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強力致幻劑都會被製作成藥丸或者是液體的形式,氣體的最大問題,是在開放性的空間裡很容易揮發,利用率很差,但也不排除某些特殊的致幻劑,能夠在空氣中停留相當久的時間。
矮個子手腕裡噴出的氣體,就屬於這種特殊的玩意,在噴出之後,幾乎是圍繞着賽伯的呼吸,籠罩在他的身體上,而他本人在噴出這些氣體之後,飛快的趴在了地板上,似乎很恐懼這些玩意,生怕沾上哪怕一點點。
而在賽伯意識到自己中招之後,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他只做了兩件事,狠狠一腳躲在矮個子的小腿上,然後揮起手裡的手槍,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緊接着,他眼前的黑暗就開始扭曲。
矮個子發出的哀嚎聲也被一起扭曲,就像是黑夜裡突然出現的鬼哭一般,讓人頭皮發麻,而眼前黑暗的走廊也被無限延長,扭曲,最前方那扇在微弱的路燈光芒中亮起的窗戶,在賽伯眼中,就變成了參差不齊的牙齒,巨獸的牙齒!
就像是一張隆起的大嘴,朝着賽伯猛地撲了過來,他忍不住後退一步,呼吸變得急促,倒不是說他害怕,而是那種氣體的效果!
它應該有致使呼吸系統痙攣的作用,而呼吸不暢同樣會在大腦裡投射出一種處於危險的信號,讓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而被嚴重加強的感官則會接受錯誤信號,將眼睛裡看到的一切都扭曲,再結合想象力,就構成了一種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恐懼。
賽伯不怕鬼神,但生理上的刺激他無法避免,所以他看到的一切都被扭曲了,呼吸都變得甜膩,就像是被籠罩在一條黑暗的,佈滿了鮮血和死亡的通道當中,而且更像是處於某種蠻荒猛獸的胃部。
嗅到口中的,是溼潤而帶着刺激的腥氣,那種腥氣讓賽伯每一個細胞都活躍了起來,來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
“這是幻覺!冷靜!”
賽伯告訴自己,他不斷的搖晃着腦袋,想要從那種幻覺中脫離出來,他一手扶着牆壁,試圖讓自己的身體平衡,但當他的目光轉向那牆壁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張張痛苦的臉,那是老爹的,羅賓的,瑞秋的,凱瑟琳的,還有戈登的臉,滿是鮮血,他的手掌就像是被火焰燒到一樣,猛地縮了回來。
但身體卻因此失去了平衡,踉蹌了一下,艱難的站在了原地,他不敢再動了,他強迫自己大口呼吸,但那種鮮血的腥氣越來越濃重,幾乎到達了一種讓他全身顫慄的地步。
而黑暗的地面也開始轉動,就像是黑色的影子,順着他的雙腿爬了上來,那種驚悚的景象似乎還有真實的感覺在支撐。
他閉上眼睛,試圖擺脫這種無所不在的幻覺,當他做不到…放佛有上百個聲音在他耳朵裡響起,那種低聲的呢喃,根本聽不懂,也聽不真切,但那些聲音和眼前快速扭曲的一切結合在一起,將他的心徹底攪亂。
就像是一潭被攪渾的水,黑暗的最深處,那一抹抹破碎的記憶也重新藉着這個機會浮現了出來。
他的眼神開始混亂了。
矮個子的哀嚎已經收斂了,他艱難的爬到窗口,扶着牆站了起來,他的左腿在剛纔賽伯那狠狠的跺腳中似乎被踩斷了,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嚴重,但同樣被刺破了皮膚,賽伯嗅到的鮮血味道,就是從那傷口裡發出的,然後被放大的感官捕捉到了。
矮個子是想逃跑的,但能被吸收到那個組織的外圍,也註定不是善茬,他深呼吸,壓制痛苦,他回頭看着站在原地,低着頭,身體不斷顫抖的賽伯,雙眼裡閃過了一抹狠毒。
他伸手從背後拔出了一把短刀,比匕首更長,而且看上去很像是特製的軍刺,和那些黑幫成員使用的廉價貨可不一樣,上面還刻着一些散亂的文字,一面開刃,另一面是同樣鋒利的鋸刺,黑色的把手上纏繞着一圈紅色的繩子,來避免手心出汗的打滑,連刀刃本身都是黑色。
他握着那短刀,扶着牆壁一點一點的,拖着那已經不能正常活動的左腿,朝着賽伯走了過來,他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
這種氣體可是最新開發出來的頂級致幻劑,老大叫它“恐懼毒氣”,是的,這玩意除了催發恐懼之外,還帶有毒性,過量吸入會中毒,即便是頂住了恐懼爆發的那一段時間,也會因爲中毒而悲慘的死去。
當然,他剛剛噴出的那一點還不足以讓賽伯中毒,但已經足夠他享受致命的恐懼了。
他們做過實驗,哪怕是最歹毒的惡棍,在吸入微量的這種氣體之後,也會被那種從內心最深處涌起的恐懼擊倒,一些心理脆弱的傢伙甚至會被硬生生嚇死。
在他眼裡的賽伯不過是個並不強壯的年輕人,他頂不住這種恐懼的,他所有的反擊能力已經被剝奪了,在那種恐懼的影響下,他死定了!
矮個子走到賽伯身邊,他甚至能聽到賽伯粗壯的呼吸,這代表這傢伙現在已經沉浸在那種揮發性的恐懼裡了,不過他竟然還能維持站姿,嘖嘖,看上去像是個狠角色。
“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舔了舔嘴脣,舉起匕首,“去死吧!混蛋!”
