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見那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誰也不說話就那麼呆呆的站着,他有些不耐煩的衝外面喊道:“你們到底要不要上車?如果不上車就走遠點,別耽誤我拉活兒了。”
程心藍回過神來,她一邊想要掙脫鉗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邊把腿伸進車裡想要上車:“不好意思,我馬上……”
“你哪裡都不許去!”賀弘逸不顧四周人們的眼光,強行把她從車裡拖了出來,“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逸,你放開我啊,我求求你放開我。”程心藍真沒想到自己只是送個朋友上飛機,竟然會在機場遇到他,如果她早知道會如此,她今天一定不會出門。
“逸?”賀弘逸揚了揚眉頭,冷笑着,就好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你還敢這麼叫我?八年前你一句話不說就離開了,不,我不應該用‘離開’兩個字,我應該用‘失蹤’兩個字才更準確吧?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嗎?”
“逸,你別這麼說,你冷靜一點。”程心藍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把她的胳膊捏得好痛啊。
在她的印象裡,賀弘逸不是這麼暴力的人啊,他很陽光、很溫柔,永遠都不會兇她。
究竟是時間改變了一個人,還是她改變了一人?
“我說過了,你沒資格再這麼稱呼我。”賀弘逸收緊臂彎,把她拽到自己面前,他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和她見面,他更沒想到再見到她自己的心會痛得好像撕裂了一般。他直視着她的眼睛,恨恨的說道:“你應該改口叫我賀先生。”
“好,如果能令你滿意的話……賀先生!”程心藍很聽話的改了口,她知道他變得這麼不可理喻或多或少和自己有關,這或許就是她當年不辭而別所造成的後遺症。
明明是他讓她這麼做的,可當如此生疏的稱呼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賀弘逸的心已經開始滴血了。
“走,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說話間,他伸手想要叫一輛出租車。
“等一下,我趕時間,我還有事……”程心藍想要阻止他,力氣卻比不過他,她只好掙扎着試圖甩開他的手,“好痛啊!你放開我!我不會跟你走的!”
“痛?你哪裡痛?胳膊嗎?”賀弘逸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晃着她的胳膊,壓低聲音對她咆哮道:“你只痛了幾分鐘而已,那我呢?八年了!程心藍,我的心痛了八年了!”
程心藍抿了抿嘴脣,她知道當年不辭而別是自己的錯,可她也有苦衷啊。
若非如此,她怎會捨得離開他?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以他對她的瞭解,爲什麼就不能領會她的良苦用心呢。
程心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沒錯,他們彼此非常瞭解。那麼以她對他的瞭解,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給他一個解釋,他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而且,他們的舉動已經引起了太多人的注意了。
他的身份非常敏感,或許已經有人認出他來了,她不想自己受他的牽連,成爲他下一次花邊緋聞的女主角,那會影響到她現在的生活。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
爲了掩人耳目,程心藍戴上了墨鏡,她嘆了一口氣,向他做出了妥協:“好吧,我知道一家很安靜的咖啡廳,我們去那裡談吧。”
賀弘逸黑着臉,叫了一輛出租車。
方思然點着香薰做了一個蒸汽浴,頓時感覺神清氣爽,身上的痠痛和疲勞感完全消失不見了。
她捧着水果盤躺到牀上,夜一可能是坐飛機坐得不舒服,吃了一個貓罐頭就在牀上蜷成了一個小毛球。
沒有了賀弘逸的陪伴讓方思然覺得有點孤單,尤其是他很奢侈的爲她選擇了一間總統套房,雖然住着很舒服,還有很多的水果,可她一個人呆在這麼大的房間,實在感覺太空曠了。
幸好他說他幾個小時後就會回來,她看了看時鐘,他現在應該已經上飛機了吧?
