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察覺到了秀一的異樣,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任何波瀾。他只是拈起一張符紙,默默地喃誦幾句咒語:“借用神之御手,成就虛像!”
風起,手電筒自動熄滅,同時四面牆壁上映出熒熒鬼火,給空氣染上一抹幽綠。陰影中慢慢走出個挽着長髮的女人,端莊美麗,穿着白色的實驗用服裝。
“媽……媽?”香織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怯生生地喚道。
“香織,媽媽來找你了,怎麼還不回家呢?”女人的笑容溫暖。
“媽媽對不起……香織迷路了。”小女孩眨巴眨巴眼,一滴晶瑩的眼淚滑落,“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回去。不要生氣好不好?不要丟掉香織好不好?”
“沒關係。”女人搖搖頭,“香織不要哭,媽媽來接你了。香織不要害怕……媽媽會找到你的。”她的聲音無比溫柔,輕輕地張開了手臂。
“媽媽!”香織撲了過去,含笑帶淚的,歡呼着的。
在小女孩投入女人的懷抱之後,溫潤的白光包裹住兩人,一直在小女孩頭頂和周身盤旋的青色執念,也在那瞬間被光芒化去。
房間裡的陰氣,已經全部被淨化。
幸村的臉上沒有表情,而秀一卻看到了,在女人出現後幸村翕動的嘴脣……與女人說話時同步的頻率。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將歸於虛無。”幸村的臉在白光中顯出幾分聖潔,“忘掉今世,往生吧……”他看向小女孩的目光,溫柔到極致。
“謝謝。”抱住小女孩的女人消失了,小女孩的眼神也恢復了清澈,不再剛纔那般絕望和茫然,“大哥哥,謝謝你……”剩下的聲音被光芒吞噬掉,從她的口型中能看出,那是……“謝謝你完成了我最後的願望。”
“嗚嘰……嘰!嘰嘰!”貝奇擡起頭,對化作光點的小女孩不停地鳴叫。
香織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揮揮手說:“貝奇,再見,謝謝你陪了我這麼久。”在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香織的臉完全融化在光裡……她順利地被送去了靈界,帶着她的夢。
“果然還沒有擺脫掉親近純靈體的個性麼。”幸村看着兀自戀戀不捨的貝奇,笑了笑低聲說道。
這隻小妖怪,啊,不,它壓根還不能被稱爲妖怪,只不過是天長日久稍微通了靈智的動物而已,對於乾淨的東西有着更爲本能的親近感,因而這個年僅五歲就死亡的小女孩的幽靈,即使執念根深蒂固,也是非常純淨的靈體……對於小動物而言,純潔的東西的吸引力,甚至超過滿月晚上天地間充盈的靈氣。
一切都恢復了沉寂,蒼白的月光撒入室內,顯得很冷清,房間也好像變得更加空曠了。
三個人、兩隻妖怪靜靜地呆着,彷彿剛纔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僅此而已。
“結束了。”秀一喃喃說着,“願平安。”他在心裡祝禱。
“嗯,結束了。”幸村點頭。
“幸村君對小孩子很溫柔呢。”秀一突然微笑道,那種真正的溫柔。
幸村也笑了:“南野君的情緒也不錯。”
意有所指,秀一自然知道自己今日有些失態,但見到幸村沒有進一步提起,便也就此揭過。
反倒是幸村接着說了句:“溫柔嗎……大概是因爲……”他的聲音極其輕微,“大概是因爲,那是成年人犯下的罪吧。”
沉默了一會兒。
窗戶外突然飛進來一隻閃爍着紅光的紙鶴,搖搖晃晃地落在幸村的腳下。
“終於來了啊……”幸村勾起嘴角,食指點去,“開!”
