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57章

初見宮,是個寧靜而美麗的宮闕,一如黯冥宮的風格,或許應該說冥無戈總是追求寧靜完美,我站在花園的亭閣雕欄玉砌前,遠眺着那個名爲‘天豐宮’的宮邸……

一晃三日了,我心緒複雜,亦是沒出過宮邸,我一直仇恨的人,她和我那麼的近?也沒見到冥無戈,或許是他刻意的不見我吧?可是,每當我需要什麼,天藍便會替我備好了,她總是說一句話‘這是尊主讓奴婢備下的。’

他好像無所不知,就如此刻在石桌上的古箏,他原來讓人備的是這個時空的十二絃宮廷箏,我前日無意間和天藍說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我便使用二十一弦箏了,今日天藍竟然真的端來了一架二十一弦的箏,我驚愕不已!

那只是我無意間的一句話罷了,須知二十一弦箏只有在現世纔有,這個遠在幾千前的時空根本沒有琴師想到!也沒有用於二十一弦的琴譜,我不知道冥無戈是怎麼做到的,更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的待我好?

我總是在心中自問,冥無戈,你到底在想什麼呢?我想見他,又怕見他!想起他,腦海裡便會不斷盤旋着,他在月夜下的傷絕和恨意,以及那一襲雲裳的絕代,讓明月黯然失色……

我一開始很想和他解釋,可是隨着這兩個月的兩不相見,時間的流逝中,我又覺得我其實不必刻意解釋什麼!因爲,結果已經註定了,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根本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我又怎能面對他呢?

或許,我和他不應該再相見的!是我奢望了……一直喜愛納蘭容若的詩,源於他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初見宮?猶記得納蘭容若說過: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這個時空沒有納蘭容若發生過,初見宮自然與此無關了,可是卻令我始終有着悸動!只爲初見,我與他初見在那捨身崖,他救了我,從此他對我說,‘……你的命只有冥無戈可取,你可是心中有數?’

我失笑的想着,卻恍然發現,我如今欠得是拓跋離……欠他的,我如何才能還清?我以爲可以積攢錢財,來建造那美麗宮邸和花園,可如今流落在外,自顧不暇,卻不知龍浪會怎樣對待我在北真國的產業了?怎麼說,我也是個北真國排名前十的富婆了!

思及此,我不敢再想,甩開思緒,拂過這久違的二十一弦,我心中再次動漾開來,心中如此窒息又如此奢望?我這樣的女子,他這樣待我,我不應該奢求了!他有着追求完美無瑕的性子,要放下我的骯髒,該有多難呢?我連自己都都不能原諒自己……

我輕輕自喃:冥無戈,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辛苦的帶回來,我的出現讓你很矛盾?我看不懂你,一如我不懂生命的意義!你那麼不羈的人,對我這樣的女子生情,是禍不是福呢!

我忽然發現,我已經歷經了這個時空最大的四國?這一切都和他有關?當日我一語成讖,我們真的是相見不如懷念啊!

神色不羈,誰人解其意。

夢持君袖,風雨幾萬裡。

繁花開盡,伯牙待子期。

白衣獨酌,長醉誰共與。

我禁不住指尖微動,憶起現世的那一曲,琴音撩動,我一遍又一遍的彈奏着這曲子,繁花爛漫的初見宮,清風繚繞,我極力讓自己沉浸在聲樂中,心緒慢慢緩了下來,最後輕輕的跟着吟唱……

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彈奏着,時而吟唱,渾然未覺亭外有人走近,直到那一縷如黃鶯出谷般的嗓音輕道:“好美的曲子,她是誰?”

我手上一顫,琴聲戛然而止,慢慢回頭看去,眼眸驚怔,心也似沒了感知,忽然又快速的心跳了起來!他那樣的看着我,那樣沉靜的看我,煙玉絲帶襯着墨發,絕代的容顏沒有一絲情緒……

我緊張的看着他,他偏了眸光,看向身旁的女子,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被那女子的美麗震撼,但見那女子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面容細潤如脂,粉光若膩,一襲月白透地春羅襯着淺綠湘裙,裙襬拖曳着繡金芙蓉,女子笑意盈盈的朝我看來。

我怔愣着,她也轉了眼眸,迎上冥無戈的眸光,她胸前掛着名貴芙蓉瓔珞,頭上斜插一支稀世綠玉,絕色面容上已作妝點,更是襯得她沉魚落燕,驚豔異常,初見宮前的滿地繁花似乎都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

如黃鶯出谷般的嗓音再次嬌俏道:“戈,這是你黯冥宮的婢女嗎?”

