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細看那測字先生面相,一邊以《義山公錄》中的相形之法定論,只見他眉毛黑亮,細直而均勻,此乃情路坎坷之相,生此眉者,大多在中年尚且無妻,晚婚晚育;一雙眼又大又圓,極像熊眼,此乃天性愚直頑固之相,路見不平即拔刀相助,但行事欠考慮,終究受人所致;其年壽高昂,鼻頭寬闊,此乃重情重義之相,孤高直傲,但卻註定一生清貧;其口小而齒漏,似鯉魚之嘴,亦是清貧之相。然此人氣質清癯,隱隱有出塵之姿,一臉正氣,絕非那算命先生可比。
但我也深知,偏偏是這種人最愛打抱不平,固執難疏,只可以理降服,而不可以力屈,而此時,我們周圍已經聚集了一羣人,紛紛駐足觀望。
強龍不壓地頭蛇,此間之事若是處理不好,在這裡寸步難行。
老爸悄聲對我說道:“這人手腳幹練,武功不錯。”
我聽了此話,更下定決心不能和此人爲敵,於是我低聲對老爸道:“不到緊要關頭,你先不要動手,我和他說話。”
老爸微微點頭,站在我的身旁,我則拱手對那測字先生說道:“這位先生有禮了!我們不是本地人,哪裡敢在這裡欺負本地的鄉民?實在是這個算命先生太過於無禮。”
那測字先生俯身將那算命先生拉起,然後道:“你且說說,他怎麼無禮了?”
我道:“我和我父親從此處經過,無意間一笑,並無譏諷取笑之意,他卻攔住我們的去路,非說我們取笑他,還要我說出我和我父親的談話內容,試問是我們專橫還是他以地頭蛇的身份強壓我們外來客?即便如此,我和我父親念着遠來是客,不能擾主的想法,也不願和他爭執,就此離去也就罷了,不料我們走了三次,他攔了三次,處處刁難,還非要給我們算命看相,一個人收五十塊錢!請問,這也是你們這裡生意人的作風?”
那測字先生臉色好了一些,道:“可是我在一旁看得分明,你們明明是看了他擺的攤位才發笑的,難道不是取笑他?”
我心念一動,暗道如果不說實話,定難取得此人好感。於是我正色道:“這位先生高見!我和我父親發笑,非爲他故,實是因爲‘麻衣神相’四字!”
“嗯?麻衣神相四字怎麼了?世間很多算命先生不都是這麼寫的嗎?”測字先生疑惑道。
我指了指那張寫着“麻衣神相”四字的白布,道:“先生請看,他在麻衣神相四字下面寫的一行小字——‘千年流傳,麻衣家族,正宗相術,絕非假冒’,他恰恰是假冒的!”
“這世上走江湖之人,誇大其詞者不計其數,這樣寫也無可厚非吧?”那測字先生雖然這麼說,但語氣明顯又和善了一些。
我笑道:“誇大其詞當然無可厚非,但冒充就不對了,你問他,他敢說他是麻衣家族的人馬?而且我觀其面相,明明是不學無術的賴皮,他這麼寫完全就是騙子行徑,笑他又何妨?”
“你放屁!”那算命先生大叫道:“你還觀我面相?黃口孺子,毛還沒扎齊,懂什麼面相!你知道面相十二宮嗎?”
“命宮、遷移宮、官祿宮、財帛宮、福德宮、夫妻宮、兄弟宮、子女宮、交友宮、田宅宮、父母宮、疾厄宮,此爲十二宮。命宮在印堂,遷移宮在邊城及驛馬,官祿宮在前額中央,財帛宮在鼻頭,福德宮在眉棱骨,夫妻宮在眼尾,兄弟宮在眉梢,子女宮在淚堂及臥蠶,交友宮在兩腮內側,田宅宮在眼上眉下,父母宮在日月角,疾厄宮在山根。我說的可對?”十二宮爲面相基礎,《麻衣相法》中記載的再詳細不過,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咦,這個小夥子記得好熟……”
“像是有本事的人。”
“你看人家爺倆,長得端正,人也穩重,不像是惹事的人嘛!”
“噓,小聲點,光看別說話!”
圍觀衆人中有人開始切切私語起來。
那測字先生聽見我的回答,微微一驚,看我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
算命先生更是愣住,過了半晌,他眼珠子一轉,指着他的攤兒,嚷道:“你糊弄誰呢,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剛纔看到我畫的圖才記得的!”
我好笑道:“我剛纔只是瞟了一眼而已,就記得了?”
“你記憶力強,有點小聰明,我承認!”算命先生大聲道。
我哭笑不得,道:“好!既然你這麼說,我也考你一番,你給我說說三停四瀆五嶽六曜八學堂都是什麼?”
