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唏噓後,白素終於道出今日避開剪瞳一見的目的,“你的武功還需要錘鍊,剪瞳的身份也需要從長計議,可時間卻不等人。你可曾想好解決的方法了?”
上官文眸華微閃,並不願在如斯美景中討論這樣的國家大事,悶悶的席地而坐,淺綠色的長衫上沾了些塵土的氣息,袖口處的黑色回紋層層疊疊,像是一個永遠走不出的迷宮,他濃黑的眉頭輕皺,一汪褐色的水眸幽靜深邃,“師父的意思是?”
白髮紛飛,像是冬日的寧靜的雪,也像是春日中飄零的柳絮,一個無根之水,一個是無線之箏,總是飄零去,難以復來歸。上官文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這個歷經世事變遷的老人總能在低落出爲自己找到一個調節情緒的笑點,也總能在喜不自勝之時讓自己覺得蒼涼無奈。一顰一笑,一招一式,一時一事,他的生活中,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白素側躺在地上,雪色斗篷散落,高冷的風掀開了他邊緣處繡着繁複花紋的風帽,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現世,“等一個月後,讓剪瞳先入安王府吧,至於你,可以在裝傻一些日子,讓剪瞳入宮給皇帝看看,總要讓他拖些時日纔好。老夫此生最喜歡跟閻王搶人,剪瞳師從老夫,總不能太過遜色。”
端着酒杯的手輕輕一震,舞象之年的少年握着有些冷意的酒樽,滴滴的桂花酒灑落,彷彿那青銅上的金文在寂寂無聞中已然浸透了淚水,這樣的老人,連一個酒杯都要做上這樣的文章!時刻提醒着自己金文的事情。“倘若聞人世家的滅族當真與他有關,師父這種安排是否有所欠缺?”
白素不以爲然的搖搖頭,手臂支撐着三千華髮,嘴角邪氣的上揚,像是至純至真的漫天雪色中那一株不容忽視的紅梅,最豔麗的顏色往往藏在潔白之後,“苟延殘喘,你以爲我是讓他多活些日子,在我眼中,他卻也不過是個試藥的人而已。”
上官文沉吟不語,半晌才說出一句感喟良多的話,“人都是畏懼死亡的,日日如履薄冰,擔心死又想要死的感覺或許才真的難熬,我還小,從未真切的感到死亡,是無法理解的。有時候通過一件壞事看出的,不是一個人的心可以多狠,而是一個人可以多在乎另一個人,想來師父畢生所願,唯有剪瞳安樂而已。”
“哈哈,爲賦新詞強說愁,小文你又何必勉強自己呢!”絲毫不留情的戳穿上官文的僞裝,白素爽朗的大笑,帶動着脣邊的白鬚抖動了幾下,才又換上一副認真的樣子,“皇帝病重,太子監國,這是一個好時機。就算老夫不過問夏侯家的事情,還是知道些消息的,那位的脾性,大有文章可做。”
“開疆拓土已經不再需要,守成之主沒有人比三皇子更合適,這些事情徒兒自會有安排,師父無須勞心。安王府有個千竹園,若是師父得空,
待到我們離開之後,也好去看看。”見白素愁眉緊鎖,並不言語,又追問道:“師父可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囑託?”
遠處臥着的一窩白虎似是感應到什麼,一個個憨厚的抖了抖白底黑紋的腦袋,一步一晃的走到白素面前,像是撒嬌的大白貓,正等着主人安慰的愛撫,傲嬌的往白素手邊蹭蹭,又慢悠悠的趴下。“小白年紀大了,可倚嵐山上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小白虎呢?動物之間是沒什麼倫理綱常可言的,倚嵐山上消失了很多隻白虎,又有更小的出來,它們的去處無人知曉。小白有自己的使命,這是聞人氏的隱秘。那刻着相術絕學的祭壇所在,沒有人知曉,只有在剪瞳及笄禮之前參悟了龜甲的秘密,用血畫出符咒焚燒喂白虎,它們纔會帶她去祭壇。如今那些消失的白虎都去守護祭壇了。”
“所以師父纔會讓我一定要盡己所能讓剪瞳識得龜甲的奧妙?剪瞳也快十四了,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倘若剪瞳無法窺探其中的奧義,又會怎樣?”
長如蝶翼的白色睫毛輕顫,白素緩慢閉上燦若星辰的雙眸,似是極度不願面對那樣的結果,毫無血色的脣微微張開,“白虎俱亡,太清宮塌,聞人絕後,相術失傳。聞人氏相術從來都是代代相傳,到了剪瞳這裡,沒有前人,只能自己摸索。”
苦笑一聲,還真是沒有什麼更差的結果了,上官文拱了拱手,“徒兒知道了,必傾力而爲。”
若非認定了上官文,白素絕不會將聞人氏的秘密道出,可上官文卻無法因此歡呼雀躍,一年多的光景,稍縱即逝,卻無人可以預料一年後誰還在誰的身旁。古老的青銅酒樽上還帶着銅鏽的痕跡,遙遠的象形文字不知是否真是倉頡的佳作,可歷經後世的改造附加,在浩如煙海的文字中準確的找出答案談何容易?
