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孽亦真在身邊,寧兒陡然覺得少了什麼似的,夜裡根本無法睡得安穩。自從那天孽亦真負傷逃走,步天倒也沒再難爲她,看來他是在想另外的法子,寧兒就一直提心吊膽的,不知道步天又會想出什麼惡毒的法子來,再利用她做什麼事可怎麼辦。她已經接連欺騙了孽亦真兩次了,如果換成她是孽亦真,也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事實證明,她料對了。今晚已快三更,她仍舊毫無睡意,只是覺得無比疲憊,就和衣躺在牀上,瞪大着眼睛想事情。驀地,窗戶“吱呀”一聲輕響,似乎有風吹進來,她慢慢起身,纔要過去把窗戶關起來,卻赫然發現窗前有一道黑影。
“你---”她暗吃一驚,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來人右手食指一彈,一縷強勁的指風瞬間打中她胸前穴道,她身子一軟,往前就倒,來人一把接住她,跟着穿窗而出,轉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儘管來人自始至終都不出一聲,天色這麼暗,寧兒也看不清他的臉,但她卻絕對可以肯定,這人是孽亦真無疑。
寧兒微苦笑,沙啞着嗓子開口,“你要殺我,對不對?不用否認,我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出賣你,儘管我是不得已,但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的。”所以她這些天其實一直在等孽亦真來找她算賬,不過她原以爲他會一劍結果了她的,現在他帶她出來,是要去哪裡?
孽亦真仍舊不開口,當沒聽見寧兒的話一樣,只是把她扛在肩上飛奔。他一身修爲寧兒早就知道,卻絕未料到他的輕身功夫會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兩旁景物如飛一般倒退,她腦子陣陣暈眩,根本不知身處何地。
就這樣奔行了一陣,孽亦真閃身進了一處宅子,除了左邊那間房裡有微微的燭火外,到處一片漆黑,不像有人居住。他一路進了這間房,把寧兒扔到了椅子上,然後退開兩步看着她。
“大哥,你去哪裡了?我到處----寧兒姑娘?!”百里公子一邊絮叼着一邊從外面進來,乍一看到寧兒,他有些發懞,半天回不過來神。
寧兒定定神,腦子倒清醒過來,只是穴道被封,她動彈不了分毫,只能斜掛在椅子上,這姿勢可真難受。看到百里公子,她除了苦笑,什麼都說不出來。想來孽亦真一定把她又一次出賣他們的事告訴百里公子了吧,她再多解釋只會自取其辱而已。
百里公子喉嚨下意識地動了動,轉頭過去,“大哥,你、你把寧兒姑娘帶來做什麼?她---”
“我一向恩怨分明,你不知道嗎?”孽亦真冷冷看着寧兒,眼神譏誚,“她做了什麼,自己心裡知道,我會百倍千倍地討回來!”這賬要是從在皇宮之中開始算,寧兒欠他的的確很多。可問題是,他利用了寧兒,就可以不說了嗎?
寧兒身心一緊,幾乎要打冷顫:孽亦真話裡有太深的怨恨,還不知道要怎麼折磨她呢!“我……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和師父,我也想贖我的罪過,可是我、我是不得已---”
“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要放棄,”孽亦真打斷她,俯身過去,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寧兒吃了一驚,想躲,卻苦於穴道被封,因而只是眨了眨眼而已,“我都說會帶你走,但你還是把二弟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孔雀王,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的,你知道嗎?”
