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章 義氣
大屋建好後的一段日子相當安定,閒不下來的我遂讓審食其在屋後圈了一塊兩三畝的地,建了一座練功場,又在奴市陸續買了一百五十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日日拘在練功場裡操練。這時代的豪強大多門客、家奴衆多,我不過是買了一幫少年而已,倒也沒引起多大風波。
在審食其的建議下,離沛縣最近的一家鏢局分部也遷了過來。那些鏢師閒下來時可以調教調教這幫少年一些功夫,這些孩子也可以輪班跟着鏢局走鏢,既在實戰中練了兵,又賺了自己的口糧錢,倒是兩不耽誤。
沒事的時候,我也常到練功場旁的一間屋子裡,隔着窗看這些孩子練功,偶爾也會想出些這時代沒有的練兵法子,便將審食其喊來商量,一來二去,兩個臭皮匠湊在一起,居然也練出了一批軍容整肅、似模似樣的娃娃兵。
只可惜這年頭的馬實在不是普通的貴,這一百五十人也不過配了十匹馬而已,還不算是軍馬,只是拉車的健馬,也只有最優秀的十名孩子才能騎上馬。而審食其竟然也因勢利導訂立了以騎馬爲誘餌的獎勵制度,真是聰明。
再過得幾年,當真的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不再是孩子了,我常常這麼想。
只是不知他們之中有幾人能活着看到自己人生的夕陽——
自從家裡有了練功場以後,劉邦那夥子精力旺盛的傢伙實在是喜歡得發了瘋。每日喝完酒以後總要溜到練功場裡操練操練。這其中尤以樊噲和夏侯嬰爲最,幾十斤的大石鎖成天在手裡拋來拋去,樂此不疲,以致於這些日子飯量、酒量都大了一倍。
其餘幾人便在一邊叫好看熱鬧,手癢時也上去玩幾把,不過不像那樊噲和夏侯嬰那麼瘋狂。
蕭何與曹參卻對我們練兵的法子有了興趣,兩個常常湊到總教頭審食其那裡狂侃,交換兵法的心得,我一直只以爲他們是臣底子,卻不知道他們對帶兵也有這麼大的興趣,大概男人骨子裡總有一種提雄兵、戰沙場的**吧。
那日,幾個人酒大概都喝多了點,有些醉薰薰的,勾肩搭背、歪歪斜斜的往練功場走。天已經黑下來,娃娃兵們都已經回屋休息,練功場空蕩蕩的,唯有一些重型器械散落在地上。
樊噲大喝一聲衝上去,對着一隻吊起的粗麻沙袋就是嘭嘭幾拳,然後又抱住那搖來晃去的沙袋嘻嘻傻笑。夏侯嬰高喝了一聲好,拎起一隻三十斤的石鎖呼的扔到半空,又輕舒猿臂接住,斜着眼對樊噲叫道:“屠狗的,和你家夏侯公子比一比。”
樊噲咧開大嘴呵呵一笑,道:“比就比,怕你這小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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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竟就當場脫了光膀子扭打在一起。樊噲原比夏侯嬰力大,但可能是適才喝酒過多,腳下頗有些不穩,打不到一時三刻,被夏侯嬰覷見一個空,腳下使個絆子,竟摔了個四腳朝天。樊噲倒也不惱,便躺在地下拍着地哈哈大笑。那幾人也“哄”得笑作了一堆。
夏侯嬰得意洋洋地叫道:“還有誰再來會你夏侯爺爺一會。”
劉邦便跳了出來,大笑道:“我來,偏不信了,我便打你不過?”也脫了個光膀子,擺了個架式,便向夏侯嬰衝去。夏侯嬰連退幾步,便欲接招,怎知腳下一滑,踩到一柄木槍,一跤摔倒在地,手舞足蹈之間又拉倒了旁邊的兵器架子,只聽嘩啦一聲,整架子兵器全砸在了夏侯嬰的身上。
劉邦衝到跟前,忽爾不見了人影,甩了甩腦袋,纔看清夏侯嬰竟然被砸在兵器架子下面,忍不住跺着腳大笑,其餘幾人也笑得越發大聲,那樊噲索性趴在地上,捶着地狂笑。
