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魔窟,靳長恭換回了本來面目,之前爲接近赫連眥暽容易的“穆子西”,後來爲接近赫連狄又容易成“赫連姬”,如今終於可以清清爽爽一張臉見人了。
而玥玠一頭銀髮與銀眸甚是惹目,原本靳長恭還擔心該怎麼掩飾,但見他吞服下一顆藥丸後,無論是眼睛還是頭髮,都重新恢復了正常人的黑色。
“你們異域的人,難道都是這種髮色眸色嗎?”靳長恭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玥玠看她眼神中並無虛假的故作鎮定,亦無厭惡閃爍躲避之色,周遭如此喧囂,唯此時此前的她最令他心神牽動,心唯爾,神唯爾。
世間繁事多變,人心思緒紛雜,但他卻腦中素雪茫茫,縱使萬籟齊奏,但他只有心中撲騰之聲響徹耳際。
“恭,覺得我是怪物嗎?”玥玠乾淨的瞳仁一片沉寂,他拉着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微微歪首,垂睫淡淡道:“其它人,不是這樣的,唯我爾已……”
唯我一個是怪物,是妖孽,是被人厭惡害怕恐懼的妖魔……
那拳打腳踢的虐待……那肆意辱罵的惡毒……那蜷縮抱着頭,瑟瑟發抖躲在陰暗角落內不住求饒的銀髮孩子……那張大雙臂欲保護,卻被幾個粗壯淫笑男人拖進房間的女人……那痛苦吶喊尖叫聲音……
感覺到掌心的溫暖漸漸冷冰,靳長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卻莫名地被他眉宇間那一抹脆弱與冷漠揪痛一下。
這個像雪花一般透明純淨的男人,還是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他心中的真實想法,不是用溫和的僞裝來掩飾那透露心底卻萬物的冷漠與空蕪。
“你覺得我討厭你嗎?”靳長恭抽回手,看着他懵然擡眸,怔怔地回視着她。
“不,恭。恭不會討厭我的。”他重新拽回她的手,白皙得過分的肌膚在瀑布黑髮映襯下似無血色,秋水雙瞳,盈盈水意,微微下墜的眼角油然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
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相信,還是想說服她相信,這一句話他說得又急又快。
靳長恭在他緊迫焦急盯着她的視線下,脣角的笑意似霞光掠過,然後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斬釘截鐵道:“嗯,我不討厭你。”
嗯,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
伸手微涼的指尖拂過他微微瞠大顫抖的眼瞼,那細膩凝脂般美好的觸感令她心底喟嘆一聲,再淺淺一笑,眼光柔波似蘊盡漫天星辰閃爍般璀璨:“人活一世不易,再怎麼樣也要活得令人自己快樂一些。若你暫時沒有找到活着的意義,那也不用灰心失望,不要爲那些我們厭惡的人而活,先爲那些喜歡我們的人努力着,儘早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已經手握着你要的生活了。”
玥玠渾身一震,緩緩凝視着她的黑眸,聲嘶道:“沒有,沒有人喜歡過我……”
唯一一個喜歡過他的人,亦爲了保護他而被人凌辱而死,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人,手中唯一能夠握住的就是空氣罷了……
“喂!什麼沒有!”靳長恭蹙起眉,不爽地彈指一啵,擊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氣鼓腮幫子道:“難道有我一個人喜歡,你還不滿足嗎?”
