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九月將盡,成都地方雨水稀少,天氣仍然炎熱。素姐天天盼着下雨,這一日正與春香道:“好在咱們衙門裡兩口井還有水,不然也要到城門外江裡挑水吃了。”
春香嘆氣道:“可不是呢,聽說這幾日還有個老太太去江裡挑水,教人擠掉下江去,天幸江裡的水不深,自己就爬起來了。”
正說着外邊薛老三就興興頭頭跑了進來笑道:“姐姐,家裡船到了碼頭了。”
素姐忙問:“家裡可都好?”
薛老三笑嘻嘻道:“家裡都好,咱們老大升知府了。”
素姐聽得家裡都好,方鬆了一口氣,忙叫胡三多去買半扇豬,又着人去碼頭僱車,叫小春香安排家人打掃幾間屋子出來。
過了半日,就見狄周跟他娘子一起走了進來,滿面笑容給素姐請安,送上幾封信。素姐見有兒子的,有薛家兩個兄弟的,還有計主管的。先拆了兒子的信封,厚厚十來張,上邊都是核桃大的大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先沒有看就笑起來,待一頁一頁看下去,不過說得狄員外老兩口身體安好,姑姑又生了個小妹妹,自己很想爹孃等語,又問妹妹好,說給她帶了個自己做的風箏,最後一頁卻寫着作坊很好幾個大字。素姐看了越發的快活,連狄周媳婦子梳洗過了上來站在她面前都沒察覺。
狄周媳婦子咳了一聲正要說話,素姐見她來了,忙教給她看個坐兒,方含笑問她:“家裡可都好?”
狄周媳婦子滔滔不絕說了頓飯功夫,雖然素姐平常不喜她嘮叼。今天卻連她說家裡養的母豬春上下了十隻小豬都覺得有趣。直到狄周將家裡帶來的東西的單子並兩個大箱子一起送了進來,他娘子方住了口,站起來幫着小春香剪捆箱子的棕繩結兒。素姐拿了單子細看。大宗兒還是五十壇葡萄酒跟玻璃製品,其他都是些家常日用地東西。小春香開了箱子。素姐看了兩眼就教她看着收起來,自去拆了信看。
薛老大升了知府,意氣風發,不在話下,薛老二的信裡有些抱怨。道作坊裡的主管不伏他管。素姐拿了計主管地信對比着看,才知道計主管只將薛二的分紅給了他,狄家地並薛三的都不肯交他手裡,要等素姐來家。素姐猜必有緣故,看狄周站在邊上就問他:“是不是家裡要買地?”
狄周笑道:“是姑爺一個朋友做的中人,說青州有個不小的莊子,姑爺看了說好,因想跟咱家合夥買下,計夥計不知道哪裡得了消息.說那個莊子不能買,兩個人如今都不說話。”
素姐問:“那個莊子買了不成?”
狄周道:“薛大爺京裡述了職回家住了半月,也說好。買下了。爹孃好不懊惱。”
素姐笑道:“原來如此,你且回去好好歇歇罷。”
晚間狄希陳來家。素姐將書信都遞給他看了。狄希陳也道:“還是你的計夥計忠心呀。”
素姐苦笑道:“這又不知是誰眼紅咱們。倒叫薛家一腳踏進去了。誰家有好地賣不掉,隔一個縣來求咱們買?”
“就是這話。薛老大也做了幾年官兒。就不曉得事。”狄希陳把兒子寫地信小心拿個匣子收好,道:“今天謝大人又有花樣了,要求雨,咱們縣商鋪攤派五百兩銀子呢。”
素姐嘆道:“看上去不多,收銀子的手裡頭不知道要扣幾分兒,你也說說他們,是多少收多少吧。”
狄希陳道:“這兩三個月都沒人打官司,官差們也有老婆孩子要吃飯的。昨兒周師爺還說西邊困死了一個遊擊,只怕周守備要去。這麼着咱們還要辦糧草。這幾個月都有的忙了。”
素姐想起來就道:“信上說咱們山東今年大豐收呢,糧食賤的不要錢一樣。”
“四川是米貴如珠,山東是穀賤傷農,”狄希陳長長嘆氣道:“要是多修幾條高速就好了。”
素姐笑道:“真修了高公路速,只怕謝大人的名字又要改,不知道是九尺大人好還是一丈大人好。”
狄希陳道:“千里做官都爲財,咱們也不比他高尚多少,只是這樣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他算是頭一個。聽說他家家眷就要到了,不知道他家一年能過幾個生日。”
又拿了單子細瞧道:“這裡邊的繭綢都是自家織的嗎?這邊人都說繭綢防蟲子,經了髒不洗半年自己就變乾淨了,前兒布政使還到處尋呢,你估量着送禮時配上吧。”
素姐道:“一件衣服半年不洗,還自己就乾淨了,虧他們想得出!又想穿綢緞,又想省錢罷了。”
狄希陳笑道:“物件兒離了本土就稀罕,咱們那葡萄酒是個好東西,四川近陝,陝西地葡萄酒也多,就不值幾個錢了,倒是那些罈子人家很愛,說是能當米缸使。”
