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章 彭越
劉邦按刀入帳,踞坐於案几之後,擺了擺手,讓曹參等都坐下,方道:“老曹,聽說那賊子已經被你們生擒了?”
“是,”曹參微俯了俯身,道:“乃是被呂公子短兵所擒,現正押在帳下。”
“哦?”劉邦笑着看看我,道:“想不到你的手底下還有這等好漢,還不趕快喊來讓我看看。”
我微笑了一下,心裡卻有些猶豫。蕭尚是審食其臨走時帶到我身邊的,原以爲只是個普通衛士,現在看來,竟是有些來歷的人了。但只稍稍遲疑了一下,便點頭道:頭吩咐侍立在身後的士卒出去將蕭尚喊來。
過不多久,蕭尚大步走進帳來,並不跪拜,只拱了拱手道:“小人蕭尚見過武安侯。”
劉邦嗯了一聲,細細的看了看他,笑道:“倒是一條好漢,那賊頭是被你抓住的?”
“正是小人。”蕭尚倒也沒有否認。
“蕭…邦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咦,倒是和老蕭一個姓啊,不過老蕭可沒你那身功夫。聽說昨天那賊子身邊還有三、四十人,結果還是沒擋住你那把劍,被你把他們的頭兒都給抓來了。”
蕭尚微俯了一下身,道:“蕭將軍正是小人的族叔。”
這句話說出來,帳裡頓時靜了下來。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吃驚不小。那麼人氣的蕭何居然會有這麼武勇的侄子?劉邦一下子從案几後跳了起來,幾步走到蕭尚的面前,從上到下的又打量了一下,哈哈笑道:“我說怎麼這麼本事,原來是老蕭家的人啊。好好好。”又搖頭道:“老蕭做事不地道,這麼好一個孩子居然藏着不給我。”
他用力的拍着蕭尚的肩道:“好,明天跟我去中軍,你從現在起就是我帳下的將軍了。”
“回侯爺,家叔只吩咐我全力保護呂公子的安全。”蕭尚微笑道。
劉邦楞了一下,然後轉過身看了看我。他自然能聽出蕭尚此語已是對他的拒絕,居然有人不願做將軍而只做一名侍從短兵。劉邦的目光閃了一下,過了一會,方笑道:“那也好,你在呂公子身邊和在我身邊都是一樣的。你立了大功,卻又不願去我那裡……”他沉吟了一下,伸手摘下腰間佩刀,道:“喏,這個賞你了。不是什麼好刀,但我自沛縣起兵的時候就帶着它,有感情了。”劉邦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刀鞘,然後將佩刀遞在了蕭尚的手中。
蕭尚微有些動容,雙手託刀,半跪於地,道:“謝侯爺賜刀。”
“起來吧,起來吧,一家人。”劉邦一把將他拉了起來,道:“用這把刀好好保護呂公子,也保護你自己。”
尚喏了一聲。
邦目光中滿是激賞的看着他,又拍了拍他的肩,道:“下去歇着吧。”
尚又喏了一聲,道:“小人告退。”
待蕭尚退出帳外,劉邦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用指節輕輕敲擊着桌面,神色變幻不定,好久都沒說話,帳裡也是一片安靜。
“老曹,把那個賊子帶上來,老子倒要看看他長着幾顆腦袋,居然敢搶我的糧草。”半晌,劉邦方沉着臉道。
參俯身喏了一聲,然後起身出帳。過了片刻,便有兩名士卒擡着一人走進帳來,丟在了地下。說擡,是因爲這人被從頭到腳捆得像個糉子似子,怕是動都不能動,自然是隻能被人擡進帳來。
我此時纔看清這個能指揮一幫盜匪列出劍盾陣,吃掉了我一百騎兵,還差點將我們打得一敗塗地的人。他年約三旬左右,長得黑胖高大,頷下硬扎扎的一把短髯,因怕他自盡,嘴裡還橫塞着根短木棍,只剩下一雙大大的牛眼還在不停的翻着,兇巴巴地瞪着帳裡的人。
曹參拱了拱手道:“三哥,人帶來了。”說罷,俯身將那人口中咬的木棍抽了出來。那人立即身子一拱,側過頭來,在地上呸了一口痰。
“你!叫什麼名字?”劉邦問道。
“張三李四王五。”那人哼了一聲。
“你不說也沒關係,”劉邦倒是有些饒有興味的道:“帳外現綁着兩三百你的人,我現叫人出去問,不說就砍了,兩三百人問過去,總有一個會說吧。老曹,”他擡頭對曹參道:“派個人去問問。”