“我也不想……”下巴處疼得無法忍受,寧兒臉色已鐵青,掙扎着解釋,誰料她才一開口,心口就猛的一疼,像是被什麼狠狠咬了一口,接着就如撕裂一樣的疼了起來!“啊---”她忍不住地叫,全身都顫抖起來。
孽亦真一怔,條地鬆手,“想拿身上的傷來讓我收手嗎?寧兒,沒用的,落在我手上,你會比現在痛苦十倍!”寧兒是不是拿他當成孔雀王了,只要看到別人傷重就不忍心再逼迫於人,他不會的,他的心比任何人都狠,寧兒會知道的。
“不、不是……我的……心裡……”只不過很短的時間,寧兒的臉色已由青轉白,而後又變得血一樣紅,情形好不恐怖,看她那樣子,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身體裡面活動一樣,她難受得張大口要嘔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百里公子畢竟是神醫來的,一看她這個樣子,再上前替她把了把脈,臉色“唰”一下就變了,“大哥,如果我所料不差,寧兒姑娘體內有蠱毒!”不用說,肯定是孔雀王對她下的手,目的就是要她離不開皇宮而已。
“蠱毒?”孽亦真眼睛亮了亮,想起步天說過的話,原來他真給寧兒下了蠱毒,不是白嚇人的,“很好,寧兒,這就是你一力效忠的孔雀王給你最好的賞賜,你慢慢享受吧!”他仰天狂笑着出去,還真就不管寧兒死活了。他雖未中過蠱毒,卻很清楚此種毒一旦發作,就會叫人生不如死,體質稍弱者沒準一次毒發都熬不過。
“大哥---”百里公子一呆,纔要叫住他,想一想還是算了,反正大哥也不會解這種蠱毒,他搖頭嘆息一聲,急急點了寧兒心口幾處大穴,稍稍阻延一下蠱毒的發作勢頭,又從藥箱裡拿出個小藥瓶,倒出粒猩紅的藥丸喂寧兒吃下,待她稍稍平靜一點了,這纔拿出鍼灸包替寧兒下針。這一通忙活下來,寧兒的痛苦大爲減輕,疲憊至極地睡去。
“這回又有得忙了。”百里公子苦笑,把她抱到牀上去躺好,顧不上天還沒亮,就又跑了出去。碧落黃泉的解藥他還沒有配好,大哥身上所中相思之毒的解藥他也在調配當中,現在又多一個寧兒,乾脆累死他算了。不過事有輕重緩急,還是先想法子救寧兒要緊。不然他也不好說,寧兒能熬過幾次毒發。
天很快就亮了。寧兒因爲昨晚折騰了半夜,再加上她原本身子就虛弱,一直睡到近晌午時分才醒過來。其實真要說起來,她還不是自己醒來的,而是被外面的喧鬧嘻笑聲給吵醒的。她用力皺皺眉,還想要再睡,怎奈外面太吵,她不得不勉強支撐着爬起身子,走過去打開了門,立刻被門外的景象給驚得張大了口,半天回不過神來。
昨晚她是被孽亦真給擄來的,根本沒有看清楚這處宅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前廳,前面是一個更大的院子,四周是曲曲折折的長廊,一直通到後面去;欄杆上擺放着無數的花草盆景,一陣風吹來,清香陣陣,沁人心脾。
當然,若只是這樣,寧兒還不會覺得怎樣,畢竟身在皇宮之中時,比這更美的景色她都見過,問題在於……院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年輕貌美、氣質超凡脫俗的女子?看她們有的端坐成排吹拉彈唱,有的則身穿輕紗綾羅,翩翩起舞,更有甚者,幾名美到不帶一絲人間煙火的女子正圍坐在孽亦真身邊,服侍他飲酒行樂,好不快活!
“喲,那邊還有位美人兒呢!”一名女子擡眼正巧看到寧兒,便嫣然笑了起來,“公子有了我們還不夠,還要做金屋藏嬌這樣的事嗎?”她跟孽亦真說話的語氣還真是隨便,看來要麼是她不知孽亦真身份,要麼就是得他另眼相看。不過,她看着寧兒的眼神裡倒沒有別的意思,應該沒惡意吧。
孽亦真緩緩從躺椅上直起身子,淡然看着寧兒,“我要你來是睡覺的嗎,還不過來服侍我?”他根本不打算向寧兒解釋這一切嗎,還是他先前過的本來就是左擁右抱、軟玉溫香的日子?