“噗”
鮮血四濺。
賽伯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冰冷,蒼白而又無趣的世界裡,但又不是以實體的形態返回的,就像是個過客,坐在一個特殊的電影院裡,眼前閃耀的就是他過去的一切經歷。
就像是在看一張沒有聲音的默片,還是那種黑白色調的,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
他看到了最初時的自己,最初的記憶大概是從一場落雪開始的,自己蜷縮着身體,骯髒而又瘦弱,躲在世界的角落裡,無人問津,他以爲自己會被凍死,因爲那時候,記憶裡真的非常的寒冷。
但他沒有…那個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臉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能勉強記得,他穿着軍裝,消瘦,雙眼卻嚴肅而有神,有一種冰冷的威嚴,他朝自己伸出手,自己是迴應了?還是逃跑了?
不…不清楚,第二個畫面就跳到了很久之後,他已經長大了,在一間特殊的教室裡,滿是和他一樣大小的孩子,但他們的眼神裡沒有孩子應有的快樂和童真,他們在學習什麼呢?
忘記了…賽伯只記得他們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學習着各種各樣孩子不應該學到的東西,還有嚴格的測試,他甚至會用羨慕的眼光看着那些因爲測試不合格,而被送走的孩子,他們都說那些孩子獲得了自由。
自由是什麼?
賽伯混沌的大腦裡無法理清這個問題,然後畫面又飛快的再一次跳到了很久之後,他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裝,似乎是要參加什麼宴會,但他周圍的環境卻是個糟糕的倉庫,一個人被繩子捆在椅子上,腦袋上帶着一個麻布口袋,他在掙扎,但他說不出話。
自己手裡拿着一把槍,那大概是他第一次用槍殺人,奪走一個鮮活的靈魂,那種感覺賽伯最初時並不喜歡,他還記得,自己並不喜歡那種生殺奪於的感覺,很不適應,他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傢伙叫什麼,但那是他的任務!
是的,任務!一個寫在信封上的名字,他不在乎他犯了什麼罪,是不是個壞蛋,他得除掉它,賽伯甚至感覺他的存在和他手中的槍沒有什麼區別,他會思考,但卻被要求以武器的思維去思考,完成任務永遠是第一條。
他看着自己走到那人面前,擡起手臂,將槍口對準了那個人的腦袋,賽伯希望自己能有一刻的停頓來思考,但沒有…砰,槍響,人倒。
他轉身離開,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那倒在地上的屍體,那是他殺得第一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賽伯離開了那倉庫,走入了黑暗裡,他知道,自己靈魂和存在的一部分,永遠的留在了那裡,接下來的畫面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人倒在他眼前,子彈,刀刃或者是毒藥,突入,暗殺或者是陷阱,各個地方,每一次經歷,那些因爲穿越時空而被攪得一團糟的記憶匯聚在了一起。
他隱隱的頭疼也在這一刻被治癒了,所有的線串聯在了一起,徹底喚醒了賽伯的靈與魂,他還是那個他,只是在那嬉笑之間,又有了一絲更厚重的東西。
他甚至還記得自己和那個從年輕到蒼老的人的最後一次交流,兩個人就像是野獸一樣在互相嘶吼,
“那是任務!!!夠了!那只是你的工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你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個清潔工,當成一個園丁,總要有人在黑暗裡承擔起那些不該被人知道的工作,你在減除那些渣滓,你在做好事!”
“那怎麼能一樣!那是人命,不是老鼠,不是蟲子!我手上的血,已經洗不乾淨了!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
“那就適應!適應着做一個在黑暗裡負重前行的人,適應一個在黑暗裡爲他們撐起光明的人,無人知曉你的名字,沒人知道你做的一切,但那是對的,那是正確的,你是個英雄!”
“我…我不想做英雄…”
黑暗裡的嘶吼在這一刻漠然,他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被無盡的黑暗籠罩,吞噬,那是如海洋一般的恐懼,曾經的他也在恐懼,不是恐懼死亡,而是恐懼自我。
一個以武器的姿態活着的人,怎麼會恐懼自己的對手?怎麼會恐懼武器必然會接受的宿命?
不!不會!要麼被折斷,要麼被拋棄,曾經的賽伯恐懼的是後者,被遺忘就等於死亡,而他期待的,是前者!
鋼鐵鑄造的意志,怎麼能被區區恐懼打倒?
“噗”
痛苦,被利刃刺入身體的痛苦將賽伯從那種思考中驚醒了,他擡起頭,那一雙佈滿了血絲和某種殘忍殺意的雙眼盯住了已經被嚇壞的矮個子。
刀刃並沒有刺穿他的心臟,或者是他的胸口,而是被他攥在了手裡,那種痛苦,灼熱的痛苦和鮮血,從他的手心裡傳出,那種熱流再一次出現在了身體裡,而這一次,大概是終於適應了一切,又重新想起了那些被遺忘的過去,這一次的熱流,是他渴望從那種折磨中甦醒,而被激活的。
第一次!被他主動的激活!
就像是夜裡的猛獸睜開的眼睛,就像是死亡的第一聲悲鳴!
“咳咳…我得感謝你…”
賽伯低聲說,矮個子已經嚇呆了,他從未見過哪怕一個能主動從那種恐懼裡脫離的人,賽伯是第一個。
他是第一個戰勝了自己恐懼的傢伙。
“你讓我回憶起了一些我已經忘記的事情,作爲感謝...”
賽伯的右手猛地探出,在矮個子的手臂邊緣輕輕一彈,他手掌一麻,那短刀就出現在了賽伯鮮血四溢的左手裡,如蝴蝶穿花一樣在手指之間跳動了幾次,然後穩穩的握住,如一道比黑暗更深沉的黑芒在矮個子的脖子之間劃過。
“這死亡,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