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彷彿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是一個星光璀璨的舞臺,燈光聚焦,他就是這個舞臺上最耀眼的明星。墨鏡夾克飛機頭的他,左手摟着蒼老師,右手的波多野爲他捧着麥克風,許許多多的比基尼女優作爲舞臺的背景,巨大的音響裡傳出他八百萬分貝的搖滾噪音,舞臺下的粉絲揮舞着熒光棒,像煮沸了的紅豆湯一樣人頭洶涌。
然後他就醒了。
薄薄的玻璃阻擋不住噪音傳入房間內。外面正放着聽不太懂的日文歌曲,每日雷打不動,早已成了催醒的鬧鐘。陽光已經灑到了膝蓋部位,李山河習慣性的摸了一下牀頭,空空如也,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個時代根本沒有手機。
腦袋還是有點疼……李山河用手一摸腦後,一個腫塊鼓囊囊的,不過似乎比之前消去不少。
病也差不多好了,沒理由曠工了,再繼續賴下去,老闆娘就要暴走了。
背後有點咯人,昨天鋪牀的時候似乎沒把所有的舊衣服都挪走。住在小公寓就是麻煩。
這間公寓有多小?
整個屋子只有五塊半榻榻米那麼大。睡覺的時候只能打地鋪,腦袋頂着椅子桌子,離腳不遠就放着凌亂的廚具。在桌子和廚房之間,就是他的安眠之地。
李山河想起一個典故,幾十年後人們有個說法,把東京的土地都賣了,可以買下整個美國。東京地價現在就tm老貴了,不比後世北京上海的房價便宜。
住在這麼小的地方,不僅僅因爲東京的地價高昂,還因爲他是個窮人,窮的叮鐺都響不起來。
一個屁股就在他腦袋不遠處直晃悠。李山河皺着眉頭,一大早起來就看到一個男人的屁股,真衰啊。他坐起來,往邊上挪了挪,這纔看清那人的全身。
那人正在往牆壁上貼着一張美女明星海報。他費勁的往海報背面抹漿糊,不時翻過來看看正面的美女明星有沒有被漿糊透過去。
李山河瞅了幾眼海報上的明星,輕聲說道:“我更喜歡大波點的。”
那人一回頭,憨厚的笑了一下:“山河,你醒了?”
雖然看了許多次,李山河還是對他的相貌覺得不可思議。
那人是一副標準的國字臉,濃眉大眼,有着農民的樸實,也有着工人的堅毅,穿上中山裝就可以去表演樣板戲了,戴個安全帽就可以唱“咱們工人有力量”了。這麼說吧,他根本就是一個從大字報裡跳下來的主人公。
真難以想象,世界上真有這麼符合“主角”這一定義的相貌之人——只不過是六十年代大字報裡的“主角”。
國字臉笑着說:“山河,你看看,這個大妹子漂亮不?不愧是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如果在村內讓人知道俺往家裡貼美女的畫片,非被村裡人埋汰死不可。”
李山河挪了挪,知道這海報上的美女是現在日本最火的青春偶像派明星吉永小百合,年僅十七歲就拿到了“藍綬帶獎”最佳女主角,被稱爲最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現在是1968年,吉永小百合的確是紅透半邊天。可惜,時光是把殺豬刀,別人只看到她現在精緻的臉蛋,李山河心中閃過的卻是幾十年後她穿着和服的大媽照。
你問李山河爲什麼知道幾十年後的事?其實很簡單,李山河是穿越過來的。
“漂亮是漂亮,不過穿的太多了。”李山河嘟囔一句,到了日本才知道,現在的日本風氣還有點保守,可不像未來那樣,超短裙,漏乳溝,援交少女遍地走。
