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請吧!”吳嬤嬤端着青花碗一步一步走過去,臉上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如此摸樣,映着忽明忽暗的燭光,落在韶姨娘眼裡好似一隻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不!——”韶姨娘高聲尖叫,雙眼幾欲眥裂,又驚又懼中她再度伸手試圖將青花碗打落。
吳嬤嬤彷彿早就料到她有這般舉動,端着青花碗的手穩穩一縮,避開了那隻狠狠揮過來的手,碗裡頭的藥汁僅是晃了晃,半點都不曾濺出。
她冷笑,“姨奶奶你這是做什麼?”
韶姨娘只掃了眼安然無恙的青花碗就放棄了方纔的念頭,她曉得即便再次打破藥碗,只要下決策的人不改變主意,永遠都會有下一碗在那裡擺着!
許是生死關頭,韶姨娘的思緒特地通透,她理都不理吳嬤嬤,邁開發軟的腿直徑往老太太撲去!
“老太太!”吳嬤嬤的聲音既急切又慌張,生怕韶姨娘傷着葉老太太,連手上的藥都顧不得了,隨手往桌上一擱,伸手就往她身上抓。
可惜只堪堪扯到半片衣袖,隨着“刺啦”一聲,巨大的衝力生生將那半片衣袖給撕了下來。
吳嬤嬤揪着撕下的碎綢,連連後退兩步。
韶姨娘猛地往前一栽,五體投地般狠狠的摔倒在地,只是她顧不上渾身傳來的劇痛,手足並用地爬到葉老太太跟前,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老太太,奴婢知錯了,求老太太看在大姑娘和大少爺的份上饒奴婢一命吧!”
她嘶聲哭喊,好似記起什麼,又慌忙接着道:“還有二少爺,他纔剛出生,不能沒有娘啊!若不然外頭將剋死親母的屎盆子扣在他頭上,不但壞了二少爺的前程,對葉家來說也是種污名!求老太太發發慈悲,爲二少爺,爲葉家積福積德吧!”
葉老太太手裡轉動的念珠戛然而止,闔着的眼睛瞬間睜開,緊緊的盯着跪倒在地狼狽不已的韶姨娘,目光冰冷,“你說的不錯,二少爺不能剛出生就沒了親孃。”
韶姨娘一喜,可目光觸及到葉老太太眼裡的陰霾和嘴角噙的譏嘲,剛要翹起的嘴脣慢慢垮了下來。
“吳嬤嬤,還不送韶姨娘去見二少爺。”
隨着葉老太太毫無感情的聲音落下,韶姨娘平日裡總是彎彎的眼眸瞬間瞪得渾圓,震驚,恐懼,絕望,不甘一一自眼中閃過,緊抱着老太太腿的雙手下意識的鬆了鬆,整個人癱軟在地。
她不敢置信的搖頭,“不,怎麼會?二少爺明明...明明......濟寧師太曾說二少爺命中是貴人,爲什麼?爲什麼會......”突然,她猛地擡起頭,高聲嚷道:“是你們,是你們想奪走二少爺,所以要害死我!”
惶恐下,韶姨娘已經顧不上其他,不斷大喊大叫,指望外頭有人能聽到動靜。
不過葉老太太來時早已經將西廂房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打發乾淨,而葉霖和昱哥兒住在前院,無論內院怎麼折騰,只要沒人報信,就是任她喊破喉嚨,也不會有半個人影出現。
“姨奶奶!”吳嬤嬤陰沉着臉,“老太太好心好意送來進補的藥,你打碎就算了,還嚷嚷着什麼生啊死啊的,這般胡說八道,難道腦子糊塗了不成!”
韶姨娘這會兒哪還聽得進去?一心認定葉老太太是準備去母留子,獨佔命格金貴的二少爺!
她強忍着身上的劇痛,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身子一扭,一邊捏着嗓子尖聲喊“救命”,一邊往大門的方向撲!
吳嬤嬤神色一變,快步追上前,還未容她碰到門拴,整個人就擋在了她的面前。
韶姨娘當機立斷,轉身就要衝回葉老太太身旁,這時候唯有制住老太太,她纔有一線生機。
不過吳嬤嬤根本不給任何機會,飛快的抓住她的肩膀。
韶姨娘大驚失色,不停的扭動掙扎,嘴裡仍舊高聲叫着“救命”,只是嗓子都喊啞了,都不曾聽見外頭有絲毫動靜,她心中漸漸絕望,可掙扎的力氣卻越來越大,踢抓蹬捶無所不用。
不過她本就是個剛生產完的婦人,平日裡又身嬌肉貴的,哪比得過當下人的吳嬤嬤,不一會兒就被死死地制服在地。
“姨奶奶,你這是何必?乖乖將藥喝了,你能體面奴婢也能省幾分力氣不是?”吳嬤嬤表情陰狠,她並非第一次做這種事,只不過以往韶姨娘對她多有籠絡,心裡難免落了一絲人情。
這會兒想通透了,手腳便利落起來,她跨坐在韶姨娘身上,從懷裡掏出幾條束髮用的綢帶,並在一起將韶姨娘反剪在背後的手用力地捆綁住。
韶姨娘的臉緊緊的貼在青石地板上,冰涼的青石磚上灑着熬得黏稠的藥汁,而藥汁裡還藏着一些細小的碎瓷片,掙扎間,她臉上的肌膚被碎片割出一道道血痕,鮮血同糊在傷口上的藥汁混合成一種詭異的顏色。
她似感覺不到痛楚般,擡起絕望的眼睛,強忍着胸口的窒息,勉強的吐出幾個字:“老太太,大姑娘...回來,老爺和...哥兒曉得,絕對不......”