既然有點寂寞,那她不如趁這個時間先睡一會兒吧,等自己睡醒了,他就回來了。
把水果盤放到牀頭櫃上,她翻身鑽進了被子裡。
或許是覺得房間裡太安靜了,她打開了電視,也沒調臺,反正她也不是要看什麼,只是想讓房間裡有個動靜。
程心藍帶着賀弘逸來到一家異域風情濃厚的咖啡廳,她曾經是這裡的常客,後來因爲搬了家就不怎麼來了。
進去後她對經理耳語了幾句,經理就將他二人引領到一個隱秘性非常好的包間。
由她做主點了兩杯咖啡,因爲賀弘逸根本無心理會這些,他只想讓服務員早點離開,不要打攪他們談話。
“好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想談些什麼?”程心藍環抱着胳膊,後背緊緊的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讓她不自覺的想與他拉開距離。
此時的賀弘逸看上去很有攻擊性,他身體向前傾着,兩隻手攥着拳頭放在桌子上:“八年前你爲什麼離開?是我家人威脅你了嗎?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難道在你看來我根本沒辦法保護你?”
“我想你是誤會了。”程心藍搖了搖頭,在心裡對賀家的幾位長輩說了聲抱歉,她離開的時候確實想過他會這麼認爲,不過她選擇了相信他,因爲他應該比她更瞭解自己的家人,“當初是我自己想要離開的,我根本沒見過你的家人,他們又怎麼會威脅到我?”
“你……你是說真的?”賀弘逸很難相信她的話,或許她只是不想破壞他和家人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自己恨錯了人,“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何叔去了你住的酒店。”
程心藍一愣,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巧合的事?
“你是什麼時候見的他?”她覺得眼前最重要的是爲他解釋清楚這個誤會。
“晚上,大概九點左右。”賀弘逸不會忘記那天所發生的事,每一個細節他都不會忘記。
“我雖然不知道何叔爲什麼會去酒店,但我早在下午時就已經離開了。如果你不相信,我或許還能找到我離開時的火車票。做爲一個結束,我把當年所有的東西都封存了起來,雖然搬了幾次家,不過應該沒有丟掉……大概。”程心藍將與他有關的東西都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那是她這輩子最珍貴的回憶。
偶爾的,她還會拿出來看一看,就好像他還在身邊一樣。
只是,這些事她不願讓他知道。
因爲,他們已經回不去了。
若不是爲了幫何叔洗清懷疑,她不會提到那天的車票,這就好像在告訴他,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一樣。
不過,看他現在早已經被氣昏頭了,大概也想不到這些吧。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還要聲明一點,你別誤會,我不是因爲擔心你不能遵守承諾而離開,我有我的理由。”
“誤會?”賀弘逸冷笑一聲,他的拳頭握得更緊了,“我沒誤會,你確實是不辭而別。”
程心藍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有一點無奈:“事到如今你就別再挖苦我了,我說了,我有我必須離開的理由。”
“那麼……”賀弘逸剛要開口,服務員就敲門進來送咖啡,他硬生生嚥下要說的話,等到對方走了,才繼續問道:“到了現在,你仍然不願意講出你的理由嗎?”
“是的。”程心藍回答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程心藍,你好狠心。”賀弘逸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震得杯子裡的咖啡都濺了出來,“你知不知道我這八年來過得是什麼日子?你知不知道恨了你八年、恨了我自己八年,更恨了我的家人八年?我一直以爲你是被我家人逼走的……”
“你太不瞭解賀爺爺和賀伯父了,他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至於賀伯母,就更不用說了,從小到大她都對我很好,尤其是在我父親過世後的那段時間……”程心藍打斷他的話,她現在更加的內疚了,“逸……不,賀先生,你不應該因爲自己需要一個遷怒的對象就憎恨你的家人,你只要恨我一個人就好了。”
“是啊,我恨你,這八年來一直都恨,現在也是。”這句話賀弘逸說得咬牙切齒,他就是要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恨她。
可是,就算讓她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如果你說的‘談談’只是爲了告訴我這一點,那麼我知道了,請問,賀先生,我可以離開了嗎?”程心藍雖然很心痛,但卻有那麼一點點慶幸,被他恨了八年,那就意味着他沒有忘記她。
賀弘逸緊蹙着眉頭,他的眼圈漸漸紅了:“你就這麼急着想從我身邊逃開嗎?就好像八年前一樣?”
