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們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憤怒之色。
朝廷申飭好啊!
這狗都不如的東西,大明朝廷若是不申飭,纔是真正的有傷國體。
無數自詡聖人門下的大臣們,一個個義憤填膺,便是那些自詡老成持重之人,也都激動得面紅耳赤起來。
想象一下,倘若將國子監改爲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場所,這會是啥結果?
古人最是崇古,而這個古,其實就是聖人。
現在聖人被你李隆如此侮辱,這就是公然與全天下的聖人門生們爲敵啊。
咒罵聲,已是四起。
殺人,這是暴君行爲。
可這……足以讓滿朝文臣們將李隆當做豬狗看待了。
更有激動的人,滔滔大哭。
“復仇!”有人大呼一聲。
衆人一看,說話的,竟是翰林院學士沈文!
此時,他氣憤難耐地道:“若不討伐朝鮮,我等與豬狗何異!今逆賊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兄屠侄,侮辱聖門,神人之所共憤也,天地所不容!”
他一面說,一面捶着自己的胸口,顯得甚是心痛欲絕:“大明爲上國保護藩屬臣民,義不容辭,而今朝鮮國綱常顛倒,豺狼當道,臣子惶惶不可終日,萬千百姓,避其君如蛇蠍,禮崩樂壞至此,理當起義兵討伐,弔民伐罪,以正天下。”
方繼藩默默地站在人羣中,很是出奇,沒想到沈學士竟還有如此熱血的一面。
不過細細想來,大爺的,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傢伙們聽說聖人受辱了,個個便義憤填膺,要起兵討伐,可韃靼人三不無時的襲邊,也沒見你們這般激動。
當然,這些話,方繼藩是不敢說的,他要留着有用之身去做偉大的事。
沈文一席話,頓時令一干大臣轟然響應。
可在此時,高坐在上的弘治皇帝卻是敲了敲案牘。
啪啪……
謹身殿終於稍稍安靜了一些。
弘治皇帝的視線往衆人的身上環顧了一眼,隨即道:“朕在兩個多月前頒佈了一道旨意,諸卿可還有印象嗎?”
“……”
人們冷靜了一些,於是乎,許多的疑竇都冒了出來。
對啊,那一道旨意,是不少人見過的,當時可還傳抄了邸報,那邸報裡,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是要冊封李隆之母,也即是廢妃伊氏爲王太后。
可轉眼之間,怎麼就成了申飭的聖旨了?
倒是在此時,方繼藩毫不猶豫的,直接箭步上前道:“吾皇聖明啊……”
方繼藩的聲音,一下子嚇了所有人一大跳。
卻見方繼藩紅光滿面地道:“吾皇明察秋毫,早知李隆狼子野心,卻又不肯打草驚蛇,於是明發旨意,表面上是要冊封廢妃伊氏,可實際上卻是暗中叮囑太子,給太子殿下一道密詔,命人快馬加鞭,趕往朝鮮國,申飭李隆!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遙控朝鮮國時局,區區逆賊李隆,自以爲是,其實不過是跳樑小醜,哪裡知道他的狼子野心早已被陛下一眼看破,可憐李隆這挑樑小丑,竟還懵然無知,不知一切盡在陛下掌握……”
“……”
衆人側耳傾聽,一個個心裡吃驚。
不明就裡的人,心裡不由驚訝萬分,原來這是陛下暗度陳倉的計謀啊。
也就是說,當初鬧得風風雨雨的所謂僞詔,其實是真的。宮中頒出的,乃是兩份詔書,一明一暗,此乃陛下的謀劃?
雖然大家不知陛下爲何要有此謀劃,不過……聽着倒像是這麼一回事,一切……竟都是誤會!
如此看來,是大家錯怪了太子殿下,錯怪了方繼藩,錯怪了劉公……
於是乎,許多人佩服地看向弘治皇帝,肅然起敬。
陛下聖明啊。
弘治皇帝直直地看着方繼藩,似笑非笑,方繼藩這個傢伙,說實話,在他身上想找出一點風骨,還真不容易啊。
不過這股子機靈勁,還真令人佩服。
劉健等人是深知內情的,不過此時,真相如何很重要嗎?最重要的是另一份詔書很及時的送去了朝鮮國,避免了大明成了李隆的幫兇!
而對劉健個人而言,他的兒子還活着,還立了功勞!
朱厚照受了方繼藩的啓發,頓時也湊了上來,厚顏無恥地道:“父皇……”
他還沒開口,弘治皇帝已是壓了壓手道:“好了,你不必說了。”
看着一個個對自己佩服不已的百官,弘治皇帝卻是曬然道:“朕很聖明嗎?”
這一句反問,令所有人都啞然了。
因爲他們知道,陛下還有後話。
弘治皇帝卻是嘆了口氣道:“朕何嘗有什麼聖明,朕之所以聖明,不是因爲朕有多聰慧,而是因爲……真是天子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懵了。
這啥意思?