國字臉撇了撇嘴,沒有放在心上。這個兄弟自從前幾天腦袋被磕過,醒來後整個人大變樣,時不時的語出驚人,要擱國內肯定被判流氓罪抓起來了。
國字臉叫周建國,是李山河在同一家飯館打工的同胞,也是對李山河有救命之恩的人。
李山河穿越附體的這個人,根正苗紅的祖輩十八代都是貧農。在抗日期間,一位族叔曾經爲一名首長做警衛員。
按說,李山河的族叔如果放到後世,起碼也能算的上體制內的人了,可別忘了,現在是1968年,大陸正處在一場史無前例的變動中,這位族叔不知道窩在哪個牛棚裡呢。
這也是李山河跑到日本的原因,避難。可惜,這個時空的李山河只會種地,人情世故都淺薄的很,性格也畏畏縮縮,結果到日本沒多久就被騙光了錢,投靠的親戚也沒找到,在露宿街頭的時候,幸好遇到好心的同胞收留,這纔沒流落到餓死的地步。
可惜,雖然逃過一劫,這可憐娃天生命薄,竟然出門不小心踩到塊香蕉皮,摔到了後腦,否則也不會有現在李山河穿越過來的情況了。
周建國從竈臺上拿起一碗粥,遞給李山河:“醒了就吃飯吧,不夠還有。俺做了不少。”
李山河肚子餓的咕咕叫,但只把碗接過來,放到一旁,拿起杯子出門刷牙。後面的周建國小聲嘟囔着:“睡醒後飯都不吃,竟然先洗臉刷牙,真小資。”
李山河聳聳肩,現在的他在別人眼裡的確有點不可理喻,不過,他都推脫說摔倒腦子所以性格大變,否則按照李山河的性格,要他裝成一個遇事畏畏縮縮的人,簡直不可能完美無缺。
例如,最讓周建國瞧得不爽的是,別人刷牙用手指沾點牙粉,就算挺奢侈了,可李山河用不慣牙粉那東西,而是用了相當於他一個禮拜的工資,買了牙膏牙刷,難怪別人在暗地裡說他小資了。
公寓的洗漱間是樓層公用的,李山河和幾個同樣一臉迷迷糊糊的人打了招呼,用冷水洗了把臉,頓時感覺精神大振。
洗漱間的牆壁上掛着一面鏡子,李山河哈了口氣,用抹布仔細的將鏡子擦了擦。鏡子裡映出一個英俊的小夥,笑起來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李山河擺個握拳的pose,渾身的肌肉在緊繃的工字背心下塊塊凸顯。
雖然看過很多次了,李山河還是很慶幸上天給了自己穿越後的好身體。
自己上輩子只是一個平凡的宅男,相貌也很一般,因爲不常運動,身體也常年處於亞健康。好不容易找到個女朋友,還被丈母孃嫌棄自己沒錢沒房也不帥,最後吹了。
現在呢?自己這個身體,常年種地而身體倍棒,光靠這身肌肉就能吸引不少久曠少婦,就是飯量大了點,沒少被老闆娘嘮叨;相貌呢?李山河覺着最滿意的就是自己這臉蛋,私以爲這根本就是王力宏和張國榮的優點集中在他一人臉上了。
就靠這臉蛋,哪怕將來一事無成,估計也能找個富婆包養了,舒舒服服的當個小白臉過了下半輩子。
一邊吹着口哨,一邊沾着水把髮型整的更帥氣點,沒準啥時候就在大街上遇到個星探,那樣自己可就發達啦。再不濟,這裡可是日本,自己去拍個“好孩子不要看的片”還不行?
自戀的照了半天鏡子,李山河纔回到房間,把周建國煮的稀粥咕嘟咕嘟的全灌下肚子。
一旁的周建國右手拿着畫筆,對着吉永小百合的海報比量來比量去,時不時的在紙上描着。李山河看到後,不禁調侃道:“喂,建國,你的‘大作’現在怎麼樣了?”
周建國放下筆,一拍大腿:“哎,別提了,沒先到這勞什子‘漫畫’可比俺想的難多了,內個什麼什麼蟲子說,畫漫畫分鏡要先看電影……”
“是手冢治虫吧?”李山河補充道。
“對對,手冢治虫,被稱爲漫畫之神的傢伙,說漫畫要有電影的鏡頭感。俺這輩子看過的電影用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太難爲人了嘛!”