“我看你是不死心,韶音啊韶音我本以爲你是個安份聽話的,沒想到背地裡你竟瞞着我幹了這麼多事,算計沈氏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敗壞葉家的名聲!”葉老太太起身走到她身前,冷冷睥睨着垂死掙扎的人,眼中毫無一絲憐憫和波動。
“原想着待你生下哥兒,便擡舉你,結果卻偏偏......罷了,也好叫你能瞑目,老爺對這件事自是知曉的,錦薇丫頭和昱哥兒以後自然會有好去處,你就不必記掛了,好生去吧!”
說罷葉老太太也不願再久留,叮囑吳嬤嬤手腳放快些,自個兒就拄着柺杖先行離開了屋子。
“姨奶奶,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過你放心,回頭奴婢定會給你多燒些紙錢,讓你將來投個好人家!”吳嬤嬤一邊低喃一邊用力的將趴在地上的韶姨娘翻了個面朝上,然後起身端藥。
韶姨娘驚恐的瞪着吳嬤嬤,雙手被縛她只能拼命的蹬着腿,意圖阻止吳嬤嬤靠近,“再怎麼說我也是大姑娘和大少爺的生母,是老爺的姨娘,若是無緣無故死了,葉家也討不得好處!且大姑娘馬上就要回府了,她要是曉得你害我,定不會饒過你的!”
吳嬤嬤端着青花碗,背對燭光,一步步朝韶姨娘走去,臉上的神情隱在光影下,讓人瞧不清看不明白,“不會有人曉得,姨奶奶,你還不明白嗎?在這府裡,只要老太太願意,隨時隨地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光明正大的消失。”頓了下,聲音飄忽起來,“包括太太。”
韶姨娘頓時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
她竟然會相信老太太的話,相信她真的痛恨太太,巴不得太太去死。
所以纔會從小心謹慎到肆無忌憚,只因她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老太太!
如今,死的人不是太太,反而是她。
爲什麼?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她真是悔不當初聽信素心的話,多年來的小心經營,一朝盡毀。
早知她就該更加冷血無情,連老太太也......
韶姨娘的眼中佈滿怨毒,她牙關緊咬,將嘴巴死死抿住,使出渾身力氣拼命的扭動掙扎,大幅度左右搖頭杜絕青花碗靠近脣邊。
吳嬤嬤悴不及防,碗裡的藥汁稍稍灑了些出來,潑在韶姨娘翠綠色的衣裳上,頓時染出留一小片污漬。
她不耐的皺了皺眉,將青花碗擱在隨手可及的小杌子上,擡腳一跨,整個人再度跨坐在韶姨娘身上,臀部重重的壓着胸膛,韶姨娘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的鬆了牙關,張開了嘴。
吳嬤嬤趁機端起碗,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頜,溫熱的藥汁順勢灌了下去!
感受到嘴裡的苦澀,韶姨娘稍稍模糊的意識頓時恢復了不少,她拼命扭開頭,溢出的藥汁流入鼻孔,霎時嗆得胸口火辣辣的疼!
可被吳嬤嬤壓着,她憋得面色通紅,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努力抖了抖胸膛,嘴裡含糊的罵道:“你,你會遭,遭報應的......”
吳嬤嬤冷笑,“姨奶奶,想想你對太太做的事,現下可不就是報應麼?”說着下手更狠了,用力的將她的腦袋掰正,死死的捏着下頜,藥汁源源不斷的流入口中。
韶姨娘雖然想閉上嘴,奈何身上的力氣逐漸消失,那苦澀藥汁仍緩緩地沿着食道滑入胃裡,偶爾成功吐出幾口,也被嗆進肺中,想咳嗽,可一張嘴便會有更多的藥汁灌進來。
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青花碗,吳嬤嬤鬆開了韶姨娘,一邊將藥碗放回食盒內一邊淡聲道:“姨奶奶早些歇着吧!奴婢告退。”說罷拎着食盒快步出門,反手將門合上後還從外頭用鎖鎖牢。
隨着外頭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奄奄一息的韶姨娘在佈滿碎瓷片和藥汁的青石地磚上蠕動着,努力張開嘴想呼救,卻發不出絲毫聲響,除了宛如毒蛇的嘶嘶聲。
她的嗓子,啞了!
韶姨娘怔了下,繼而仰頭張口無聲的大笑,一顆顆淚珠自絕望的眼中滾落。
突然,她感到腹部一陣絞痛,下體猛地涌出一大股溫熱的液體,空氣中的血腥味陡然加重。
就要死了?
明明在夢中,她纔是唯一的勝利者,沈氏死了,錦瀾那賤丫頭死了,最後老太太也死了!
只剩下她,享盡榮華富貴,壽寢正終!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韶姨娘的意識逐漸模糊,最終頭一歪,猙獰的臉上,一雙充斥着瘋狂的眼眸,始終瞪得渾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