我稍一怔愣,卻又鬆懈了下來,微微垂目,心中對這女子的身份已經猜得幾分,只是聽着冥無戈的聲音,卻不見他說話,我終是擡起眼眸朝他們看去,再一次,我又觸及了他的目光,他那樣幽深的看我!

他看着我,卻是對絕色女子淡淡道:“是。”

我心中一怔,冥無戈?他這麼說,我不知道是該行禮,還是該怎麼樣,心裡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天藍的身影適時出現,在亭外福身道:“天藍見過尊主,見過芙韻公主。”

冥無戈淡漠的聲音道:“公主,想要什麼?”

芙韻公主出水芙蓉般的容顏微仰,嗔道:“戈,人家不過是找個藉口出來罷了,你道我當真是稀罕你初見宮什麼寶貝了?”

我依然坐在石椅上,離他們只是幾步遠,卻不知道是走是留?只聽冥無戈沉靜道:“那公主請便吧。”

芙韻公主顧盼生輝的看着冥無戈,對他的淡漠似乎習以爲常,順着他的視線看我,絕色麗容泛起輕笑道:“這個宮婢以往沒見過呢!卻是奏得一手好琴,你方纔彈唱的是什麼曲子呢?”

我一愣,她後一句話是在問我?我還沒回答,芙韻公主對冥無戈溫柔一笑,已經慢慢朝亭內走來,直至來到我身旁,復又淺笑道:“你爲何不說話?莫不是怕你們尊主嗎?”

我回神,起身垂目道:“見過公主。”

芙韻公主微詫,卻是對冥無戈嬌聲道:“戈,你的婢女可真有趣呢!”

我看到天藍詫異的神色,而我卻是爲了這個‘有趣’而不解,恍然想起,她是指我剛剛沒有和天藍一樣行宮禮?或者是,她給冥無戈面子,故意這樣誇讚我?

我只是垂眸,腦海中盡是浮現起關於這個南音國瑰寶的傳說,她無疑是美麗如天仙的,和眼前的天人男子……是那麼的般配!

“你方纔奏的是什麼曲子?”

我一怔,她又問我?看來她對音律真的很感興趣?我能感覺到那天人男子的目光,卻是不敢再擡眸,既然他默認我是宮婢,那就是吧!

“奴婢所奏是民間的曲子,沒有名字。”我只是被日積月累的記憶折磨着,才興起而奏的,不想因爲這歌曲的名字,而讓任何人誤會。

“怎會沒有名字呢?莫不是不想告訴我嗎?”芙韻公主略帶笑意道:“你擡起頭來說話。”

我無奈,擡眸看向眼前的絕色公主,不由得再次感嘆她的美麗,若非我曾經擁有過世間少有的美貌,我想我定然會汗顏至極吧!習慣了淪爲宮婢的感覺,我自然道:“奴婢不敢。”

芙韻公主脣際帶着輕笑,眼眸卻是定定的看我,似乎要將我看透?我一怔,她嬌柔的嗓音忽然道:“本宮很是喜歡你方纔的曲調,你是否很善箏?”

我不知道芙韻公主爲何總是追問我的琴技,傳聞她琴技過人,歌喉美麗如百靈鳥,難道她因爲這樣而在意我?“奴婢只是略懂皮毛。”

芙韻公主忽然輕輕笑了,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看向亭外的人:“戈,這婢女可有些像你的性子呢!對本宮竟然如此淡漠?”

我心中一驚,我哪裡對她淡漠了?我只是一般的對答罷了!只聽冥無戈淡淡道:“那公主想要如何處置?”

“處置倒也不必了,不過小小懲戒還是要的……”芙韻公主氣若幽蘭的嗔道。

我愣愣的不敢出聲,冥無戈幽冷的看我,話卻是對着公主說:“公主想怎樣便怎樣吧。”

我看到芙韻公主略有詫異的神色,但見轉眸對我,櫻脣輕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桃花。”我一說出來就後悔了!這世間人人都知曉歲桃花是冥無戈的桃花夫人,他本就是不張揚的帶我入宮,我這樣說出來,是否會惹來許多無端的流言?