李山河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萬事開頭難嘛。有空我再給你參考參考,將來你當上大漫畫家後可別忘了我就成。”
周建國長的像海報中的國字臉主角,愛好也是畫畫,在國內的時候就是專職給人畫各種宣傳海報的,到了日本,不甘心一輩子窩在廚房給人做飯刷盤子,而是想一展所長。
有一次,他聽別人吹牛說漫畫家是能賺大把大把錢的行業,腦子一熱,買了不少漫畫相關的書籍和用具,結果開始動筆後才發覺,這一行比自己想象的難多了。
漫畫,可不是那麼容易的,看漫畫簡單,可畫漫畫絕對是個痛苦的活,而且漫畫其實就是“紙上的電影”,沒看過上百部電影,可當不好漫畫家。
李山河倒是看過不少電影,可他不會畫畫,所以經常幫周建國出謀劃策,也算是個狗頭軍師。他只當這是工作之餘的消遣,就周建國那兩下子,想出版漫畫賺到大錢成爲人上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洗漱完畢,吃飽喝足。今日周建國輪休,李山河和他打了個招呼,跨上破舊的自行車,獨自上工去也。
李山河打工的餐館就在這附近,東京的郊區,小工廠小作坊很多,這餐館自然不會高檔到哪裡去,只是給附近工作的人們做做炒飯餃子麪條之類。
人窮志不短,咱是沒錢,可不能不愛乾淨啊,這可是臉面問題。李山河把那飯館每人都有一套的白色短衫洗的筆挺,還故意弄的隱約可見發達的胸肌,哼着小調,騎着那飯館裡唯一一輛自行車,穿街過巷的送外賣,這就是他的工作。
李山河之前是在餐館給人刷盤子的,他本身就是吃苦耐勞的勞動階級。可穿越過來之後,覺着自己這帥氣的臉蛋整天窩廚房實在是太浪費了,於是花言巧語說服了老闆娘,讓他專職負責送外賣,還讓老闆娘把小飯館裡唯一一輛自行車配給他用。
果然沒幾天,他在外賣界一炮而紅,憑着那張俊俏的臉蛋,前來訂餐的人大大增加,不少遠處的ol、附近學校的學生妹都特地來訂餐,就是爲了一睹帥哥李的風采。
“謝謝,歡迎您再次光顧愛家餐館。”李山河一臉陽光的笑容,把面前的學生妹迷的顛三倒四,走出好遠,李山河還能聽到後面的學生妹隱約的喊他“外賣王子。”
外賣王子?這稱號,略顯拉風啊。李山河親了親兜裡的鈔票,感謝王力宏,感謝張國榮,感謝老天讓我集中了你們二人的帥。自己的臉蛋可是個寶,要好好發揮自己的長處,可不能像之前那樣,純喝西北風露宿街頭了。
送外賣可沒電影中那麼多豔遇,雖然來點外賣的都是女的,可最大的遺憾是,現在日本的水手服裙子太長了,式樣也很保守,風再大也吹不起來,不能送外賣的時候兼顧偷看大白腿,這個時代的女人對他的吸引力大大降低了。
下午兩點,李山河就下工了。他之前對老闆娘一通忽悠,什麼飢渴營銷啊,限量發售啊,客戶分級啊,把老闆娘侃暈了,同意李山河的論點,每天只有十點到十四點才送外賣。得不到的東西纔是最好的,前來訂餐的人數反而劇增,所以李山河纔能有更多的休息時間。
窮矮搓轉眼變身高帥富,託穿越之神的福,李山河現在高了也帥了,唯獨還沒有富起來。
窮人怎樣才能富?找棵金大腿玩命抱住。
金大腿何在?
