水淨緩緩回頭去,將目光定在已經悄然綻放的夜來香花朵上,“你一直想要尋找的那個女孩兒,不就正是靳家的長孫女、此時已經改了姓駱的駱聽琴?”
藺鴻濤又是一愣,“爺爺,我……”
“鴻濤,爺爺都知道。”藺水淨緩緩接過話茬兒,“記得應該是駱聽琴決定離開香港,回到內地來經營畫廊時,你便開始張羅一點點關閉香港的生意了吧?鴻濤,爺爺想到你是想要這樣做,這纔沒有阻止你。”
“聽琴是個好女孩。鴻濤,爺爺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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