算命先生一下子愣住了,嘴裡嚅囁道:“三停是上停,中停,下停,四瀆是……”
我冷笑一聲道:“說不出來嗎?五嶽四瀆乃是相術之基礎,你連這都不知道,居然也敢自稱麻衣神相?”
算命先生臉色通紅,圍觀的羣衆都盯着他看,連那測字先生都對他有些不滿了,測字先生道:“朱先生,這個我都知道,你不會不知道吧?”
姓朱的算命先生嚷道:“我怎麼不知道?五嶽是中嶽嵩山、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南嶽衡山、北嶽恆山!四瀆是長江、黃河、淮河還有那個那個什麼河,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這個我也知道……”人羣中有人說道。
我冷笑道:“你說的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但卻不是相術界中的稱謂。我來告訴你吧,五嶽者,鼻爲中嶽嵩山,左顴爲東嶽泰山,右顴爲西嶽華山,額頭爲南嶽衡山,下頦爲北嶽恆山!四瀆者,耳爲江,口爲河,目爲淮,鼻爲濟!凡人有吉相者,五嶽豐隆而有峻極之勢,四瀆須宜深闊崖岸,有川流之形,不宜汗漫破缺!似你這種五官不正,三停殘缺之人,生就一副奸詐無賴之相,平生慣會坑蒙拐騙,哪會正宗的麻衣相法?你若好好營生,賺幾個閒錢也就罷了,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以流氓手段訛詐生人錢財,真是相士中的無恥敗類!我若是你,地上就有個縫,我都鑽進去了!”
那算命先生冷汗直流,滿色通紅,張嘴欲說,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模樣極其狼狽。
“好厲害的小夥子!”人羣中有人讚歎道。
“看相不看?”有好事的人趁機問道。
我朝他們擺了擺手,微笑作罷。
測字先生長嘆一口氣道:“朱先生,原來你真是個不學無術之人,唉,如今被人揭短,何苦來哉?”
算命先生無言以對。
測字先生又對圍觀之人說道:“大家都散了吧!”
衆人這才議論紛紛地走開。
說完,測字先生轉而向我拱手道:“小可沒想到足下乃是高人,適才真是冒犯了,還請兩位恕罪!”
我和老爸都還禮,我說:“先生言重了,我看您的面相,已經知道您是清高孤直、重情重義的好人,平生專好打抱不平,這是豪傑之士的氣象!我們父子倆都佩服得很!”
那測字先生一聽我的話,頓時面露喜色道:“剛纔還只是略佩服小先生的才具,現在卻是十分佩服了,小先生僅憑面相就能道破小可的心性,真乃相術高人!”
我連忙謙虛道:“呵呵,在您面前班門弄斧了,實在是微末伎倆,不值一哂。”
“既然小先生看了我的面相,肯定還有其他評價,還請小先生一起說了吧!”那測字先生懇切地說。
我沉吟了一下,暗道此人不是畏縮之輩,我可以實話實說。於是我說:“那我就冒犯了。”
測字先生道:“單說無妨。”
我道:“我看您的面相,其他一切都好,只有男女感情之事不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您到現在還沒有娶妻生子,而且情路坎坷,頗多折磨。先生以後得多多留意。”
那測字先生一愣,繼而長嘆一口氣,對我一揖到底,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小兄弟真乃神算!與小先生比,我輩都是豬狗了!”
我趕緊扶了他一把,道:“先生且不可妄自菲薄,我所學所說,都是家傳,此乃拾前人遺珠,與先生大爲不同。”
那測字先生道:“我早已看出!小兄弟才具高雅,令尊大人則目中神光熠熠,太陽穴高高隆起,一行一動之間,如淵渟嶽峙,氣度絕非常人!敢問兩位如何稱呼?是何門何派?”
我看了一眼老爸,老爸微微點頭,我便說道:“先生謬讚了,愧不敢當!實不相瞞,我們便是麻衣陳家的嫡系傳人,我叫陳元方,他是我的父親,名諱上弘下道。”
那測字先生猛然愣住,繼而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在你們面前,哪有人敢自稱是麻衣家族,正宗相術?哈哈,我早該想到的。鄙人姓孫,草字嘉奇。”
我和老爸相視一笑。
孫嘉奇道:“兩位此時有無要事?如果沒有的話,可否到寒舍一敘?”
我心道:
孫嘉奇身處江湖已久,閱歷豐富,談資甚多,又是雙龍鎮本地之人,我和老爸正好對此地不熟悉,萬年夜明砂或許就能從他口中問出,因此若有此人相助,肯定事半功倍,此乃天賜良機,不可錯過!
老爸與我對視一眼,我們心意相通,於是我道:“我們現在沒什麼事情,也想到孫先生家裡拜望一番,和孫先生促膝長談,只是孫先生的攤位……”
“這破攤位有什麼可留戀的!”孫嘉奇大喜道:“走,走,去我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