弘治皇帝便沉聲道:“誠如你們一樣,金榜題名之前,什麼都不是,可金榜題名了,做了官,於是乎,你們從一文不名,漸漸的在別人口裡就成了聰明人,成了了不起的人,這也不是因爲你們一下子變聰明瞭,而是你們做了官,和朕一樣,都有了生殺大權。”
“朕爲天子,可朕也自知朕不是什麼時候都很聖明,至於方卿家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鬼話,聽一聽就好了,朕不怪他在此胡說八道,因爲他是朕的臣子,因而有了功勞,朕的臣子們便爭先恐後的將這大功扣在朕的身上。可若是有了過失呢?朕的臣子們又忙不迭的背在自己身上。”
“君君臣臣啊,說來說去,不是這個道理嗎?可是朕不聖明,朕也沒那明察秋毫的本領,朕有好的地方,也會有失察之處,這第一份冊封的聖旨,確實是朕頒發出去的。可第二份聖旨……”
說到這裡,弘治皇帝看向了朱厚照,道:“是太子頒出去的,是僞詔。”
殿中一下子譁然起來。
“僞造聖旨,這是何其大的罪啊!”弘治皇帝搖頭苦笑道:“而做此事的,是朕的兒子,你們說說看,若以祖法而論,太子所觸犯的,是何罪?”
朱厚照有點懵……這是親爹嗎?爲了找自己兒子的麻煩,功勞父皇你都不要了?
衆臣茫然地看着弘治皇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弘治皇帝又笑了:“朕看,這是萬死之罪。”
朱厚照這下是嚇得大氣不敢出了。
“可是呢……”弘治皇帝的話自是還沒說完的,他不疾不徐地繼續道:“朕卻要賞他,諸卿可知這是爲何?因爲屋子要塌下來了啊,這冊封的聖旨一旦頒發出去,李隆此等惡貫滿盈之徒,便要藉着朕的聖旨去作惡,因爲這道聖旨冊封下去,無數的朝鮮國士人便會對大明心寒,這不正是屋子要塌了?”
“屋子要塌了,有的人便會躲開去,這就是君子不立危牆。可有的人,他不躲,他知道屋子塌了,卻還在想祖宗們教我不可離開屋子,我寧可被屋子壓死,也絕不逃的!這樣的人,是忠厚的人。可還有人,明知大廈將傾,他若是去扶,勢必會遭人惠譽,卻還是奮不顧身,死死的抵住房樑,不使這屋子塌下來。這叫什麼,這便叫力挽狂瀾,叫扶大廈於將傾!”
“聰明的人,如方繼藩,他看到屋子要塌了,太子便召集方繼藩、劉傑這樣的人,奮不顧身,明知僞造聖旨乃是萬死之罪,可爲了挽回朕的過錯,卻還是大着膽子僞造了聖旨。那麼諸卿家,他們這些人,是有功呢,還是有過呢?”
“……”此時,殿中已是鴉雀無聲了。
“有的人,認爲即便天大的功勞,也無法掩蓋過錯,他們認爲國家有法度如此,一旦開了先河,那麼有人有樣學樣,豈不是大逆不道?”
弘治皇帝說着這番話的時候,一直面帶微笑,他今日似乎很有感觸,此時感慨道:“朕看這不對,屋子要塌了,卻還踟躕着祖宗們是否准不准你救屋子,這叫什麼,這叫食古不化。”
“冒着天大的罪行,卻肯奮力去糾正朝廷的過失,朕看到的,是赤誠。”
“朕前幾年看到了天下太平。可這兩年呢,看到的卻是江山滿目瘡痍。其實江山還是那個江山,可看到的風景卻不同了。國朝已歷百二十年,這百二十年來,多少積弊纏身啊,需要的,不正是這些不肯瞻前顧後,即便明知是滔天大罪,還肯忠勇奮力的人嗎?”
“所以!”弘治皇帝話音一頓,正色道:“太子犯了罪,還有方繼藩、劉傑人等,統統都有罪。可是……朕不會懲罰他們的過失,朕反而要褒獎和頌揚他們的功勞!”
此言一出,衆臣啞然。
似乎沒有人去計較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了。
畢竟,若是放任不管,難道當真讓朝廷去冊封李隆?
那是個禽獸啊,朝廷冊封李隆,褒獎他的忠孝,這廝轉過頭再把孔聖人踐踏在地,那麼朝廷是什麼呢,幫兇嗎?
此時站出來計較這個,這豈不是和李隆成了一丘之貉?
…………
昨晚老虎睡得早,今兒天沒亮就醒了,花了些時間構思,就馬不停蹄的碼字了,前幾天更得有些晚,實在是睡眠不足,而且寫書,構思的時間花的更多,若是時間允許,其實老虎都想盡量早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