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着,道:“那個人,或許咱們都認識。”
邵如昕瞥了我一眼,道:“你知道是誰?”
我道:“只是猜測,應該不會猜錯。”
木仙怔了怔,驚詫道:“難道是陳弘生?”
老爸失聲道:“是他?”
木仙看着我道:“咱們都認識的,還是五大隊的人,除了曾子伯、李星芸、袁奕筎、張熙麓之外,好像只有陳弘生了。曾子伯和袁奕筎都廢了,李星芸殘了,張熙麓死了。那還能有誰?”
老舅、表哥、江靈、阿秀、木賜全都認識陳弘生,張熙嶽、曾子仲也見過陳弘生,聽見這話,都是驚詫不已。
我點頭道:“是。也只有他了。”
老爸兀自不信,搖頭道:“怎麼會是他?”
邵如昕無聲的冷笑起來,彷彿是自嘲,又彷彿是不屑。
木仙看着邵如昕道:“這個人,也不算什麼絕頂高手,在伏牛山中還被我的鬼蟲給算計了,我真是好奇,他是怎麼把姓邵的弄下臺的?姓邵的不是說把手下每個人都卜斷過了嗎?”
表哥也道:“對呀,我見過他,看上去極沉默寡言、不形於色的人。”
我看了邵如昕一眼,道:“邵姑娘想必是因爲一個極小的疏漏,所以反被算計了。”
邵如昕哼了一聲,覷着我道:“你知道是什麼疏漏?”
“這個疏漏……”我正要說話,青冢生忽然湊到我跟前,低聲道:“有人來了,很多,腳步聲很輕,是高手。”
我“嗯”了一聲,也低聲回道:“我也聽到了,應該是正主到了。”
木仙見我話說一半,又不說了,便忍不住追問我道:“到底是什麼疏漏?”
我道:“這個並不難猜。你卜斷他們對你有利還是有害,全是憑藉他們的八字四柱。能進你們五大隊的人,每一個的底細想必都被你們摸得非常清楚,弄到他們八字四柱完全不是難事,但是,陳弘生卻是個例外。”
老爸猛然醒悟道:“他是孤兒!”
我點了點頭,道:“對,他是孤兒,是遺棄兒,是被人撿到送到孤兒院養大的,他的信息資料根本無人知曉!當他參軍入警時,所上報的個人信息,也全都是孤兒院提供的。這毫無疑問,都是錯誤的。用錯誤的信息,卜斷這個人,怎麼可能會不失算?”
木仙拍手笑道:“原來是這樣!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細想起來,姓邵的,你有今天,實在是命中註定的!伏牛山中,陳弘生所帶領的那個小組,成員全部死絕,只剩下一個他,恰恰就是他算計了你。這是什麼?這是報應!你派他們身入險地,卻不及時救援,任憑他們死傷殆盡,那些殉職的五大隊隊員,陰靈不遠,怨氣沖天,就讓陳弘生報復你了……”
木仙如此一說,氣氛立即有些陰森,邵如昕那樣心毒的人,臉色都有些微微發暗。
老舅卻道:“這麼說來,新的五大隊總首領是陳弘生?”
江靈道:“要是他當上了五大隊的首領,對咱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張熙嶽道:“就算是他把姓邵的弄下臺,但是他恐怕也做不了首領吧,他的資歷畢竟還淺。”
曾子仲也道:“是啊,他之前不才是一個組長而已嗎?”
邵如昕突然喃喃道:“成王敗寇,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裡面是沒有規則可言的……”
我心中一動,道:“我已經知道爲什麼會是他了,而且必定是他!”
“不錯。就是我。”
一道沉悶的嗓音突然傳來。
衆人紛紛震動,各自循聲去看,只見一個渾身土黃色制服,面容棱角分明的中年人緩緩走了進來,他身後跟着一大羣人,幾乎都是一樣的制服,只帽子上繡着不同的字跡,分別是“山”、“醫”、“命”、“相”、“卜”。
五大隊的人到了。
那棱角分明、骨骼崢嶸的中年人正是陳弘生!
他還是和之前一樣,渾身上下都透露着精悍幹練的氣息,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單眼皮微微鬆弛,遮掩的眼睛看上去不大不小,似乎是平和無奇,但細看時,卻又沉寂如一泓看不到底的深潭,看的時間越長,就越觸目驚心。
他額上中正部位異紋暗生,漸入眉心,官祿位隱隱有股陰鷙之氣滋養,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時就看到的,今日又見,心中不禁嘆息:“果然是陰鷙難養之相,現在終於應驗了。”
“陳弘生,你來得好快!”邵如昕冷笑道:“來抓我嗎?”
