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泛着黑光的森林裡, 生長着茂密的望不到盡頭的高大樹木,一株株一叢叢聚攏在一起,遮天蔽日, 明明是正午時分, 林子裡卻像是要進入夜晚, 森涼, 陰冷。
莫餘思橫躺在粗壯的樹枝上, 眯眼小憩。來到長清小秘境已經十多天了,她的活動範圍基本上都固定在這無黑森林中,好隱藏更方便偷懶, 大部分弟子都不怎麼喜歡來到這片透着詭異的森林,待在這裡還挺清淨。
耳邊傳來急速的破空聲, 莫餘思眼也不睜, 擡起右手施了個冰凍術, 一隻五彩斑斕的小鳥瞬間被凍在半空中,滿口橫生利齒, 羽毛似堅硬的鐵針,根根發亮倒豎在身上,張牙舞爪,兇惡的很。
莫餘思收回手,冰凍住的小鳥直直垂落, 那冰塊砸到地上竟也不碎不融。她棲身的樹下還有不少同樣的完整的冰塊, 有和那小鳥一樣的兇物, 也有長着雞冠的黑蛇, 甚至還有五六塊成人腦袋大小的冰塊裡凍着巨大的螞蟻。
森林就是這點不好, 長蛇蟲蟻太多。
“師姐,聽說無黑森林有些邪門, 我們就這樣貿然進去不會有事吧?”一道清脆的聲音遠遠傳來,聲音的主人似乎有些害怕,話語裡忍不住透出緊張的顫音。
被她稱作師姐的人則鎮定多了,只淡淡回了句:“不會。”
就是這聲回答,成功的讓莫餘思睜開眼,雙手飛快舞動,將樹下冰塊挪上樹梢,然後才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
來人正是路驍的兩個女徒弟,嚴喬輕和於希。莫餘思摸下巴,她除了剛進長清小秘境那天搶了誰的一點小玩意,後來就銷聲匿跡了,現在是不是該行動了?就是欺負倆小姑娘有點說不過去,但她過兩天還會找機會加倍還回去,所以也不算欺負······吧?大不了她在無黑森林裡一直護着她們好了。
莫餘思定下心,瞅向於希手中的一盞琉璃燈,那燈看起來沒什麼品階,但渾身散發着七彩光芒,光暈柔和並不刺眼,卻將兩人方圓五米內照的清清楚楚。就這個吧,不會危及生命,也造不成什麼麻煩,搶過來後順手給她們扔倆夜明珠先湊活着用。
右手高擡,面上已經自動蒙了層冰霧,使得莫餘思的五官隱在其中看不分明。於希二人漸漸向樹下走來,莫餘思精神高度集中,想要一擊得勝,讓兩人無跡可尋。
然而,莫餘思手中的寒鞭還未凝結,身旁就伸來數只柔韌嫩綠的枝條嚴嚴實實的將她的右手包裹其中,被包裹的手自發消去靈力,無力掙開。莫餘思大驚,左手匯聚冰刃向枝條砍去,誰料樹枝斷了,纏繞在她手上的團卻未散開。
“誰?”莫餘思壓低聲音喊道,樹下於希二人已經離開了一段距離。
樹葉婆娑作響,有靈性一般層層褪去,露出樹幹深處的瘦削身影,三千墨發垂在腦後,隨着那人轉身,小幅度的在空中畫圈,一張淡漠至極的俊臉映在莫餘思眼底,那人輕啓朱脣,劍眉微皺,不屑的說道:“和小輩搶東西,莫長老當真死性難改。”
路驍怎麼也會在秘境裡?莫餘思驚訝至極,不應該啊,還是說他這麼看重於希?莫餘思在長清門也沒少聽過這位路驍長老如何反常的對待於希,還有不少人拿嚴喬輕和於希對比,最後得出他對待於希的態度要更特別些。
“路長老擔心徒弟啊?”莫餘思尷尬的扯扯嘴角,做壞事被抓現行還有什麼好說,後面幾天她也不用自己努力造勢了,這貪財去搶小輩財物的名聲她定然逃不掉。
“我更擔心你。”路驍語氣很淡,靜靜的與莫餘思對視。其實,他從進小秘境當天就跟着莫餘思,只不過因爲木系功法與自然萬物親和,所以她都沒有發現。
路驍一直很看不上莫餘思,她自私貪婪,而且毫無底線。莫餘思剛入門時路驍還見過,那時路驍才過百歲,莫餘思也只是個梳着羊角小編的孩童,可她一張口,路驍就對她全無好感。
神情麻木的孩童跟在前掌門的身後,在拜師全程都一言不發,木訥的做着動作,待人問她還有什麼疑問時,才定定擡起頭,眼神跳動着奇異的神采,確定般對前掌門重複道:“你說過的,修仙可以有很多錢。”
是以,路驍從來都不覺得莫餘思是個修真者,她有私心,她也修不成大道。這次路驍之所以跟進來,就是爲了自己的幾個徒弟,確切的來說,算是爲了於希,她才至煉氣期,路驍擔心莫餘思吃相難看,對她不利。
只是路驍跟着莫餘思這麼久,心裡的疑惑一天勝過一天,這人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人不大相同。
