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暗度
“不是我說你,事情還沒走到那一步,你想這麼多做什麼?”千歌寬慰道,“好歹我們還是新婚,能不能談些歡快的話題?再說了,我都不急着要孩子,你急什麼?”
聞淵被這麼一勸,心也微微放寬。
是啊,大不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再憂明日愁。與其早早考慮這些,傷了自己的心,壞了兩人的感情,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自己失寵罷了,自己好歹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的怡王妃,難不成還會被輕易休棄不成?
這麼一想,他也不再糾結於此,只和千歌商量着去聞府該準備些什麼東西。
由於早朝時千歌打過招呼,聞峰從太醫院一回府就讓人準備一桌子好菜,不一會兒只聽門房來報:怡王爺怡王妃來了,趕忙去府門口迎接,一路看着兩人雙手相握神情自然,自家兒子又面色紅潤,眼角帶笑,就知道兩人已經和好如初,放下心,笑着待兩人在正廳喝了茶,不一會兒一起在膳房吃起晚膳。
晚膳後,聞淵藉口去藥房找找藥材,將單獨空間留給千歌和聞峰。聞峰會意,命人關緊門看守好,只等千歌說話。
千歌施了個禮,恭恭敬敬道:“兒媳懇求岳母幫兩件事。”
“怡王爺,這怎麼當得!快起來!”
聞峰將千歌扶起,只聽她面帶愧色地說道:“本王知道院子一向效忠皇上,對朝中近期揚起的黨派之風避得頗遠,這事若不是十分要緊。本王也不會打擾院長的。”
敏銳地察覺到千歌稱呼上的暗示,聞峰心中一嘆。臉上帶着往日的謙遜:“不知王爺有何事?下官盡力而爲。”
“還請院長親去太女府一趟,看看太女妃以及其腹中皇嗣是否康健。若是身子不佳。還請院長悉心照顧,盡力救治,”說話的同時,還塞了個精緻的瓷白小瓶到聞峰手裡,“若是身子尚佳,順便就將這個送出去吧。”
聞峰一僵,在千歌眼神示意下將小瓶打開,細細嗅着裡面液體的氣味,擡起頭時臉上已經血色全無:“王。王爺的意思是……”
千歌神色不變:“送出去時務必帶上一句話:且看瓶底,再行服用。不過院長還是別看了,免得藥水灑出來,殃及無辜。”
聞峰抖着脣,結結巴巴地道:“王,王爺,您真有……”奪位之心?
那瓶子裡分明是劇毒!
“本王以爲自己在朝堂中的表現已經很清楚了,”千歌微微嘆氣,“太女妃可是左相唯一的嫡子。左相大人又怎會不偏着太女去?其實岳母身爲太醫院裡開設以來唯一的一品大臣,確實樹大招風,應當避開這事,可是……不是兒媳有私心。岳母就算不看兒媳的面上,爲了聞淵考慮,想必也是希望兒媳在這場風波里收穫那個座位吧?”
聞峰止不住地苦笑着。她本以爲怡王爺是個安分又專情的。加上與兒子兩情相悅,才十分高興這個兒媳。可是……
如今也是盛世之年,想要謀權篡位比登天還難。更何況後/宮裡還有個手段厲害的帝后爲太女殿下鋪路。不過怡王爺有一個最大的武器:皇上的寵愛。
作爲母親,她只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平安幸福,要是兒子被捲入這樣的事端裡,敗,跟着功敗垂成的怡王爺一同死無葬身之地;成,極有可能成爲怡王爺將來後宮中可有可無的妃嬪,最後被完全遺忘。
怎麼看,怡王爺這事對自己來說都不划算,可她偏偏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如若拒絕,會影響怡王爺對她的看法,進而連累兒子的受寵程度以及在王府的狀況,最重要的是……
此事她已經知道了,相當於和怡王爺同一條船上的人,將來若有人知道這段故事,又有誰會相信自己不是怡王爺的人,武逆怡王爺的意願行事的呢?