寧兒臉色已慘白,儘管早知道孽亦真心中無她,但看到他身邊有這麼多女人時,她還是覺得心裡尖銳地疼着,幾乎無法忍受!何況這些女子,無論哪一個都比她要美,要懂得如何服侍人,她跟她們一比,簡直就跟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不解風情,孽亦真當然不會看上她。
先前的美人見寧兒不動不說話,好像有些擔心,“公子,這姑娘好像不太舒服,恐怕也服侍不好公子,不如---”
“她沒事的,絲竹不必替她擔心。”孽亦真溫柔地看了這女子,也就是絲竹一眼,甚至愛憐地拿手指輕挑她下巴一下,“她來服侍我,你去彈奏曲了給我聽,可好?”
絲竹不再多說,微笑着點頭,起身過去,那旁正彈琴的女子立刻站起讓出位子來,她輕挑緞帶,坐了下去。
“你還不過來。”再轉向寧兒時,孽亦真的臉容就說不出的清冷,眼神裡甚至帶着明顯的厭惡。很明顯的,他故意讓寧兒服侍,就是想要羞辱她,以討回自己所受到的一切而已。可一定要這樣嗎,他這樣心性的人,似乎不會做這等無聊事吧?
寧兒死死咬脣,以疼痛來提醒自己要鎮定,她深吸一口氣,慢慢走了過去,而事實上她眼裡已一片迷濛,幾乎看不清孽亦真的臉。待到走到他面前去,她顫抖着站定,“不知道……門主要我……怎麼服侍?”橫豎是爲了贖自己的罪孽,她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你自己能做什麼,自己不知道嗎?倒酒。”孽亦真嘲諷地看她一眼,低垂了眼瞼。
寧兒頓了頓,彎下腰纔要拿酒壺,孽亦真右手食指一彈,一縷紙風射中寧兒膝彎處,她猝不及防之下,通地一下跪倒,膝蓋登時疼得沒了知覺,“你沒資格站在我面前,不經我同意,不準站起來。”
寧兒臉色一變,想說什麼,卻更緊地閉住了嘴。她知道孽亦真是在變着法兒折磨她,她要多說什麼,只會招來他更深的怨恨而已。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伸手拿過酒壺爲孽亦真倒滿杯子,而後靜靜等待。
那旁絲竹已經彈奏起名曲《高山流水》,曲調憂鬱而悠揚,直入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縱使寧兒滿腹心事,也不禁被絲竹高超的琴藝所折服,如癡如醉了起來。孽亦真端起酒杯,卻並不喝,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曲終了,
孽亦真揮揮手,“我累了,你們都下去。”
所有女子皆恭敬地行禮,收拾好一切,安靜而有序地退了下去。寧兒澀聲開口,“門主要休息是嗎,那我是不是要告退---”
“你要在一旁服侍我,跟我進來。”孽亦真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寧兒,冷冷起身到屋裡去。
寧兒咬着脣沉默一會,到底還是跟了進去,她早料到孽亦真對她的怨恨不會那麼容易就消失掉的,不過無所謂了,如果孽亦真要折磨她心裡纔會好過一些,她都承受下來就是。等她進屋,孽亦真已倚到躺椅上去,雙眸微閉,姿態優雅,臉容寧靜而祥和,跟初生的嬰兒一樣無邪,看着他的臉,寧兒有剎那的失神。
“只是站着做什麼,替我打扇。”孽亦真閉着眼睛吩咐,其實時令已近深秋,能有多熱,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寧兒一驚,猛一下回過神來,不由想要苦笑,小心地走過去拿起蒲扇,跪坐在孽亦真身邊,輕輕打起扇來。孽亦真似是頗爲享受一般,一直閉着眼睛,好像睡得很沉。可當寧兒搖扇實在累了,纔想要停下來休息,他立刻就會察覺,寧兒只有繼續打,直到兩個時辰後,她兩隻胳膊都又酸又脹,彷彿重逾千斤,說什麼都擡不起來了。