“桃花?你竟與那歲桃花同名?”芙韻公主帶着驚奇的聲音道。

我驚愕的擡眸,卻見她饒有興致的模樣,又是那樣的嬌俏美麗!原來,她並沒有將我和桃花夫人聯想在一起?我隨即想到,她或許也認爲歲桃花和歲無生一樣的美麗吧!

我如今的平凡容貌,確實無人能相信,我就是那世間流言裡的妖媚女子!歲桃花,在世人眼裡是機關算盡,蠱惑人心,水性楊花的女子……我這樣的容貌豈能勝任?

我低頭未語,芙韻公主再次道:“戈,我可要罰她了呢!”

我看不見冥無戈的神情,只是垂目靜待芙韻公主說話,心裡難測她究竟要罰我什麼?但聽她聲音依然柔美道:“方纔你的聲音太輕,我聽不大清,現下就罰你再次彈奏,還要將這曲子清晰的唱與我聽,可好?”

我一怔,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要求,強忍住看冥無戈的的念想,心下顫了起來,當着他的面嗎?我是心緒紛雜,因爲想到那歌曲,便想起了他,纔有方纔的彈奏,此刻這樣的情景下,未免太難以自持了!

“怎麼,你還是不願意嗎?看來,除了你們尊主,你還真不把本宮放在眼裡啊!”

我聽着芙韻公主的輕嘆聲,忙搖頭道:“不是……公主誤會了,奴婢沒有美麗的歌喉,怕擾了公主。”

芙韻公主淡淡‘哦’了一聲:“無妨,你彈唱便是,這民間的曲子定當別有韻味呢!”

看來這個絕色公主是誓不罷休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心知不能再推卻,不敢看亭外的人,慢慢走回到古箏前落座,我背對着他們,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調試,指尖撩動,淡淡吟唱着這一曲。

……

我尋尋覓覓

走遍海角天涯路

那一曲《長相憶》

無人應

薄風殘,曉寒輕

言無奈,聞鶯啼

淡然無語人已遠去

焚香煮酒淚眼看劍影

寸弦月空燭淚已幹

笑嘆 流光追不及

何人相依

曲落,我不敢回頭,良久才轉了身,對上芙韻公主的若有所思的眼眸,但見她看着我淺笑了起來:“神色不羈,誰人解其意……白衣獨酌,長醉誰共與?很美,真是別有韻味呢,民間竟也會有這樣詩情的曲子?”

我不知道如何以對:“公主過獎了。”

“當真沒有名字嗎?”芙韻公主淺笑道。

“公主若要記,也可以稱它爲《焚香谷》。”

我實在無奈,只怕我不說出個名字,這位絕色公主不會輕易放我!長相憶,纔是它的名字,可是當着這個人的面,我竟然無法說出口?是的,我思念他,儘管他離我咫尺,但我和他卻似隔了萬水千山一般!

幸而芙韻公主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轉身朝冥無戈走去,沒再追問我什麼,我看着她走回到冥無戈身旁,嬌俏如仙子的臉龐仰起:“戈,她琴技如此之好,平日裡是否經常爲你彈奏曲子?”

我聞言,終是怔怔的看着他,冥無戈神情未動,眼眸卻是淡淡掃過我,輕道:“她經常彈奏,卻不知爲誰彈奏。”

我心中一顫,爲誰彈奏?但聽芙韻公主笑開了:“既然如此,你將她借給我幾日可好?初見宮往日一個天藍侍候,也綽綽有餘了呢!”

冥無戈眸光一動,薄脣微抿,忽然似笑非笑道:“公主問她自己……便好。”

“我倒是忘記了,黯冥宮侍婢都是有主見的緊呢!”芙韻公主輕笑的轉向我道:“桃花,戈與本宮是自小相識的了,你可願去本宮那裡小住幾日?”

我愣了愣,芙韻公主待我這樣的宮婢都如此客氣?原來,南音國的女子也有她這樣如春風沐人的?我當下不知如何是好,冥無戈是什麼意思呢?我又該如何拒絕?既然他希望我是宮婢,那麼我還是順應纔是了?

“奴婢但憑公主和尊主吩咐。”我垂目道。

芙韻公主淺淺笑了:“戈,我原先還說不稀罕你宮裡什麼寶貝來着,卻原來還是要帶走你的人呢!”

我低着頭,只聽冥無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她願意,由她便是。”

我一怔,心中漾起莫名的失落,爲何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淡漠了?冥無戈,我總是猜不透你,卻又很貪心的希望你,不要對我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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