再擡頭瞄了眼怡王爺,只見她嘴角掛着淡淡的笑,眼神雲波詭譎,看不清內裡半分。聞峰只能由衷讚歎千歌的能力,嘆息着塞緊小瓶的瓶塞,收在袖內裝好。
“老臣明白,王爺放心。”
千歌又看似關懷地說道:“多謝院長費心,本王以後不會這般再讓院長爲難了。”
聞峰只有嘆息。
是啊,自己已經站進擁歌黨,又有什麼事是可以爲難到自己的呢?
別人的事情已經辦好,現在該辦自己的事兒了。
千歌臉上漾着十足地諂媚笑意,甜甜地叫了聲“岳母”。
聞峰不知其意,誠惶誠恐地連連道着不敢,心裡閃過無數猜測的念頭。胡思亂想了一陣,最後也只能歸結於:打了巴掌後該給甜棗子吃了。
“岳母啊,”千歌張望了一下,確定聞淵應該還不會過來,笑着道,“兒媳要拜託的另一件事情就是那藥……”
“藥?”
原諒聞峰還在前一件事情裡兜圈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唔,是啊……”哪怕臉皮再厚,千歌也不禁紅了臉,悄聲道,“再給兒媳半個月的吧。”
她知道聞淵不同意,等半年後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到時他縱然不快,事情也已成定局,嘿嘿……
只是那藥需要每天服用,中間不能斷,可是又得瞞着家裡的那位,所以她只能從聞峰這裡找配好的藥材,每天等刺蝟離開後開始熬藥喝下,也不敢在家裡留太多劑量,怕被刺蝟聞出來,只能每次從聞峰這拿走少許。上次來就拿了半個月的劑量,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就剩下一兩天的服用量了。
聞峰一怔,被千歌這麼一說,自然也明白過來,欣慰的同時硬下心腸道:“王爺。恕微臣多言,要是王爺有心於……服藥之事還是就此罷了吧。”
她很清楚。自己站在的不是一個心疼兒子的母親的立場,而是一個擁立千歌的高官的立場。
奪位的道路血腥殘忍。一步錯自然步步錯,王爺怎能留下這樣的詬病?到時被人揪着辮子,又如何能將自己洗白?
千歌斂下眼眸做沉思狀:“院長所言極是……”
聞峰知道千歌這是聽進去了,心裡一苦。
希望兒子以後知道了不要怪她。
既然怡王爺有心上位,兒女情事自然不能左右了她的判斷,自己現在這般諫言,也是希望將來大事既成,王爺能念在她的情面上,對淵兒不要太狠。
令人想不到的事。千歌復又擡頭,說道:“您就將藥劑給我吧,別被聞淵知道。”
聞峰這回是真的驚住了,完全猜不透怡王爺的想法,只有聽從。
兩件事情交代完畢,千歌也鬆了一口氣,想跟聞峰扯扯別的話題。不過顯然聞峰沒有這個興致,微蹙眉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接着話。千歌也沒啥聊天的興趣了。乾脆端起茶盞靜靜喝起來。
一室沉默。
聞淵的出現終於打破房內詭異的寂靜,聞峰忙着行禮,千歌沉靜的雙眸對上面前的人時不自覺地染上笑意,放下茶盞迎了上去。
“看好了?”
聞淵先將聞峰扶起。才笑着對千歌點點頭。
他墨黑的眸子微微彎起,對着聞峰透露出些許調皮來:“母親藥房裡好東西就是多,兒子就不客氣地搬走了大半。”
聞峰啞然而笑。說道:“既如此,以後我若是得空採了草藥。直接送去醫館賣了,如何?”
初知淵兒在外開設醫館時。她可是既震驚又欣慰的,想着怡王爺能照顧淵兒的感受,讓其在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然而現在想想,也許是爲了一心奪位,將自家這個沒心眼兒的兒子支出去也不一定。
越是這麼想,聞峰的心裡就越發酸澀。
“好啊,那兒子按雙份價格收了去!”