陳弘生淡淡道:“邵姑娘,你在五大隊那麼多年,應該知道規矩,多餘的話,我不再講,好好服從命令,做好配合,跟我們回去。”
邵如昕死死盯着陳弘生,道:“如果我不配合呢?”
陳弘生沉默起來,臉色如古井無波。
“喲,五大隊的內訌!這可不容易看見。”木仙笑着挖苦起來。
衆人也都抱着幸災樂禍的態度,只有老爸,看着陳弘生,眉頭越擰越緊。
我知道,老爸是在思索,眼前的陳弘生,還是不是那個當年跟在他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大哥”,對他言聽計從的陳弘生。
其實不用想,答案就已經很明確。
權力、名利對人的刻畫、改變或者腐蝕,比時間更有效,也更觸目驚心。
陳弘生說話了,他道:“邵姑娘,我現在這麼稱呼你,表明我對你還是尊敬的。我不是拘捕你,也不是命令你,是請求你。”
邵如昕厭惡道:“僞君子!”
陳弘生目光一閃,道:“邵姑娘,從上峰的命令下達後,你就抽身逃走,這麼多天,我們一直在找你。你可知道耽誤了多少正事?”
邵如昕冷笑道:“抓不到我,你寢食難安吧?擔心有頭睡覺,沒命起牀?”
陳弘生也微微一笑,道:“邵姑娘也太小看我陳某人了,能走到今天,你可知道有多少生死都已經被我置之度外?我其實很信服那一句話——我生不有命在天?天要我亡,我絕不苟延殘喘;天若活我,也無人能動我分毫!”
說道這裡,陳弘生眼中狠戾的神色一閃而逝,似乎這纔是他隱藏在最深處的真實性格,他死死盯着邵如昕,道:“言盡於此!你在不服從命令,我們就要動粗了。”
“呵呵……”
邵如昕不勝鄙夷道:“陳弘生,你有本事算計我,難道還有本事抓我?就你身後的那些人,憑他們?”
“憑他們或許不行,所以我也來了。”
又是一道突兀的聲音,一個人影飄忽間掠至跟前,深秋淒寒之際,他卻只穿着一件灰藍色的襯衣,一條灰藍色的褲子,一雙灰藍色的鞋子,除此之外,彷彿再沒有什麼裝飾,他的身上乾乾淨淨,就像他那張乾乾淨淨的臉一樣。
其實他的臉已經不能用乾淨來形容了,乍一看,很白,仔細一看,那是一種病態的白,白的幾乎透明,你簡直能看見肉裡的毛細血管以及青筋!當你看的時間長了,一定會毛骨悚然。而且越看,越毛骨悚然!
在他那張迥異於常人的臉上,似乎還有一些與衆不同的地方——他沒有眉毛!
他的眉骨高高隆起,壓着精光透射的雙目,顯得眼窩很深,也顯得兩眼間距很寬。
他的鼻子很高很闊,嘴巴很方很大,上嘴脣如同一橫,下嘴脣如同梯形,合起來就是一個方塊字。
這是權貴相,也是外和內惡相。
在他的面相十二宮裡,除了那奇異的白色和血肉的紅色,再沒有其他的色澤了。
他的頭髮很短,剛剛覆蓋頭皮,一眼望去,隱隱還可看見頭髮間隙中的頭皮以及頭皮裡發青的血管筋絡。
這種怪異的形容,幾乎可以嚇到所有初次看見他的人,如果是在夜裡,他肯定會被人當做是鬼。
而且他也真的像鬼一樣,似乎沒有任何生命體徵。即便是他站在你跟前,你也嗅不到他身上的任何氣味,聽不到他身上的任何聲息,包括呼吸,包括心跳。
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死人,因爲他是一個和大地,和泥土,和草木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的人,那是一種純粹自然的感覺。
這就是渾然天成,他就叫渾天成,九大隊的大隊長渾天成!
青冢生看見他,目光立即變得炙熱,不自覺的迎上前走了幾步,嘴裡喃喃道:“天生的奇人啊……有機會解剖就好了……”
邵如昕看見他,臉色登時變得異常難看。
木仙看見他,也臉色一暗,立即往後縮了縮身子,似乎想要把自己給隱藏起來。
渾天成卻笑吟吟地看着木仙,道:“小仙,好久不見,大家很想念你。”
“呵呵……是麼?”
木仙有些結巴的說着話,笑容也十分勉強。
“當然了。”
渾天成的笑容一絲不苟,一成不變,他把手放到胸口上,道:“你是知道的,我向來自詡生就一副銅皮鐵骨,不,我的骨頭比鐵還要硬,這是老天爺給我的禮物,我本來想要一直把它們完美無缺的保存到歸天那一刻,但是,它們現在卻不完美了,你知道是爲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