“你……”那人怒視着劉邦,眼巴巴的看着曹參向外走去,終於忍不住道:“算了,算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名叫彭越。”
彭越,昌邑人,少年時爲逃役而入鉅野澤爲盜。他倒是天生打仗的胚子,不久便在鉅野羣盜中闖下了響噹噹的名頭。陳勝起義後,昌邑一帶多有人來投,他便索性趁機扯旗造反,短短時間便吞掉了鉅野澤裡大大小小十多幫匪徒,以軍法勒之,居然也訓出了一批精兵出來。
這是隨後看到審食其調查出的情報才知道的,而當被捆成糉子般的彭越大聲叫“老子就是彭越”的時候,我心裡只想着,這個人將會死在我的手裡。
我所知道的彭越是若干年後被控謀反的那個彭越。歷史記載,他在因罪徙往蜀地的路上曾經碰見過呂雉。呂雉見狀私下對劉邦道:“彭越出身盜匪,一向不受王法拘束,這一去蜀地,只怕天高地遠,再也奈何不了他了。”一句話,便輕飄飄的斷送了一條好漢的性命。
我雖記不得其中細節,但彭越之死卻是清楚的。心裡一時泛起種怪異的感覺,看着眼前的這個黑壯漢子,只是在想,我真的有一天會殺掉這個人嗎?
劉邦聽了這話,卻吃了一驚,突然伸手一拍案几道:“你就是彭越?好小子,老子正想去找你,你倒偷襲起我來了。”
原來昌邑也是秦軍相當重要的儲糧之地,秦軍在此駐軍足有萬餘。劉邦與蕭何一路上反覆思量覺得難以力敵,便把主意打到了昌邑周圍的零散義軍身上,頭一個便想到了在當地名頭響噹噹的彭越。誰知道派出去聯絡的人還沒消息呢,就收到了糧隊被襲的急報,帶着人一路快馬加鞭趕來救援,結果發現襲擊運糧隊的竟然就是這個大土匪頭子彭越。
還真是不打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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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之間的緣份難說的很。彭越是個土匪,劉邦也只出身亭長,雖然沒見面就乒乒乓乓打了一仗,還死了不少人,但這兩個出身差不多的人一說起話來,居然十分投緣。劉邦叫人給他解了綁,然後就指着身邊的一個位置讓他坐了,一口一個兄弟的稱呼他。彭越先是驚異,再是狐疑警惕,但見劉邦也不似做僞的樣子,又被幾句場面話一捧,這個很是豪爽的漢子居然有些慚愧起來。
彭越拍着大腿道:“早知道大哥是這等好人,我劫誰也不會劫大哥的糧啊。唉,”他嘆了一聲道:“要不是眼見着就到冬天,秦軍又把昌邑四周的糧都收得差不多,幾千弟兄實在沒吃的了,小弟也不會打大哥糧草的主意。”
劉邦呵呵笑道:“彭兄弟軍中缺糧?跟哥哥我說一聲就得了,有哥哥乾飯吃,就不能讓兄弟喝湯。”
他這話講得豪氣無比,我和曹參卻不禁對視了一眼。跟着運糧隊走了這些日子,我也知道軍中糧草並不富餘,最多夠吃十多日而已。若不及早補給,只怕我們也得餓肚子了。這其實也是劉邦急於攻下昌邑的原因,因爲昌邑有糧。
無糧不穩。這時代,軍中一大半人倒是爲了吃飽肚子才當兵的,若連飯都不讓他們吃飽,不必秦兵來攻,可能自己就一鬨而散了。
劉邦又沉吟了一下,道:“不過,不瞞兄弟,你也看到了,哥哥我也就剩下外面那些糧草。說實話,不夠這幾萬人十天吃的。要想吃飽肚子過這個冬天,還得另打主意啊。”他目光閃爍,向彭越湊近了身子,道:“既然秦軍把糧都收到昌邑去了,咱們兄弟索性幹票大的,把昌邑城給端了。只要開了城裡的糧倉,還怕不能吃到明年?”
我忽然發現劉邦另一個能耐,和張良說話時,他也能表現得像個斯人,而現在和彭越說話,他竟然馬上就變成了一口地道的土匪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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