笑了半晌,這才發現不對,忙七手八腳的將兵器架子挪開,把夏侯嬰擡了出來。卻見他右胳膊上被一柄鋮尖劃出了一條三寸長的大口子,腦袋也青鼓了一大塊,這才吃驚不小,趕緊將他擡到屋內救治。
這是審食其向我通報的情況。等我趕到時,夏侯嬰已經裹好傷口,幾個人呆坐在屋裡不吭聲了。見我進屋,衆人都站了起來,夏侯嬰捂着傷口,期期艾艾地哼了一聲:“三嫂。”
我嗯了一聲,瞟了一眼他的胳膊,問道:“傷得重不重,要不要讓食其去請大夫。”
夏侯嬰忙道:“還好還好,不用不用。”
蕭何卻皺着眉道:“傷也倒罷了,只是夏侯明日原本要送監御史回泗水郡,現在胳膊成這樣,卻是怎生駕車。”夏侯嬰職爲沛廄司御,這官員來來往往的接送是推不掉的差事。
侯嬰張大嘴,似是剛剛想起這事,不由得撓撓頭道:“倒是將這事給忘了。”隨即笑道:“放心啦,夏侯嬰身強力壯,晚上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兒準好得差不多啦。”
衆人商議了一陣,卻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只得再三叮囑夏侯嬰小心從事,這才各自散去。
劉邦這日的酒大約喝得過了,次日近午還在房中高臥。我則獨自在書房看近日送來的各地當鋪帳冊,卻見紅玉匆匆跑了進來,道:“小姐,縣衙來人將劉爺帶走了。”
我略怔了一下,道:“有沒有說什麼事?”
“也未細說,只道打傷官吏什麼的。”紅玉想了想道。
我心裡一沉,看來紙裡包不住火,夏侯嬰受傷的事只怕是曝光了。細細思忖,卻始終記不起曾看過相關的歷史故事,只得搖搖頭放棄,三流科生,水平就是差啊——
待趕到縣衙,劉邦已經收監,好在他混跡於沛縣,上下人頭俱已熟透,再加上蕭何等人可能已經打過招呼,卻也沒怎麼吃苦。這一刻正披着件衣服,居然就坐在監內悠悠地喝着酒。
“夫人?”看到我來,他有三分驚訝,卻有七分喜色地站了起來。
哼了一聲,道:“上過堂了?怎麼和縣令大人說的?”
劉邦撓撓頭道:“還能怎麼說,照實說唄。夏侯那個傷確實和我有關係,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認。”
“昨天夜裡,場地上只有蕭何幾個人,大人怎麼就知道是你,還這麼快地方就把你提了來?想必是你的幾個朋友走漏了風聲。”我道。
劉邦怔了一怔,正欲說話。卻聽到有人道了一句:“三嫂責得沒錯。”我回頭一看,卻是蕭何。
他過來揖了一禮,道:“夏侯的傷原只是小事,偏今早在御車之時被監御史大人看到,縣令大人便是有心維護也不可能,也只能稟公處理了。夏侯推說是自己練武時不慎劃傷,縣令大人惱他在監御史大人面前丟了面子,便令人拖下去笞打,他身上原本有傷,笞不過十鞭便抵受不住。所以,雍齒才忍不住說了實情。”
劉邦點頭道:“原來是雍齒。”又笑道:“他倒也沒做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便是我在當場也必是要站出來說出實情的。”
我皺眉問道:“那現在該當如何?”心中暗想,似乎劉邦也沒經歷過什麼牢獄之災啊。
蕭何道:“三嫂不必擔心。夏侯知道三哥入獄之後,適才又去找縣令大人了,他道自己反正已經有傷,不過是傷上再加點傷而已,不必連累兄弟。而且昨夜之事也是他自己滑倒所致,原和三哥沒多大幹系。”
“只是,”蕭何頓了頓,嘆道:“只是他的這番苦頭是免不了。依照秦律,至少也得笞刑三十,拘禁一年。”
我和劉邦都再沒說話。沉默了半晌,我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劉季,你這輩子最大的運氣就是有了這些講義氣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