看她臉頰微微泛紅,一雙狹長的雙眸微眯,下頜驕傲地擡起,氣勢洶洶地地瞪着他的靳長恭,玥玠緩緩勾起脣角,那一句“難道有我一個人的喜歡,你還不滿足嗎?”一直像神曲般迴盪吟奏於他耳畔,令他如置天堂,繁花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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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伸手一拉,靳長恭獄不及防趔趄一下,雙眸微瞠地倒在他懷中,剛擡頭想說話,那上方玉蘭花香的氣息便瞬間溢滿她整個口腔。
那微張的嘴,被他嫩溼的舌頭趁縫滑進,那麼輕,那麼柔,那麼軟香,又那麼令人難以抗拒……
他們此刻就在夜色昏暗街道內的暗巷中,不顧及那偶爾經過的人,渾身忘我地投入……
妖之界統一黑屋建築,中央街道筆直貫穿整座妖之城,一到夜晚妖之界乃至整個魔窟便會活躍起來,燈火通明,人往熙攘。相反白日內魔窟反而會顯得寂靜似一座死城。
靳長恭不想隨處遊蕩着,便先找了一間客棧與玥玠住下,但她無心睡眠,一直等到後半夜的時候,探聽消息的蝠才趕回來。
他一回來,便將獲得的情報如數彙報。
“吱吱~陛下,赫連狄已經給赫連姬解蠱了,肯定也知道我們的事情了,此時赫連狄在赫連眥暽的魔窟洞府內,蝠還打聽到,他們好像帶了一個人被關押進了地牢中,但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那個雪無色。”
蝠撓頭搔耳,“吱吱”刺耳的歡叫着,一雙綠眸閃着幽光,很是興奮激動的模樣。
看來這隻吸血蝙蝠安隱太久,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抄上傢伙去毒宗地頭大幹一場,而不是日日夜夜地當充當探子這般憋屈忍耐。
“你繼續去監視着他們,務必儘快確定他們關押之人的身份,若有情況立即回來稟報。”靳長恭拂袖於背,眸光沉吟片刻,便有了主意。
蝠臉色一僵:“陛,陛下,還繼續監視啊,吱吱,直接殺進去,不是更好嗎?”
被蝠的四肢強壯,腦袋簡單給逗笑了,靳長恭似笑非笑地睨向他:“你以爲毒宗的人是吃素的,還是以爲魔窟的魔字是一個讚美詞,嗯哼?”
蝠聞言,嘴角一抽,然後心虛地訕笑一聲,嘟喃道:“陛下您就一殺神,還怕什麼魔嘛……”
但靳長恭的命令他不敢違抗,立即動身了。
靳長恭移步至張開的窗櫺前,涼風徐徐拂面,她垂落鬢角的長髮縷縷飄風揚起,她擡頭看着那無星的漆黑深沉的夜空,微微眯了眯睫毛,眸中精光急遽一閃,突地,便欲縱身而去。
“恭。”
玥玠推開房門,情急之下喊住了她。
“你怎麼還沒有睡?”靳長恭身影一頓,疑惑地回頭看着他。
“我知道你要去哪裡,我跟你一起去。”他已經披好一件黑色斗篷,面如瑩玉,橫黛秋波,幽幽地看着她。
她蹙眉猶豫道:“太危險了——”
“我們不是陰鬼雙煞嗎?雙煞,自然是形影不離的。”他堅決道。
最近魔窟內到處都在議論這個他們這一對組合,玥玠一開始並不懂什麼意思,但後來傳得多了,他自然也悟了,並且不以這個稱號爲恥,反而有一種甜蜜的感覺。
他的這一句話直接令靳長恭想起什麼,而歡顏大笑:“哈哈哈——的確,咱們可是這魔窟內鬼見愁的陰鬼雙煞,幹壞事自然得一塊兒,來吧。”
靳長恭張開雙臂,挑眉迎接,而玥玠則春山如笑般微微勾脣,便撲進她的懷中,由於他身影略高她半個頭,靳長恭頓時有種被他反抱在懷的感覺。
但輸人不輸陣,她直接單臂一攬,十分爺兒們哼了哼,便霸氣地帶着他便一道縱身如兩道黑夜使者揚長而去。
一路於瓦磚上縱跳,很快便超界來到了魑魅之界,她一路探尋來到了“黃泉之府”,這是界主黃斌的住所。
黃泉之府規模底蘊到底是比妖之界的妖主府更宏偉些,她進入府中,看着提着燈籠巡遊的士兵,再四周探視一番。
最後來到一個水榭樓臺處,空蕩寂靜的樓閣中,她聽着從二樓裡面傳出男子興致追逐與女子驚懼尖叫的聲音。
“小娘子,別跑啊~~哈哈哈——”
“不要——你不要過來!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哈哈哈哈——不要過來,好啊,那小娘子你便自動投懷送抱啊,哎,你穿得這麼少,小心着涼哦~”
“嗚嗚~黃少爺求求你了,您放過我吧,我已經嫁人了,我不能伺候您啊!”