身旁絕塵出世的人影已然踏月而去,荒蕪的山頂,清淺的月色款款閒閒,夏日的炎熱被涼風吹的無影無蹤,似是從遠處傳來的壎聲被拂的期期艾艾弄得浮浮沉沉,上官文緊鎖眉頭,捏着手中的竹管,又再次收回了袖管之中。
一個月,他要讓剪瞳相信是自己妙手回春把他從癡傻拉回,要讓她就此跟自己綁在一起,還要讓她學習枯燥晦澀的金文,實在是任重道遠。一個月,也就意味着如果剪瞳不出手,皇帝的壽限將至了。
忽的,他淺淺一笑,盤膝而坐,翻開手中的線裝書,靜心修煉起來,至少先要在武力上壓制她吧?
自那天起,白素所有珍藏的古董都被上官文觀摩了個便,凡是有金文的都被一一拿到剪瞳面前,秉承着寓教於樂的思想,上官文愣是把枯燥的文字擰成了一個個有趣的故事,而他的形象也在潛移默化中高大起來,當剪瞳發現他已經正常之後,已經落了下風。
“瞳瞳,都是你妙手回春才能治好了小王
的傻病啊!”從姐姐到瞳瞳姐姐再到瞳瞳,剪瞳都說不清這是什麼時候起的變化,當她發覺,爲時已晚。
“哦?是嗎?”將信將疑的找了前幾日開的藥方,始終無法開出自己是怎麼把他治好的,剪瞳揉了揉崛起的眉頭,百思不得其解,可幾次三番去師父那裡詢問,除了得到幾句歌功頌德般的敷衍以外,根本是一無所獲。
見剪瞳有些鬆動,上官文更是要煽風點火,恨不得把山上的柴都加進去,坐實了這件事纔好,“就是就是,你對我那麼好,簡直是再造之恩,瞳瞳,你該不會忘了在王府說的話了吧?你說你要的,可不能食言啊!”
美目流轉,顧盼生姿,剪瞳放下手中正在處理的一堆毒藥,直勾勾的盯着一臉憧憬的上官文,撥弄了幾下他的下巴,從眉眼一直摸到鬍渣,末了,遲疑的點點頭,“大爺我收你做個通房也可以!”
究竟是哪個該死的寫了這麼一個話本!上官文敢斷定這種極度不靠譜的話一定是那些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窮酸書生寫在話本里,被剪瞳照本宣科的!回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以後不允許讓王妃接觸到話本。什麼風花雪月什麼郎情妾意,好好的生活都被那些個心存不良的人毀了!
通房?行啊!反正你也沒機會有別的通房了!何況都是同房,名分不重要了。
上官文配合的諂媚笑道:“謝謝大爺!從此大爺去哪裡,奴家就跟去哪裡。”說着便把腦袋湊過去,貼近剪瞳閃着水潤光澤的脣,毫不猶豫的吻上去,還不忘拋了一個媚眼,壞心的往剪瞳身上戳了戳,嬌滴滴的樣子比花樓的姑娘還要婀娜多姿,“大爺一定要多多垂憐才是。”
剪瞳疑惑的摸着自己的脣角,上面殘餘的透明脣脂還在吐露着桃花香氣,鑲着寶石的長流蘇耳墜正通過自己的晃動改變上官文臉上的光影變化。忽的,她伸手去探了探上官文的嘴角,涼薄的脣沾了些許芬芳香氣,輕輕一碰就能感受到牙齒的走向,話本上說,人的脣都是軟軟的,她仔細端詳了一番,終於下了結論,“你好硬啊!”
剛踏入門檻的白素被剪瞳的話雷的外焦裡嫩,不要啊,自己乖巧呆萌的徒弟真的還小,怎麼被這小子帶壞了呢?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白素一聲殘暴獅子吼,整個竹屋便處在風雨飄搖之中,“臭小子,老子讓你教她認字,不是讓你趁機吃豆腐的,你究竟對剪瞳幹了什麼?”
衣衫完好,一點都沒有什麼小兒不宜的景象,桌上的爲磨成粉的毒藥紛紛墜地,成粉的四散在空氣中,上官文無辜的桃花眼魅力四射,剪瞳的玉指還停在他的脣邊,怎麼看都是剪瞳對他做了什麼,“師父你看,小文的嘴好薄,按下去硬硬的。”
他白素是一定不會承認這是個誤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