“你也會說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程心藍冷冷的移開視線,看似很絕情,實際上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八年的時間,我們都在變,過去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你現在再提這些有什麼用嗎?”
“對你來說或許沒有,但對我來說卻不,我要知道你離開的理由。”賀弘逸又將話題繞回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如果我可以說,我就不會等到現在了。”程心藍的態度很堅決,她犧牲了自己的愛情,放棄了自己深愛的男人,一個人痛苦的生活了這麼多年,就是不想被他知道真相。
“你爲什麼要這麼殘忍?”賀弘逸看着她的嘴脣一張一合,真恨不得掐斷她的脖子。
“不是我殘忍,是你太執着了。”程心藍狠下心來,她必須讓他徹底忘記過去,哪怕這意味着他要更恨她,“賀先生,時間已經過去八年了,你爲什麼還要念念不忘呢?八年前是我對不起你,而你已經恨了我八年,夠了,真的夠了!就讓我們把過去的一切都放下吧,不好嗎?”
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有一點哽咽,讓一個自己永遠都忘不了的男人來忘記自己,這才叫做真正的殘忍。
“不好,如果你不說出理由,我這一輩子都放不下。”賀弘逸骨子裡有一種固執,這是家族遺傳,否則他也不會整整八年放不下這段感情,他只是拼命的壓抑、刻意的忽略,說服自己已經忘記了。
不知爲何,程心藍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可能在她的潛意識裡,她也不想自己被他徹底遺忘吧。
否則,她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這麼多年來,她自欺欺人,讓自己相信賀弘逸身邊的女人再多,他最愛的人始終是自己,哪怕是在他結婚以後。
無意中看到手錶上的時間,程心藍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必須回去了,再晚就遲到了:“賀先生,我……”
“真是不好意思,當年你那麼迫切的想要擺脫我,結果還是被我纏上了。”賀弘逸輕輕笑了笑,嘴角卻帶着自我嘲笑的意味,頓了頓,他長吁一口氣,緩緩的說道:“說吧,你說了理由,我就放你走,否則,別說你現在走不了,就是這一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了。”
“我們的事,改天再談吧,我真的有急事……”程心藍突然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孩子們自己在家,雖然有保姆照顧,我還是很不放心。”
“孩子?”賀弘逸瞪着她,眼神非常的複雜,“你結婚了?有了孩子?還不只一個?”
他實在無法相信她已經嫁人了,難道她離開自己就爲了嫁給別的男人嗎?
“是,兩個男孩。”程心藍露出一個類似幸福的笑容,幸好這些年她的演技變好太多了,否則賀弘逸一定會看出她在說謊,“我剛剛去機場就是送孩子們的爸爸出差。”
最後這句話她並沒有說謊,她確實是送孩子們的爸爸,不過他的孩子並不是她的孩子,她只是答應幫他照顧那兩個孩子幾天。
那個男人和她在教會認識的,追求了她兩年,今天甚至還在機場向她求了婚,而她也在考慮要不要接受他和他的孩子。
她和他在一起很舒服,無話不談,雖然她不愛他,但最重要的是他們在一起很合適。
他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就不會再讓她生孩子了。
“你們還真是恩愛呢。”賀弘逸咬着牙,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氣,卻不知道自己是在嫉妒。
“是。”程心藍用力的點了點頭,就連她的表情也恰到好處,是那種想要掩飾卻難以掩飾的從心裡流露出來的幸福感。
“雖然我對別人的老婆沒興趣,但是,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放你走。”賀弘逸喝了一口咖啡,他所說的話因爲自我保護而變得尖酸刻薄,“我只對你當年離開的理由感興趣,至於你現在要離開的理由是什麼,我沒有興趣,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關我什麼事?”