“嫁人又怎麼樣!本少爺要的人,都得乖乖躺在我身下!”終於男聲顯得不耐煩了,剛纔調戲的語氣驟然變得陰冷下來。
“是嗎?那可不一定呢~”
一聲清朗似晚風拂過風鈴般悅耳宜人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僅着褻褲,裸着上排骨身材的黃塘驀地一驚,全身寒毛孔張開,一回頭便看到橫瀾欄杆處,兩道迎風衣袂翻飛的黑衣人詭異乍現,他臉露驚懼,腳步朝後一退,便緊張地準備張嘴呼救。
但下一刻,他發現他無論如何用力,卻怎麼也出不了聲。
他被點了啞穴?!他臉色一白,當即反應了過來,亦明白了眼前兩人絕對是高人!
“如果你乖乖地不動不喊。或許~我會不殺你,還會好心好意地與你做一個交易。”依舊好聽得令人雞皮疙瘩都豎起的聲音,令黃塘眼睛瞪圓。
“你,你們是誰?!”話脫口而出,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能開口了。
此時,他對眼前兩人更爲忌憚,能夠在他不知不覺連續兩人封他穴道的人,絕逼能在他張嘴呼救時,令他瞬間斷氣。
披着黑色斗篷,遮掩了面目的靳長恭,神色一動掃向縮在角落內,那個臉色蒼白衣衫不整的少女,直轉一拂袖,她應聲暈了去過。
“黃塘,你剛纔好像說過,只要是你想要的女人,都會乖乖地躺在你身上對吧?但我看卻末必呢。”悠哉遊哉的腔調帶着一種漫不輕心地輕蔑。
“你什麼意思!”黃塘到底是一界之主的兒子,看兩人無意殺人,便很快地就鎮定下來,他努力挺着乾瘦的胸膛,滿目質問與憤忿。
“聽聞,不久前,黃少爺好像看中了一個天仙般的女人,可惜啊,人家被魔窟洞主赫連眥暽給帶走了,於是你啊就只能灰溜溜地回來,何其丟人啊,連我聽着都替你害臊羞愧啊。”
提起此事,黃塘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他怒目一瞪,破口大罵:“本少爺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究竟想幹什麼?”
靳長恭對他的怒氣不以爲杵,很是悠然地邁前幾步:“剛纔不是說了嗎?來與黃少爺達成一場交易,你究竟想不想要那個叫穆子西的女人呢?”
黃塘滿目驚疑與警惕,他抿着脣看着她不語,但目光中的掠奪與狠光卻暴露了他的內心。
“我與那赫連眥暽私下有仇,若你與我一同合作剷除了他,那麼那個叫穆子西的女人不就是你的了?”她再接再厲地勸說着,語氣不自覺地帶着一種蠱惑色彩,似一張無形的陷阱蜘蛛網,誘人踏入後,便立即收網。
“哼,我憑什麼相信你,況且赫連眥暽有毒宗相助,並不好對付,再說我爹與我都中了——”他警覺地住了嘴,滿目懊惱剛纔的失言。
要怪就怪此人說的話太合他心意了,令他放鬆了口風。
“中了蠱毒是吧?若我說我有辦法解了你們身中的蠱毒呢?”靳長恭很自然地接話,就像一切都在她的預料當中。
“你——當真?!”黃塘聞言大喜過望。
靳長恭從玥玠手中,接過一個瓷器瓶子,走近他:“這裡面裝着一隻母蠱,用它就能夠控制並且誘出你們身體內的子蠱將其殺死,你想不想現場來試一試?”