她正滿臉滿身的冷汗、痛苦難當之時,萬幸百里公子走了進來,還沒看清楚狀況就擰着眉說上了,“寧兒姑娘,我配製出你體內蠱毒的解藥了,不過,藥性可能要慢一些,你要記得按時服用,其實這個也沒有什麼難的,你身體裡的蠱蟲---寧兒姑娘,你做什麼?”他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寧兒用雙手握着蒲扇,拿膝蓋一下一下頂着胳膊肘,樣子好奇怪。
“我……”寧兒才一開口就發現自己嗓子啞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她纔想起來,從早晨起來到現在,她不但一口飯都沒吃,更是連一口水都沒有喝了。她胳膊早已沒了力氣,還要靠膝蓋的力量才能把蒲扇給打起來呢。
孽亦真緩緩睜開眼睛,側起身子來,“你有事?”這話是對百里公子說的,這些日子他們兄弟兩個雖然住在一起,但百里公子大都是在自己房裡研製解藥,很少跟他在一起。天殺的二弟,他那頑固不化的爹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他還那麼怕他,視他這個哥哥如洪水猛獸一樣的,簡直叫他火大,偏又發作不出來。
百里公子定定神,都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我?我有事……啊是,我是想說,這藥能暫時壓制寧兒體內的蠱蟲,先拿給她用,我再繼續想法子。你記得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就快點來找我,別耽擱了。”其實寧兒體內這蠱蟲相當霸道,他只能以藥物讓它繼續處於睡眠狀態,當然這只是解表的法子,要想根除,還得想辦法把蠱蟲殺死才行。
寧兒身子震了震,雙手不自禁地落了下去,她實在沒有半分力氣了,孽亦真這折磨她的法子倒也不血腥,也不殘忍,就是太……不近人情。“多謝……師父,我……知道皇上下在我身上的蠱毒是解不了的,你還是不要爲我……”
“寧兒姑娘,這個你先拿着,我會想辦法,你相信我。”百里公子皺眉,把一個小瓶子塞到她手裡去,“記得每次要蠱蟲要醒來時就喝一口,別喝太多,記得嗎?”原來這瓶子裡裝的是藥水嗎,希望它有用吧。
寧兒也不好再多說,道一聲謝後接了過來。
百里公子瞧她那樣子實難受,就知道是大哥是在故意折磨她出氣,不禁又不是氣,又覺得無奈,“大哥,你明知道寧兒姑娘是身不由己,你何必這樣折磨她?她只是一介弱女子而已,你這樣也不怕……失了身份。”其實他也覺得很奇怪,依孽亦真平日的行事作風,好像不會這樣小家子氣吧?
孽亦真嘴角一挑,眼神銳利,“你這是在爲她求情?”看來這個傻二弟還是不夠了解他,他要懲罰什麼人時,最不願意聽到別人爲他(她)求情,那會讓他覺得,他做錯了。
“我---”
“師父別管我了!”寧兒沙啞着嗓子開口,眼神哀求,“我做錯了事,孽公子氣我也是應該的,別爲了我,傷了你們之間的兄弟情意!”她顧慮得倒多,也夠大度,人家這麼恨她,她還不忘顧念他兩個纔是手足至親。
“呵呵,”孽亦真冷笑,眼神嘲諷,“別再用花言巧語騙我信你,寧兒,我不說從不負人,但人負我只有一次,你此生此世都別想解脫!”這話好深的怨氣,不但寧兒慘然變了臉色,連百里公子也是身心狂震,登時說不出話來!
今生今世嗎……其實,也不算太長。短暫的震驚過後,寧兒慘白着臉一笑,腦子裡轟然做響,意識漸漸朦朧之際,好像還聽到百里公子說了句什麼,而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這一下睡去,永遠不要再醒來纔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