素姐忙道:“咱們回家做魚缸水缸賣賣。”
狄希陳打個呵欠道:“初九求雨,還有三四天,你記着備些吃食酒水先藏我帽箱裡,謝大人要再唱那麼一齣兒,我還能充充飢。也不知道他哪裡尋來的天師,只怕是個神棍。”
素姐笑道:“說不定真是神仙呢,就許咱們穿越着玩,不許神仙下凡?只要不進咱們家門就好。這幾個月,我打發掉的神仙半仙足足有一百,羅漢菩薩也有幾十。”
狄希陳拍拍素姐地肩膀道:“接着打發,一個也不要來往,高人都在深山修閉口禪呢。”
因素姐請了個繡娘教女兒針線,就有女道士,尼姑指了各式各樣的理由上門來,都教素姐擋了不讓她們進門。就是那個繡娘來了。素姐也不讓她單獨跟女孩子們相處,總是教幾個大嘴巴地媳婦子坐在邊上,生怕她引誘壞了女孩子們。狄希陳說了好幾次道女兒會繡個樹葉子就成了。早些辭了她是正理,素姐卻愛她手藝好。想讓女兒多學點,總是不肯。
狄希陳就道:“三姑六婆都是一夥地,你不把家裡那個打發了,總是有人來。”
素姐道:“來來往往爲的都是衣食罷了。若不是爲生計,也沒有幾個人肯這樣東家串西家。小心賠笑臉兒就爲那幾錢銀子。就是那個王賣婆,也是可憐,到處刺人家陰私賣給林大人,也是因爲有個瞎兒子要養活,白白賠了性命。”
狄希陳忙道:“罷罷,這些女強人都值得尊敬,也不見你放一個半個進來說說心裡話。我覺得這天氣也差不多到頭了,總要下雨地,求下了雨那個神棍可就抖起來了。到時咱們免不得也要送份禮謝他。”
過了兩天,謝知府將各縣先墊付上來的銀子共計有一千百多兩,將那個整數一千自己收起。徵了些民夫在城外尋了個大壩子修求雨的高臺,親自去神仙山清風觀請了紫宵道長在府衙裡住着。就等初九日求雨。百姓素來敬鬼神。又是爲了求雨這樣地大事,人人來幫民夫們動手。哪消一日就搭好了高臺。
初九日紫宵道長在高臺上禹步疾走,謝知府帶領大明朝成都府的幾十名官員站在太陽底下罰站,足足站了兩三個時辰。四周隔了十來裡地地老百姓都攜家帶口來圍了看熱鬧。那個道長本來以爲兩三個月不下雨,到了深秋總要下一兩場雨應景,所以欣然出山。可是他站在高臺上看得遠,跳了兩三個時辰還是晴空萬里,就是真神仙也累着了,只得歇了腳道:“衆位大人怕是沒有沐浴齋戒,還請大人們回衙閉門齋戒三日,小道自在這裡跪求。”
這話說到衆人心裡去了,就是謝大人也覺得有理,吩咐大家一定要在自己衙裡齋戒,要是哪個心不誠求不到雨,就如何如何。狄希陳早上雖然吃得飽,此時也餓的前心貼後背,哪裡計較謝知府說些什麼,只想着坐進轎子裡取了點心充飢,隨了衆人散了,也不理論那位道長是不是真的會跪求。
紫宵道長見官兒們前後都走了,只是老百姓們還圍了有幾萬人在那裡看熱鬧。等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散盡,只得拿個蒲團跪在太陽底下,嘴皮一張一合,看似唸經,其實是在鼓勵自己:“再等一會,再等一會人就都走了。晚上吃燒雞。”
第二日早上狄希陳還想上堂辦公,素姐攔他道:“老實在家呆着,不然不下雨都怪你。”
狄希陳想想也是,公事兩三日不辦不會死人,若是求不下來雨是因爲他心不誠,卻是大大破財的事,就關了書房的門道:“老爺我今天在裡邊參禪,無事不許打攪,還有,這三天不許見葷腥。”過不了一會因書房裡有些悶,到底還是坐到樹蔭底下看書去了。
素姐見他如此,少不得要小心行事,關上了院子地門,將小荷花跟小杏花都打發了女兒那個院子裡住下,除了自己不許別人進去。
薛老三跟小九都是年輕愛熱鬧的人,不約而同去看天師求雨。小九中午就回來了,道天師遣了兩個弟子代求,自己在府衙與謝大人一處在靜室禱告。晚上薛老三來家,就是實況轉播,說是成都府賣吃食的攤子在高臺下都擺了有半里長,人山人海在那裡熱鬧。這樣萬衆一心的求雨果然有效,第二日天上就有烏雲,第三日就下起雨來。謝大人到底還召齊了衆人在城隍廟又燒香磕了頭,裝神弄鬼了半日,方喜滋滋寫了摺子道聖上英明如何如何,天降甘霖等等等等,快馬送進京裡去了。這雨一連下了三日才停。果然江水都漲了有三四尺,雨停了菜價也降了下來,米也就有人肯賣。老百姓的日了好過了些,都道謝大人是個好官,開口閉口都道他是青天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