她貪婪,剛入秘境就從弟子手中搶奪探尋寶物的靈鏡,可她奪了就沒用過,時隔兩天將靈鏡和幾袋靈石扔在那弟子的必經之路上,確定物歸原主後她又返回無黑森林發呆睡覺凍冰塊。她自私,連故意做些小動作讓人不敢踏進無黑森林這種蠢事也做的出手。
可她到底是怎樣的人?路驍活了幾百年第一次真正的將目光放在眼前人的身上,想要從那張臉上望出點什麼來,莫餘思仰着頭,暗黑的森林裡她眸子亮的堪比星辰。路驍心中思慮萬千,面上沉着不變:“秘境關閉前我都會跟着你。”
莫餘思傻眼,她還不知道路驍已經跟了他好幾天,只以爲他在嚴喬輕兩人附近暗自保護。她心裡不由懊惱,早知道今天就不對他徒弟動手了。
路驍果然如他所說,後來一直緊跟着莫餘思,反正他們修仙之人也不需要解決三急問題,更不需要換衣服。
莫餘思睡覺,他就打開丹爐煉藥,莫餘思也不是沒想過自己趁機跑掉,奈何路驍不知道怎麼做到的,總能非常及時的用藤條將她纏成球,而被他的藤條困住地方就會無法使用靈力,往往都得等他練完藥纔會幫她解開。一來二去,莫餘思就徹底斷了躲開他的心思,連一開始的不自在都沒了,就跟身邊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你就不怕無黑森林有什麼異物傷了你徒弟?”莫餘思躺在樹梢,伴隨着晃動的樹梢一下下的甩腿,得了趣,臉上不禁染上了笑意。
彼時,路驍正靠坐在樹幹上翻他那本破書,聞言擡頭,想說他的徒弟自當不需時時護着,話未出口,就被她的笑迷了眼。
修煉之人大都長相不賴,更別說境界提升時對身體內污濁之物的清掃,隨便拉個弟子放在凡間都是中上之姿。莫餘思這種本來就長相好看的人,自然在修仙之人中都排上層,她平時表情很淡,現在一笑開當真是豔麗逼人,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路驍心跳加快了些,他倉促的低下頭急急翻過自己的書,一邊看一邊與莫餘思相比較,那本書上赫然畫着無數個小人,有撐着油紙傘白衣飄飄的,有甩着尾巴憨態可掬的,還有站在一塊方塊狀的物體前用手中的巾帕不停擦拭的,形態各異,大小也不同,垂髫小兒到白髮老婦都有,唯獨面孔處一片空白。
這是路驍最大的秘密,他不記得自己哪一日起來突然腦海裡多了許多人的印象,百思不得其解,心裡卻對這些人生出親近甚至迫切想要見到的心思,他怕自己忘記便將腦海中的印記通通畫成冊子隨身攜帶。後來當他發現自己不僅沒有忘記,反而越來越清楚時,他已經成了習慣,無事時便喜歡翻看畫冊,光是看着這些人兒,他都能感到滿足。
路驍從來沒有將誰的臉代入過這些人裡面,他本能的覺得誰都不合適,即使是於希這種讓他隱隱覺得熟悉的人都不行,而莫餘思剛纔那淺淡的笑,輕易地讓路驍無所適從。有一個荒謬的聲音在他心裡吶喊,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是她,就是她。”
路驍想否認,他的眼睛卻情不自禁的將莫餘思的臉代入那些小人裡面,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違和。路驍放下手中的書,目光發直,那頭莫餘思以爲他懶得理會自己,已經闔上眼準備睡去。
“玉佩······”路驍猶豫的開口,繼而又冷靜下來:“你爲什麼要問大家玉佩的事情?”
“因爲拿着玉佩的人對我很重要。”莫餘思雙腿輕晃,隨口答道。
“不管是誰拿着都重要嗎?”
莫餘思不晃腿了,整個人飛快的彈跳起來,衝到路驍的面前,也不回答他的問題,雙眼緊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問道:“你有另半塊玉佩?”
莫餘思記得她當時問路驍時,他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那麼是不是說明其實路驍纔是······
然而,莫餘思再一次失望了,因爲路驍頓了兩秒後緩緩地搖頭,熟悉的枝條從兩邊蔓延過來將莫餘思往後拉了拉,兩人間空出了三尺長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