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三爺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在跟鬼物打交道,對於陰靈之氣,最是敏感不過,然而他也只是在那爆發的片刻,才發覺知曉。這一聲提醒並沒有起到效果,楊津那穿着帆布登山褲的大腿被果斷咬開,一大塊肉就被撕扯脫落,這肉被生生咬下來,迸射出許多鮮血,楊津栽倒在地,全身抽搐,手上的槍“砰砰”響,子彈朝着前方的草地上打去。
在撕扯出一大塊肉之後,那豆子爺並沒有繼續作惡,而是反身朝着山包的後面跑去。
我看他襤褸衣衫間露出的身體,有好幾處地方皮開肉綻,露出了黑紅色的血肉來,還有白色的骨頭,關鍵的地方在於,他在那一瞬間,從我的“炁”之場域中感應出來的,是濃黑如墨的森森鬼氣。
是被附體了?
我的眉頭剛皺起,便見旁邊的萬三爺手中飛出了一根紅色布索,將四米之外的豆子爺脖頸,給死死纏住。
這紅色布索十分有特點,是去廟裡面求香的那種功德紅布做的,四五股布條纏成一根兩指寬的繩索,上面吊着九個純金鈴鐺,這一繃緊,立刻“叮鈴噹啷”地響。這響聲似乎有魔力一般,能夠催人睡眠,擾亂人的心志,讓人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
趙中華曾在浩灣廣場給我們展現了他的驅鬼繩術,而看到萬三爺這裡,方知道其中的老辣厲害。
只見他從袖口冒出的紅色布索,如同一條有生命的靈蛇,將那豆子爺各種纏繞,三擺兩蕩,便將這個嘴裡面還在咀嚼着人肉的豆子爺給止住,不讓其奔走。在楊津殺豬一般嘹亮的哭嚎聲中,我、雜毛小道和趙中華都果斷搶上了前方,最先出手的是掌櫃的,他雙手一拉,一根用桐油煉製的紅線立刻出現,紅線鎖陰,他怕這裡面的東西逃散,難以找尋,立刻用紅線將豆子爺身上的幾個要害部位,給封了起來。
我的真言一掌,印在乾燥的後心;雜毛小道的袖裡腳,蹬在了豆子爺的左胯。
僅僅是在一瞬間,我們各自出手,將那屍變的豆子爺給打倒在地。
萬三爺繩索一卷,將那個傢伙給拖到了自己面前,雙手結出了一個簡約印記,然後緩身頓地,重重地印在了這個豆子爺的腦門上方。因爲豆子爺頭上、身上有強腐蝕性的液體,萬三爺並沒有與他接觸,但是一股沉悶的爆響猛然出現,接着那股縮成一團的黑氣被一印逼出。
這黑氣被逼出來之後,本想逃散,然而趙中華結的那紅繩鎖靈並不是吃素的,於是便走脫不得,瘋狂顫動着。萬三爺手疾眼快,從腰間掏出一個碧綠色的竹筒,將上面蒙着的油傘布給解開一個口子,那團黑氣便如同乳燕投林,鑽進了這竹筒之中。老爺子快速唸了一段經文,然後把油傘布給重新封上。
趙中華念着與萬三爺同樣的經文,然後用一種複雜的方法,彈草地上的這具血屍。
剛纔還兇猛得如同惡煞一般的血屍,在片刻間,伏地不起,竟然被我們給聯手擺平了——說“聯手”這話還真的不好意思,其實就是趙中華師徒倆的功勞,主要是萬老爺子實在太厲害了,辦這事情駕輕就熟,如同流水線一般,搞得我和雜毛小道淪落爲了打醬油的一員。
一切完畢,我們這才關心起被咬了一大口的楊津來。這個傢伙的大腿被咬破了血管,咕嘟咕嘟地冒血。我們剛纔在制服豆子爺的時候,萬勇他們立刻給他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然而血流得止不住,不一會兒就將那外面包裹的層層白布,給潤溼成了暗紅色,並且還有繼續蔓延的趨勢。
救人要緊,儘管幾分鐘前他還在拿着手槍指着我們。
我一拍胸口,金蠶蠱出現,它與我心意相通,並沒有半分的耽擱,直接就飛進了那潤血的紗布裡面去。
乍然看到這金燦燦的肥蟲子隱入其中,好多人嚇了一跳,眼皮不住地抖動着。
不過肥蟲子的止血效用是極好的,沒一會兒,這個傢伙的鮮血終於是止住了,面若金箔,嘴脣都蒼白了,本來健康陽光的肌膚也變得越來越黯淡,如同注水多了的豬肉,沒有血色。李湯成見他的眼睛終於有了一點兒神采,連忙問楊津,說你感覺好一點沒有?
楊津張了張嘴,渾身發抖,說好冷啊!