“不行不行!”千歌一聽,忙噘着嘴打斷道,“不能因爲是岳母提供的藥材就把收價提了呀!這般厚此薄彼,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也不好呀……”
聞淵直接戳破某人的小心思,戲謔道:“是啊,白白多流出去不少銀子喲!”
千歌兩眼微閉小臉一擡,大有“正是這個理兒”的樣子。
“唉,母親,這事不怪我了,家裡的收入開銷都是由眼前這位做主的。”
聞淵嘆了口氣,臉上笑意更濃,千歌保持原狀。聞峰見狀,之前的陰霾總算掃走了些,面上揚起一抹笑容。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怡王爺又是個自己有主意的,這些子破事兒全由王爺自己做主吧。
母子又私下裡說了些話,聞淵才同千歌依依不捨地回府。聞峰確認聞淵一切安好,聞淵知道聞峰應下千歌託的事情,但是見母親表情頗爲勉強,也不多問,只等上馬車後問千歌。
千歌揉着聞淵修長的手指,笑道:“回府再說。”
回到王府,聞淵按照往常的習慣先行洗漱去,千歌在書房左手托腮右手執書,像是在看書,又像是在打發無聊的時間。
“咚咚咚。”
房門敲響,千歌動作不變,眼神倒是涼了,朗聲叫人進來。
“王爺,東西已經拿來了,就在屬下房間裡。”
來人正是青巖,恭恭敬敬地稟報着。
千歌道:“退下吧,還是老樣子,此事別讓王妃發現。”
“是。”
青巖應聲而退,掩上房門轉身瞧見緩步而來的聞淵,因爲心裡發虛微微一顫,接着向聞淵行了禮,這才弓着身子離開。
聞淵聞到空氣中隱約的不同氣味,心裡奇怪,再等仔細聞時,氣味早就在空氣中飄散,遂不再思索,笑着進了書房。
當夜,他向千歌再次問起時,她就將自己與聞峰的對話大概轉述一遍。
“那小瓶東西是什麼?”聞淵皺眉,直接問到關鍵點。
千歌尷尬地轉了轉眼珠,回道:“咳咳。從墨青那裡拿的,一瓶毒/藥。”
“什麼?!你要給太女殿下毒?!”
“當然不是!”
千歌湊到聞淵耳邊。壓低聲音將一切解釋清楚。
謊言,就是在真的大環境裡饞上少量的假;僞裝。就是要讓所有人認爲這樣的自己是真實的。千歌自認爲演戲功夫不淺,但是僅僅她一個人的努力當然是不夠的,她還要有幫手,也就是傳說中的“托兒”。這個“托兒”非聞峰莫屬。
聞峰的親兒子是自己的正夫,自己一步登天,她也必然跟着平步青雲,這麼大的利益相關性,要是不好好借用聞峰這枚棋來降低自己陣營中人與其他陣營中觀望人羣的防備心可就虧大發了。
也正是因此,聞峰必須是自己陣營的人。也必須對自己“效忠”。要做到最真實的效果,就只能將聞峰一併瞞下,反正只要以後自己不讓岳母去做出格的事情,岳母也不會遭禍的。
自己要是對帝位有野心,如果對太女不做些謀逆之人該做的事那就說不過去了,連東方旭那個間接利益相關人都做出了這麼大的貢獻,她這個直接利益享受者也不好站在一邊袖手旁觀不是?所以纔有了送毒/藥這麼一說。
反正瓶子底部有提示的,大皇姐看了那個要是還讓大姐夫喝下去的話,那就不是自己的問題了。估計就是……唔,內部矛盾,妻夫反目,一屍三命?
“所以你也別告訴岳母這些事情。全當自己不知道就好。”千歌不放心地再三叮囑道。
聞淵微皺眉頭,依舊不大安心:“會不會不安全?”