李山河望向自己右手的戒指。
這個戒指,是他前世在地攤上買的一個贗品。李山河還記着當時買這戒指的情景。本來是想在地攤上淘點小飾品送禮的,一下子就看中了這枚古樸又低調的戒指,砍價半天后纔拿了下來,美滋滋的以爲佔了便宜。
可現在,這戒指竟然隨着他一同穿越而來,這件事就很不同尋常了。
琢磨了半天,也沒覺得這戒指有什麼異常的,就是式樣古樸點,上面的花紋精緻點。當初走了好幾家古董店,對方都明確的說這是現代工藝品。
罷了罷了,或許是時機不到吧。這戒指絕對是個寶貝,可他空有寶貝卻不知如何使用。只好放開心思,反正在自己手上又不會跑掉,沒準什麼時候就激活了這個戒指。
李山河一邊哼着“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一邊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那件小的要命的破舊公寓,名字叫樂園莊,據說還是二戰前建的,能在戰火中倖存下來也不容易。每次下工回來都心想,這個名字不是某個“好孩子游戲”裡的地點嗎?
可是,這間公寓可不像那“好孩子游戲”裡到處都是美女和豔遇,李山河只知道在一樓住着個大胸脯的眼鏡妹,還常年深居簡出不見她的靚影。其他的雌性動物都屬於大媽級的,每次見到李山河都熱情萬分,李山河躲都來不及,哪有心情想別的事。
唉,太帥也是一種罪過啊,老衲已經罪無可恕了,善哉善哉。
還未到門口,就聽到救護車的鳴笛。起初他還未在意,可越走圍觀羣衆越多,李山河才發現——他們圍着的,不正是自己居住的樂園莊嗎?
愛看熱鬧的人哪裡都不缺,李山河繞過圍觀人羣,救護車的後門正對着樂園莊的大門。
門口用黃色的警戒線把圍觀的人們阻擋着,一羣警察進進出出。一旁的樂園莊的管理員老太太正和白大褂說着什麼。
那白大褂不停搖着頭:“不行,不行,這人是當場死亡,不用再搶救了。直接拉到火葬場吧。”
這是怎麼了?誰死了?
李山河心想,這才穿越過來沒幾天,就遇到死人,這公寓看來年份實在是太久了,該不會鬧鬼吧?
心裡胡思亂想,越看這破房子越像鬼屋。要不是沒錢,誰會選擇這個地方住啊!每天上下樓,那樓梯都咯吱咯吱的響,沒準啥時候就一腳踩破了。
救護車來了又走了。人們轟的圍上去看熱鬧。
管理員老太太已經六七十歲了,神色不安的來回走着。看到人羣中的李山河,雙眼放光,立刻用和他年齡不相稱的速度“嗖”的跳過來,抓住他的手臂:“吶,李,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吧?救護車不肯拉屍體,他的後事都交給你了,趕緊去收屍吧。”
朋友?屍體?他在說什麼?
被管理員老太太拉到公寓的玄關,李山河當時就是腦袋一暈。一個人躺在樓梯下面,腦袋摔破了,紅的白的塗了一地,幾個警察蹲在附近仔細的檢查死因。
這個被警戒線圍在裡面的屍體,赫然是周建國!
李山河不敢相信,周建國上午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你們是死者的親屬?”一名警察板着臉,走過來問。
生怕李山河否認,管理員老太太急忙說道:“他是死者的朋友,兩人經常一起出入,有什麼事就找他。”
警察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向李山河宣告了警察的調查結果。最後的論斷是,因爲樓梯老化,周建國下樓的時候踩破樓梯,重心不穩摔了下來,不幸後腦着地,當場摔破腦殼,就這麼摔死了。
之前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麼以一個可笑的方式死了。想着之前兩人一起的吹牛yy,現在對方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李山河心中五味陳雜。
雖然只接觸了不長的時間,但周建國的的確確是一個好兄弟,還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周建國,自己恐怕早就餓死了,哪有今天的自己?
火葬場的車子很快來了。李山河掏出兩人不多的積蓄,公寓管理員老太太也添了點,湊夠了錢交給火葬場。
不過,李山河拒絕了他們收屍的要求,而是自己默默的拿過屍袋,不顧血污,親手把周建國冰冷的屍體抱起來,輕輕放進屍袋,默默的拉好拉鍊,親眼看着火葬場的人把他擡上車。
他沒有錢給他做喪事,這麼做,也算是送這個兄弟最後一路了。
當火葬車拉着屍體呼嘯而去,圍觀的人也散了,誰也沒有發現,李山河沾滿鮮血的右手,一枚古樸的戒指發出了暗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