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衆人完全離去後,柳婧把坐騎交到僕人手中,轉過身,也朝着門外走去。
她走得步履從容,只是眼看着大門越來越近,柳婧的手心還是沁出了汗。
大門處,站着數個護衛二個門子,在柳婧走來時,這些人都轉過頭向她看了看。
對上他們的目光,柳婧微微垂眸,步履更從容了。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大門口。
她腳步不停,一直到出了大門都無人攔阻,柳婧才完全相信,在這裡,她竟是可以來去自由。
……那鄧家郎君好生想不透,明明把她抓來時,是鎖鏈加身,還給關在地牢三日。不料把她放出後,卻不審不問還讓帶着她沐浴更衣,現在更是出門都不阻她一下。他那人到底在想什麼?
雖是糊塗得很,柳婧自不會去向人追問,見無人阻攔,她腳步加快,走到了街道上,更租了一輛牛車她送回家。
柳府大門敞開,柳婧一下牛車,幾個僕婦便看到了。她們驚喜地大叫道:“夫人夫人,大郎回來了,大郎回來了。”
叫聲中,柳母衝了出來,看到大步朝自己走來的女兒,柳母顫抖着雙手,突然衝到柳婧面前抱着她大哭起來。
母親真的給嚇壞了。
柳婧抱緊母親,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安慰道:“母親,沒事,孩兒沒事。”
柳母緊緊地抱着她,哽咽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你是想把母親逼瘋啊!”
柳婧連忙說道:“母親。孩兒是真的沒事。而且母親,孩兒也想到了救出父親的法子了……母親,咱們現在應該高興,您別哭了好不好?”
“你想出了法子?”柳母果然收了淚水。
柳婧連忙點頭。她扶着母親回到房中,把這三天發生的事跟母親說了一遍後,柳婧低聲道:“母親你看,現在吳郡的大小官員自顧不暇。這個時候,如果牢中放出了某個人,那些官員定然沒有心思追究。”
柳母聽了頻頻點頭,說道:“有理,有理。”
轉眼她想到了柳婧先前所說的經歷,身子一傾握着她的手,急急問道:“那你吳叔他們安不安全?你就這樣離開,會不會有什麼後患?”
柳婧笑道:“母親你過慮了,他們任由孩兒離開。便是沒有追究的意思。再說。孩兒這個首惡那人都不追空。更何況吳叔這等下人?”
說到這裡,柳婧站了起來,“母親。事不宜遲,孩兒現在就去見過父親。看他有什麼想法。母親,要是事情順利,說不定過兩天父親就能回家了。”
柳母顯然被柳婧所說的‘過兩天父親就能回家’幾個字打動了。她眼中淚光閃亮,喃喃說道:“行舟能回來了?行舟可以回來了?行舟他,從娶了我之後,便沒有過幾天好日子,要是他這次能回來,我再也不跟他吵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鬧了……”
柳母情難自禁,一時都出起神來。聽着她的喃喃自語,見母親眼中根本看不到自己,柳婧擔憂地觀察了一會後,示意衆僕婦照顧好母親,她自己則進房換回衣裳,略一梳洗過後,拿了些金轉身就要出府。
離開時,柳母還沉浸在回憶中,看着母親時哭時笑,時而雙眼放光的樣子,柳婧不安地想道:我這次失蹤了三天,母親整個人都不對了。她又想道:看完父親後,我就請一個大夫回來給母親診診。
見到柳婧一臉憂色,柳母的陪嫁,四十來歲的瑛嬸子一邊陪着柳婧朝外走去,一邊說道:“大郎你不要太擔心,你母親沒事的。”頓了頓,瑛嬸子解釋道:“以前你母親臉被劃花時,也這樣了好一陣,後來不也沒事了?大郎放心,等大人平安回來,就什麼事也不會再有。”
柳婧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你好好照顧我母親。對了,你們還是去請一個大夫回來看看吧。實在不行,讓她好好睡一覺也是好的。”
“知道了,大郎你放心吧。”
因吳叔等人都還在牢中,家裡雖有牛車,可連能夠駕車的僕人都沒有了。柳婧只能步行,她出了大門,便朝着大牢所在的方向走去。
吳郡的街道,還是如往常一樣的熱鬧。人來人往中,根本看不出張公公被刺後籠罩在吳郡衆人頭上的陰影。
走了兩條街後,柳婧的前方,出現了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這些人被他們的親人扶着,一邊走,一邊還有人喜極而泣。
在柳婧朝那些人張望時,旁邊也有人在議論,“這些據說是前陣子因行刺張公公一事,被關入大牢的。”“是啊,知府大人說了,他們無罪釋放。”“入了牢還能平安無事的出來,這些人倒有運氣。”“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出來了,還有好一些有來頭的給關着呢。哎,吳郡這陣子真是越來越亂了。”
看着這一幕,聽着周圍衆人的議論,柳婧更激動了。她握緊拳頭,振奮地想道:果然我所料不差,有人開始出獄了。我得抓緊這個機會,把父親也弄出來。
就在柳婧一時咬牙一時雙眼放光,整個人都激動得難以自抑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柳文景,你怎麼在這裡。”
這聲音清亮,語氣熱絡爽朗,顯示出了說話之人的愉快心情。
柳婧順聲回頭時,一輛馬車嗖地一聲在她的身邊停下,然後馬車車簾一掀,露出了陽子遠那張俊雅的臉。
與一個月前見到的完全不同,現在的陽子遠,素袍錦衣,腰懸美玉,他雙眼明亮,臉色紅潤,整個人意氣風發。
柳婧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陽子遠時,他居然變化如此之大……難道,她上一次送給鄧九郎的信,並沒有起到作用?那閔三郎不但安然無恙,還借她給出的主意重振了家業?
