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着連翹行了一禮。
“掌門,紙鳶先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瘦小的身體轉眼消失在庭院中,連翹想喊的,但是看到鬼夫子都沒有喊,便止住了聲音。
“沒關係麼?”連翹擔心的問道。
“沒關係。”鬼夫子搖了搖頭。紙鳶如今已經是人類了,所以單憑氣味,魔尊是找不到她的。等日後,只要換掉那身衣裳,就沒什麼大礙。
畢竟沐家對於魔尊來說,還是微不足道的,他不會特地關注這裡。
鬼夫子看天色快接近日出了,便對着連翹拱手道:
“連翹姑娘,我也要走了。”
“啊?……那,還會回來麼?”
“如果以後有機會,會的。”
連翹明白了,這次鬼夫子離開,是辭行。
“紙鳶她……應該在天亮之前會回來,連翹姑娘不用擔心,還是早點去歇息吧。”
“嗯……”連翹點了一下頭。
鬼夫子轉身離開,連翹一直目送他出門,才朝屋裡走去。
阿寶跟在她身邊,吧嗒、吧嗒……阿寶的葉子腳掌走起路來總是會有聲音。
打開房門,看到脫掉外衣的肉肉躺在牀上,蓋着她的被子。
……咦?!連翹有些驚訝,這死肉肉,竟然沒有變成貓。
她三步做兩步走到他面前,想要搖醒他,卻看到少年熟睡的容顏後,捨不得喊醒。
沉靜的睡顏。纖長的睫毛在臉部投下一淡淡的層陰影,薄脣輕輕合住。
如天使一般,純潔的不可思議。
連翹突然想打哈欠,她用手捂住,沒有發出聲音。
阿寶微微探出腦袋,正想說話呢,就看到連翹對它做了個“噓”的姿勢。
連翹從屋裡走了出來,輕輕地合上門。
“連翹……你不睡麼?”阿寶問道。
“睡啊,走,我們去找紅裳。”
連翹帶着阿寶,漸漸地消失在走廊深處。屋裡的少年,本不該睡的如此不省人事,卻沒有人發現,他的身體微微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額頭漸漸沁出了冷汗,他緊緊閉着眼,眉頭痛苦的皺起。
……唔。
*
流婪婆一個人走在樹林裡。
她的領地,已經全部託付給弒魂。她相信,弒魂會帶着他們,走向最高峰。
原本,她活在這個世上,只是有一些不甘心。
老天給她的最大的恩惠,便是知道女兒還活着,如今能救回女兒,就算會失去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當然,她是準備逃的。當然她知道,她是逃不掉的。
背叛魔尊殿下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活在這個世上。
前方突然傳來聲響,流婪婆停下了腳步。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白色紙傘。流婪婆的眼神變得閃爍,她的一隻手放在胸前,嘴邊長了幾下,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紙鳶緩緩地走到她的面前。
彎下腰將手中的紙傘放在腳邊,擡起頭看着她,微微張開雙臂。
“孃親……抱抱……”
流婪婆咬住嘴脣,蹲下了身,顫抖着將紙鳶擁入懷裡。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有女兒……而她的女兒竟然可以喊她“孃親”……
紙鳶貪婪的聞着流婪婆身上的香氣,這個香氣她知道,是丁香花的味道。
“紙鳶……紙鳶……我的孩子……”
流婪婆嚶嚶地哭了出來。她從來沒有養育過一天的孩子,甚至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孩子。紙鳶還未出生,就已遭到世人唾棄,她的存在是不允許的,她的存在是沐家的恥辱!
紙鳶也抱着自己的孃親,眼淚全部灑在她的懷裡——可以抱着孃親哭泣,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啊!父親說的沒錯,她的孃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娘……”
不遠處的鬼夫子,躲在一棵樹的後面,溼了眼眶。
*
“聖旨已經下來了,你必須要娶嵐王爺的女兒,郭羅郡主。”
“不可能!”年僅十七的沐如夫,堅決反對道:“我不會娶她!我絕對不會娶她!”
“胡鬧!”沐如夫的師父猛地拍了一下木桌,站起了身:“如夫,你要知道,你是沐家未來的掌門——娶了這個郡主,對沐家百利而無一害,你懂不懂?!如果不娶,你會給沐家帶來什麼樣的災難,你有沒有想過?!”
“浣浣怎麼辦?!”沐如夫猛地擡起頭,眼睛通紅:“師父你告訴我——我的浣浣該怎麼辦?!!——”
……
皇城郡主嫁進西陵城的那天,整個西陵都感受到皇恩浩蕩。
十里嫁妝,那是許多老百姓幾輩子都掙不來的錢。
郭羅郡主是嵐王爺唯一的女兒,是他手心裡的寶貝,雖是郡主,出嫁的行頭卻比公主還要豪華。
街道里裡外外圍了三層,沐如夫坐在馬匹上,面無表情的帶着隊伍從西陵城的大門走到沐家。
撒花生,過火盆,背新娘。
牽着同人結,他的眼裡看到的,是沐府正廳內站在人羣裡的,浣浣。
一拜天地,腦海裡閃過的,是浣浣站在桃花樹下的笑靨。
二拜高堂,他眼前漂浮的,是和浣浣一起策馬奔騰草原上。
夫妻對拜,郭羅郡主已經彎下了腰,他卻是遲遲不肯行禮。浣浣正對着他,紅腫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心疼。
浣浣還在心疼他……明明她纔是最委屈的人,可她卻還在心疼他!
穿着紅色衣紗的浣浣,用手拭去眼角的淚,對着他輕輕地點頭。
——行禮吧,如夫。
沐如夫終於深深的彎下了腰。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消失的無影無蹤。
聖旨不可違抗——否則,整個沐家就等於是和皇城爲敵,將不容於世!
爲何浣浣,連抱怨都不曾有,哪怕哭泣着,也勸着他——成親吧,成親吧。
……
往事歷歷在目,沐如夫擡起頭看着遠處漸漸泛白的天空,嘴邊終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有點苦……有點甜。
浣浣……他從沒想到,五十年後,他們竟然會以這種姿態相間。
重逢的那日,她穿着華貴的衣裳,坐在高塌之上。臉上畫着隆重的妝容,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
他從大門之外焦急進入,在兩人視線碰到之後,雙方都愣住。
……雖然,與之前相比,她老了不少。可是,他已經認出了她!
就像,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也知道——這個耳顰已經泛白的男人,就是當年的沐如夫!——
“沐如夫!”流婪婆猛地坐直了身體,她的手緊緊握着軟榻的把手,憤憤的說道:“你爲何要把他們帶過來!——若不是你!——我們的孩子不會死!!——”
(第三更、這一更是爲收藏加的哦~謝謝親們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