萬三爺將那碧綠色的竹筒給收起來,說無妨,他這是失血過多的正常表現,去生一堆火,然後給他弄一點開水,衝糖水喝,應該就沒事了。他看向我,我點了點頭,將金蠶蠱給收回來。李湯成指着老爺子腰間的竹筒,說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好像看到一股黑氣,給收了進去。
萬三爺含笑着說你想到了什麼東西,它就是什麼東西。
旁邊的小俊趕忙從隨身衣兜裡掏出了一個黑色的角質狀硬塊兒,塞進了地上躺着不動彈的豆子爺嘴中。我瞧一眼,笑了,這東西不就是盜墓賊用來防殭屍用的黑驢蹄子麼?雜毛小道也笑了,跟他解釋,說你們這老大並沒有變成殭屍糉子,而是被一絲惡念給附了身,然後纔會暴起傷人的。
李湯成有些疑惑,他指着自己脖子處用紅線吊着的一塊玉符,說不可能啊?我們這玉符可是從龍虎山青虛道長那裡求來的,可驅避一切陰邪鬼怪啊!我聽到“一切”二字,就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看那玉符,卻發現果然有一些意思,上面似乎纂刻了一個類似於“淨心神咒”之類的法陣,可以驅避外邪入體。
他們這些常年在幽暗的墳墓中出入,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所以更加註重驅邪之物,這玉符想必也是高價求得的——通常來說,制符者若知道買符的是這幫盜墓賊,因爲害怕沾了因果,自然是不肯的,所以這裡面還要扣除轉手倒賣的錢。
不過既然這玉符是真的,那豆子爺怎麼還中了邪呢?
我低下身子來瞧那具血屍,發現他的脖子上面,並沒有紅線穿着的玉符,想來是在剛纔盜洞裡的時候,就已經脫離了,才導致的邪魔入體。
見到楊津渾身發抖,李湯成張羅着要揹着他回營地裡去生火,萬三爺指着那個黑氣縈繞、白霧蒸騰的盜洞,問他這個洞子可還要留着?李湯成凝視了那洞口幾秒鐘,跺腳長嘆,說想我豫北堂十七羅漢出山,意氣風發,至如今已經摺了七人,現在連老大都葬身於這洞中,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發財?今日我們便洗手上岸,不再做這刀口舔血的日子,好生過活得了——填了吧!
他神情蕭索,在萬朝東的幫助下,把地上虛脫的楊津給擡向了他們露營的營地處去。
小俊也耷拉着頭,眼中噙着淚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黑黝黝的盜洞——那裡面還有他的兩個兄弟——然後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包裹着豆子爺的雙手,給拖向了下面的營地處去。在那一刻,我忘記了他們在剛纔瞬間展現出來的窮兇極惡,莫名地有一種英雄末路的傷感來。
這盜洞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或許是古墓,或許是死亡之地,不過瞧着黑霧繚繞的陰森氣息,即使下面有黃金百兩,也激不起我們探索的慾望。萬三爺從懷裡又掏出一個晶亮透明的小鈴鐺,在這洞口處晃了一晃,那水晶鈴鐺無風自動響,清脆不絕。他老人家的眉頭蹙起,說這裡面的陰氣濃重,想來是他們這些人將地下沉眠的鬼靈給驚醒了,我們還是將這出口給封印住吧,免得又費一番周折。
我之前曾談過鬼物的種類,共計三十七種,形形色色,各種各樣,它們經常會與我們錯肩而過,有時候會交集,但是大部分時間裡,如果不是惡靈怨咒,一般都是在不同維度的空間裡,相安無事。這地下的陰氣,一般都是盤旋附着於地脈之間,並無害人之意,只是若給侵犯,自然報復強烈。
萬勇、萬朝新跟着小俊離開,而我、雜毛小道、趙中華和萬三爺四人便用旁邊的泥土,將這盜洞給填滿,然後各自念起自家的法門經決,將這怨氣給消磨而去。
唸經唱和,不比尋常唸咒那般講究快速有效,而是需要將每一字咬清,上下闋皆要來回盤念,其效果便如同市場上所錄製的那些佛樂禪音一般。不過那磁帶所錄製的聲音,因爲經受了電子原件的干擾,幾乎沒有什麼效用了,多的也只是跟人的心境作共鳴,讓人心情舒緩寧靜而已。
這一番動作,足足唱了大半個小時,餘音嫋嫋,方纔罷休。
平靜的兩個山丘之間明朗,並沒有一絲怨念。
我將剛剛採摘下來的白色果實遞給萬三爺瞧,他一眼就認出了確實是蒿荻雪膽,直誇我好運氣,他年輕的時候,記憶中好像要過谷中的不毛之地,纔有那麼幾株,卻沒曾想在路邊就碰見了。我哈哈笑,跟着他們往那營地走,不過沒走幾步,雜毛小道突然停住了腳,神情激動地朝着那桃花林中,大步走去。
咦,瞧他這神經病的傻瓜模樣,我緊繃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