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心中的震驚,柳婧目光掃過這漆得一片黑亮的馬車,又看向精神抖擻的陽子遠,拱手笑道:“陽兄看來時來運轉了,恭喜恭喜。”
陽子遠這次對上柳婧,沒有了以前的傲慢,他笑容滿面地還禮道:“同喜同喜!”說罷,他盛情相邀道:“我與柳兄雖是都住在吳郡,卻難能遇上一次。柳兄,上車一述如何?”
柳婧正想把事情弄清楚,便微笑道:“柳某正想與陽兄一述呢。”
柳婧一上車,陽子遠便得意地笑道:“柳兄,我這新置的馬車不錯吧?”一邊說,他一邊打開車壁,露出裡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各色美酒。從最裡面摸出一瓶美酒,又拿出一套酒具,陽子遠笑呵呵地說道:“真說起來,陽某這次時來運轉,還託了柳兄的福。這是從洛陽弄來的上好美酒,柳兄一定要嚐嚐。”
柳婧接過他遞來的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後,在陽子遠得意的眼神中,點頭說道:“口味清冽,辣而不雜,很不錯。”?陽子遠哈哈一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柳兄果然有眼光。這可是我從閔府帶出來的美酒,味道當然不差!”
柳婧聞言似是一怔,她挑眉道:“這酒是閔三郎給陽兄的?”
“閔三郎?”柳婧只是提到這個名字,陽子遠便哧笑出聲,他一邊給自己斟着酒,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名字,在吳郡一地,只怕是再也聽不到了。”
柳婧驚道:“陽兄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閔三郎出事了?”
“正是出事了。”陽子遠向她傾了傾身後,壓低着聲音說道:“上次柳兄不是說,趁着外面的人還不知道閔府落難,趕緊做幾趟生意嗎?我回去後就跟閔三郎說了。哎,你不知道他那個人,也是太性急了,我只是一個建議,他就不管不顧地去做了,也不調查一下……他把錢全部砸了,給弄了幾船鹽。當時他料想着那鄧閻王勢力最大,也不過是在吳郡還有兩個人理他,只要避開吳郡就能成事了。哪曾知道,他那幾船鹽剛剛抵至鄱陽郡,便被鄧閻王的人逮了個正着!”
陽子遠無比慶幸的笑道:“那時刻,他把忠於閔府的人都帶走了……至於我這個便宜舅子,他是理也不理。結果呢,他全軍覆滅,我這個留在閔府的卻一點事也沒有。在那鄧閻王派人來搜查閔府的漏網之魚時,我還救了閔三郎的妹子呢。”
柳婧知道,閔府兄弟有幾個,嫡女卻只有一個。而那個唯一的嫡女,便是喜歡着顧呈,還爲難過她好幾次的那個閔府小姑。
柳婧更知道,這陽子遠如果只是守在閔府不曾被抓的話,又怎會有如今的意氣風發……只怕閔府最後的那點餘財,已盡數落在他的手中了。
想着想着,柳婧好奇地說道:“那閔府小姑我見過,她似乎性子驕縱,對陽兄你也是不假辭色的……如今閔府落難,陽兄還能對她伸出援手,倒是難能。”
這話一出,陽子遠便笑了起來。
他這笑容,很有點古怪,透着種讓人直打寒慄的陰沉。慢慢抿了一口酒,陽子遠聲音冰冷地說道:“柳兄這話說得太客氣了。她以前對我,何止是不假詞色?她說我賣妹求榮,她說我是一條狗,她說我爲了攀附她們閔府不擇手段,她說她看到我就想吐……所以啊,這次閔府被抄,閔府所有人都要被拿入牢中時,我隨便塞了一點金過去,就把這個不可一世的閔府小姑納爲妾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