“逸,你非要這麼說話嗎?就算我有錯,可我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還曾經相愛過,就算你不能體諒我當年的難處……那你就一直恨我啊,爲什麼還要一直糾纏不休。”程心藍不喜歡他說話的方式,就像一個小孩子在鬧脾氣,而且,她已經逞強了太久,有點挺不住了,她必須馬上離開,“好,既然你要知道理由,那我就告訴你:我對你厭倦了,所以纔要離開你。這就是你要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賀弘逸愣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只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你就算應付我,也找個好點的理由啊,這個理由我不相信。”
“你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願意承認,這也是我一直沒把真相告訴你的原因。”程心藍的手在桌子下面輕輕顫抖着,她已經接近極限了,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否則她會哭出來,那一切就前功盡棄了,“其實早在我家破產之前,我就已經想和你分手了,只不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後來我父親公司破產,你們家袖手旁觀,我就更下定決心要離開你。沒想到就在我想和你說清楚的那天,卻意外得知我父親自殺的消息,那時的我孤身一人,很需要有個人在身邊幫我處理父親的身後事……”
“可在你父親的葬禮結束後,差不多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你仍然和我在一起啊。”賀弘逸還是不相信她的話,這是他的直覺,“如果你早就想離開我,爲什麼不早對我說?”
“你這麼說不公平,‘不如我們分手吧’,你應該還記得我和你說過這句話。”程心藍沒有忘記的,她相信他也不會忘記。
賀弘逸難以置信的看着她,對當時的情形他有自己的理解:“那個時候我正因爲放棄繼承權的事與我家裡人吵得很兇,我知道你是不想見到我和家人鬧翻才這麼說的……”
程心藍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因爲我沒辦法向你坦白我早就不愛你了,我希望你明白,我是念在我們過去的關係,纔不忍心傷害你。”
“所以你選擇不辭而別?你以爲這樣就不會傷害我了?”賀弘逸冷笑,她這麼體貼,他是不是應該感謝她?
“當年是我沒有勇氣,就算現在,我也同樣沒有勇氣,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我根本不會說出來。”程心藍又看了看手錶,再次重申:“我真的要走了,我要趕在保姆下班前趕回去。”
“我們的事還沒完。”賀弘逸不會就這麼算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們明天再來這裡。”
一聽到他提出明天還要見面,程心藍的眼神一亮,但只有短暫的幾秒鐘,隨即又暗了下去:“該說的話我已經都說清楚了,我們沒有必要……”
“不,你的答案我並不滿意。”賀弘逸擡起手,敲了敲自己的手錶,提醒她注意時間,“我給你兩個選擇,是留在這裡繼續談到我滿意爲止,還是明天再來我們繼續談,你自己考慮清楚。”
程心藍猶豫了幾秒鐘,把自己的手機遞向了他,他只要輸入自己的號碼撥出去,就可以知道她的手機號了,省得她自己說出來他還會懷疑她是否說了謊。
接過她的手機,賀弘逸撥打了自己的手機,並仔細的將她的號碼存在了聯繫人裡。
他將她的手機遞了回去,在她伸手要拿的時候,他卻把手機移開了,讓她的手抓了個空。
直視着她的眼睛,他不無威脅的說道:“我已經有了你的手機號,如果你明天不接我電話,我就算翻遍北京城,也會把你挖出來。”
“你放心,我也不想你再對我糾纏不休,更不想你去騷擾我的家人。我明天早上送孩子們上學後就會有時間,不過這家店要九點才能開門。”程心藍心虛的迴避着他的目光,故作鎮定的問道:“九點,你有時間嗎?”
“九點見。”賀弘逸與她定下了時間,才把手機放到她手裡。
“其實,不論見或不見,我還是那句話,我真的是厭倦你了才分手的,不論你問我多少次,我的答案只有這一個。”說完,程心藍拿起自己的手機和手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包間。
出了咖啡廳,她流着淚上了一輛出租車。
上帝啊,對不起,我違背了自己的諾言。程心藍緊緊握着自己項鍊上的十字架,虔誠的懺悔: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見他,可我真的太想念他了。主啊,我向您保證,明天,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真的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