“最不安全的可不是她,而是你!”千歌笑着捏了捏聞淵的手指。“俗話說得好,不知者無畏。我們妻夫本是一體。我自然不去瞞你,就怕你沉不住氣。將這些利害關係都告知岳母。要是岳母演戲的時候稍微出了紕漏,那我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聞淵點頭:“我都明白。”
千歌笑了笑,側着身子懶懶地環住聞淵的腰際,閉目養神,卻難以入眠。
說起來,自己已經跟那些人打了不短時間的交道,對她們也算有所瞭解。有些人着實有才,偏偏身在低位,生不逢時,這一類以武官爲主。和平年代不打仗,她們很難像文官那樣熬資歷熬出頭,所以劍走偏鋒,選了自己這一步險棋,指望着來場政變,以改改她們的官運。
這些可以理解,人往高處走,沒有康莊大道,只能另闢蹊徑,不過她們顯然走歪了,被自己拐到這麼個無望的方向,偏偏還以爲未來盡在手中,成功指日可待,也是夠搞笑的。
但是……
弄不明白東方旭的想法,千歌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她剛想出聲嘆氣,就注意到自己腦袋下的胸膛不知何時已經規律地起伏着,微微揚起嘴角,拿腦袋蹭了蹭,便也跟着睡去了。
沒幾天,東方旭就開始又來給她“獻計”了。
“王爺,聽說帝后最近身子康復了。”
“哦?”千歌轉了轉手中的杯盞,興致頗高地看着裡面舒展的茶葉隨着自己的動作翻滾着,“這是好事啊,本王明日就進宮去探望父後去。”
東方旭暗暗焦急,換了個方向道:“王爺,帝后待你與太女殿下孰輕孰重?”
千歌掀起眼眸掃了東方旭一眼,淡淡道:“父後對本王視如己出,凡事都緊着本王優先的。”
“那王爺認爲,若是帝位,帝后會希望鹿死誰手呢?”
千歌沉默了。
用腳趾頭想也能肯定,帝后當然會支持自己的親閨女。
東方旭眼看着千歌動搖猶豫的神情,緊接着道:“王爺在陛下宮中沒有個得力的幫手可不行啊!”
“你是說……”千歌彷彿這時才瞭然東方旭的意思,爲難道,“可是母皇喜歡什麼樣的男子,本王着實不清楚。且母皇清心寡慾,身邊妃嬪不多,縱然如此身邊那些也都是上乘之姿,本王上哪去找?如何去挑?身爲其女,爲其分憂纔是正道,這種法子實在有些上不得檯面。”
千歌說得義正言辭,東方旭從中抓到的重點卻不是這個,只是笑了笑,環顧四周後輕聲道:“王爺,恕下官冒犯,皇上多年來對您寵愛有加,不僅因爲王爺自身天資聰穎,人見人愛,還因爲王爺的生父是皇上最心愛的妃子。”
“那又如何?”
“王爺雖不能使您生父起死回生,卻可以爲皇上尋找相似之人,對皇上聊以慰藉也好,”頓了頓,東方旭又道,“聽說宮裡現在還留着的幾個妃嬪,除帝后外或多或少與王爺的父妃相似,其中以德妃娘娘的墨發最爲明顯,可惜德妃娘娘難產早逝,宮裡又少了一位體貼皇上的……”
千歌心中微動,喃喃道:“……像父妃麼?”
“據下官猜測,極有可能。”
“所以本王按着父妃的長相去找人不就好了?”千歌眼睛一亮,欣喜道,接着又頹然垂頭道:“可是本王早就忘了父妃的長相啊……”
見怡王爺總算上道了,東方旭心裡一喜,面上似有難色,囁喏着不說話,等千歌三問四問才說出對策。
千歌笑得雙眼眯成縫,完全看不見內裡:“果然好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