“這——好!我試!”他目光火熱般盯着靳長恭手中的瓶子,心中雖然對這神秘的兩人有顧及,但被蠱毒控制的他實在太痛苦了,他決定了冒險一試,若失敗了便殺了這兩人。
靳長恭嘴角含笑,便移身讓玥玠上前替他解蠱。
要說這解蠱過程十分地血腥而暴力,一開始由玥玠催動母蠱,令它發動讓子蠱相互感應,然後子蠱開始甦醒,這時候黃塘便痛苦地滿地打滾,全身痙攣般抽搐,只覺有一個凸起之物從黃塘薄薄的皮膚下一直遊走,然後被引誘至手臂處,玥玠當即立斷拿刀便直直地刺了進去。
連人帶蟲一起刺入地板中。
這一刻,手臂上的痛令黃塘眥目張嘴哀嚎一聲,好在靳長恭看機行事趁早點了他的啞穴,不然這一撂嗓子恐怕又得引起一件大事情了。
接着,玥玠面無表情,熟稔而準確地再將死掉的子蠱從黃塘的血肉中挖了出來,徑直扔在地上。
雖然被折磨痛得要死不活,一度想將此兩個千刀萬刮,但在看到地上那一隻死透的子蠱時,黃塘喘着粗氣,眼中神色卻泛着異樣激動興奮的光,他,他終於擺脫蠱毒的控制了!
“呼呼呼,赫連眥暽,哈哈哈,終於能夠不再受你控制了——”他氣虛若蚊,但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一臉的喜悅。
“現在你相信我了?”靳長恭居高臨下,出聲問道。
“不,我不相信你,不過我可以跟你合作,只要你將母蠱給我。”黃塘趴在地上,眼底精光一閃。
本以爲他們或許會猶豫,但地沒有想到,他們卻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既然兩方合作當然需要付出一點誠意。”
黃塘震愣在當場。
將母蠱裝進瓶子遞給了他後,靳長恭便帶上玥玠,踏在欄杆上欲走:“望黃公子能好好地利用這隻母蠱,最終贏得權利與美人而歸。”
這一句畫龍點晴意味深長的話,頓時便引爆了黃塘內心中那澎漲的慾望與黑暗。
他捏緊手中的瓷瓶,突然瘋狂地躺在地上,縱聲大笑起來。
回去的途中,玥玠不解地問道:“恭,爲什麼要將母蠱給黃塘,而不是界主黃斌?”
“比起老謀深算且誠府極深的黃斌,一來黃塘更容易說服,二來黃斌野心雖大但疑心更大,不容易下定決心去對付毒宗,若由他親生兒子黃塘去說服他,怎麼也比我們開口來得更有效果。”
“那黃塘真的會聽話嗎?”
“自然會,只要他有野心與慾望,他就不可能放過這一次絕佳收服整個魔窟勢力的機會。”
“恭不是專程來收服魔窟的嗎?怎麼要將這個便宜白白地供手送給魑魅之界的黃家呢?”
“由魑魅之界的黃家出面拉攏整個魔窟勢力共同對抗毒宗,不是更好嗎?我們就直接坐收漁翁之利,況且——”靳長恭頓了一下,神色莫名。
“況且?”他睨向她。
“況且雪無色那個笨蛋落在他們手中,如果由我出面干涉,其結果必須會受到他們的牽制。”她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恭與他,以前是什麼關係?”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最想問的這一句,始終末說出口。
靳長恭一雙子夜般幽深的眸子微彎,語氣低柔而微嘆:“因爲還欠他一個承諾一直末曾兌現,若他現在便死了,我會很遺憾的……”
冷風中飄來一句似真似假,令人辨不清事實的回答,玥玠面色微涼,沉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