紙鶴順着他的言靈浮起來,靜靜飄在他的面前。
“幸村君,好久沒有聯繫了,近來可好?”平淡到幾乎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從紙鶴的口中傳來。
秀一聽出來了,這聲音的主人正是妖怪酒吧的管理者竹野昔銘。
“有勞竹野君掛念,特意派遣式神過來,可有什麼事麼?”幸村面上又是慣有的柔和笑容。
“貝奇是我們酒吧不可缺少的一份子,這次有勞幸村君援手,纔沒有把妖氣耗費。”紙鶴的綠眼一閃一閃,“特此道謝,承幸村君情分,妖怪酒吧必有所報。”
瞭然地笑笑,幸村點頭:“舉手之勞而已,竹野君不必客氣。”沒有拒絕,也就是默認了這個人情。
秀一黑線,他總算知道幸村這麼積極幫着找東西的目的了。
“海棠,馬上帶貝奇回來。”紙鶴面向還在跟真田糾纏的海棠愛時,語氣裡帶了些不容違抗的氣魄。
“是是,我知道,不然就扣薪水對不對?”海棠愛翻個白眼,悻悻然從真田身邊離開,抱起毛球,又對着真田一個飛吻,“最親愛的,以後再來找你~要想我哦~”接着,從大開的窗子裡跳了出去。
幸村看一眼額頭青筋畢露的真田,不禁調侃道:“真田,最近你的桃花運會很旺盛……”有些忍俊不禁的,“要小心哦~”
“……幸村。”真田咬牙,“你太鬆懈了!”
這一下,連秀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部長!經理!真田!”丸井的咋呼聲挽救了真田瀕臨崩潰的神經,“你們在哪裡?”
“在這裡!”秀一好心地放過尷尬狀態的鐵面門神,手指捲成筒,難得的迴應呼喚。
“啊!找到你們了!”丸井第一個蹦過來,後面稀稀拉拉跟着幾個人影,“誒?那個紅衣服的美少年呢?不在嗎?”
“東西找到了,他剛走。”幸村回答。
“啊……是嗎……”丸井有點失望,隨即四周一個環視,“這裡是?”
秀一指着門牌,上書“生物實驗室”的字樣。
“這裡就是一年前還很有名的生物實驗室?!”丸井大大的吃驚,“現在都破破爛爛的了!”
“事物經歷時光總是會消亡的。”柳生的鏡片在月下劃過一抹白光。
“沒錯,就是這樣。”仁王肯定柳生的觀點。
“啊,我想起來了!”紅髮少年一驚一乍的,讓他身旁的黑皮膚胡狼桑原同學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順便橫移三尺。
“說起來啊,你們還記得前不久從學校離職的生物老師嗎?”丸井沮喪了一下,又情緒滿滿地說道,“據說她因爲做試驗太專心,忘記了等待着她回家的小女兒,結果小女孩因爲突發性心臟病去世了,後來,這位老師後悔得要命,就辭職去鄉下了,還帶着小女兒的骨灰,說是再也不會離開她……結果她負責的生物項目就此擱下,生物實驗室也就廢棄了呢……”
“這真是讓人遺憾。”柳生說。
“嘿,研究嗎。”仁王鼻子裡哼一聲,“對某種東西過於專注了果然會失去什麼吧……切,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停一下,他枕着雙手仰頭說道,“有得必有失……麼。”
談論幾句,大家終於還是決定回去了,時間已經頗晚,不能再多做耽擱。
幸村和秀一走在最前面,兩人並肩而行。
“幸村君不是跟竹野君很熟悉麼,怎麼卻好像沒見過海棠君一樣?”秀一有些疑惑,他記得竹野昔銘說過的,妖怪酒吧跟幸村家有着非同一般的聯繫。
“我可是個未成年,怎麼能去酒吧?跟竹野君通話的時候都是用的傳訊紙鶴。”幸村拍拍秀一的肩,忍不住地笑,“可不像南野君這麼厲害,十四歲的年紀就能從酒吧裡全身而退了。”
秀一無奈地笑笑:“就不要揪住不放了吧,我的部長大人……”
看着自家部長和經理在前面互相擡槓,後方的衆人也一路說說笑笑,突然,仁王像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我說,切原呢?”
“不是跟在後面……啊咧?”丸井回頭,才發現一直走在他身後的切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胡狼的旁邊沒有,也沒有跟着柳生或者柳蓮二……
“我也沒看到。”柳生扶了扶眼鏡。
“迷路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柳敲定結論。
而漆黑的某個樓層中,切原渾身發抖地縮在角落裡,一雙紅眼在夜色裡灼灼發亮。他一面用力地拍打早已發不出光的手電筒,一面淒厲地哀嚎:“啊——這裡到底是哪兒啊啊啊!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