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山腳下。
錢叔提醒道：“外面氣溫比市內低很多。”
蘇簡安給兩個小傢伙穿上外套，抱着他們下車。
兩個小傢伙似乎是感覺到了這個地方的莊嚴肅穆，乖乖趴在爸爸媽媽懷裡，不哭也不鬧。
唐玉蘭捧着花，一步一步往上走。
這些年，她來過這裡很多次。
最初的時候，她雙眼含淚，腳步沉重，不願意相信她最愛的人已經長眠在這個地方，從此和山水爲伴，再也無法陪在她的身旁。
後來，時間流逝，也撫平了她心底的創傷。
再踏上這條路，她的心底已經只剩下平靜的懷念。
至於那些傷和痛，都已經過去了。
墓碑上貼着陸爸爸的照片，年輕的容顏，看起來英俊迷人，而且不難看出來，陸爸爸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
陸爸爸年輕的時候，魅力應該不在現在的陸薄言之下。
唐玉蘭微微彎腰，把一束向日葵放到墓碑前。
她年輕時喜歡侍弄花花草草，陸爸爸一個大男人，對這些當然沒感覺。
但是，每當花園裡的向日葵盛開，他都忍不住拉着她過去拍照，原因是他第一次見到跟他的妻子一樣美麗的花。
現在想想，那些話啊，都是甜言蜜語吧。
但是，對於女人來說，最受用的不就是甜言蜜語麼？
往事一件件浮上腦海，唐玉蘭忍不住笑了笑。
蘇簡安帶來的是一束黃白相間的雛菊。
她抽出兩支花，分別遞給兩個小傢伙，說：“乖，像媽媽這樣。”她彎下腰，恭敬而又虔誠地把花放到墓碑前。
兩個小傢伙這個年齡，最擅長的就是模仿大人，很快就學着蘇簡安微微彎下腰，恭恭敬敬地把花放下去。
唐玉蘭摸了摸兩個小傢伙的頭：“乖。”頓了頓，又說，“爺爺一定會很高興。”
平時沒有人教兩個小傢伙叫“爺爺”，所以，“爺爺”對兩個小傢伙來說，是一個新鮮的稱謂。
小相宜眨眨眼睛：“爺爺？”發言不是很標準，但能分辨出來，她說的確實是爺爺。
唐玉蘭指了指墓碑上的照片，說：“相宜看，這就是爺爺。”
西遇盯着照片看了一會，突然字正腔圓的叫了一聲：“爺爺！”
唐玉蘭欣慰的笑了笑，看着丈夫的遺像，聲音溫溫柔柔的說：“老陸，這是西遇和相宜，薄言和簡安的孩子，都會叫爺爺了。”
你若尚在，聽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唐玉蘭想着，脣角的笑意更深了，接着說：“對了，西遇和薄言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如果你還在，你一定會很喜歡他。”
“……”
蘇簡安用手肘碰了碰陸薄言，語氣中帶着質疑：“你小時候，爸爸很喜歡你嗎？”
陸薄言沉吟了半秒，反問道：“有誰不喜歡聰明又好看的孩子？”
蘇簡安：“……”這人拐着彎誇自己可還行。
相宜不知道是覺得冷，還是不適應這種肅穆的氣氛，轉過身朝着陸薄言伸出手：“爸爸，抱抱。”
陸薄言抱起小傢伙，小傢伙調皮地往他的大衣裡面鑽，他乾脆順勢用大衣裹住小傢伙，只讓她露出一個頭來。
小姑娘覺得新鮮，嘻嘻哈哈的和陸薄言鬧起來，清脆稚嫩的笑聲，將空氣中的肅穆和沉重一掃而光。
又停留了好一會，唐玉蘭說：“簡安，我們去看看你媽媽。”
蘇簡安抱起西遇：“好。”
蘇簡安的母親葬在同一個墓園，只不過在另一頭，開車需要將近十分鐘。
十分鐘後，車子再度停下來。
蘇簡安把兩個小傢伙交給陸薄言，捧着一束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康乃馨，順着階梯往上走。
一陣刺骨的風吹過來，空氣中的寒意又加重了幾分。
蘇簡安突然覺，這個冬天好像格外的漫長。
不過，春天也快要來了。
走了不到五分鐘，蘇簡安就看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照片。她停下來，彎腰放下花，撫了撫墓碑，聲音輕輕的：“媽媽，我們來看你了。”
照片上，蘇媽媽笑得格外溫柔。
蘇簡安想，如果她媽媽還在的話，和老太太就是一個年齡。
如果她和薄言帶着兩個孩子回家去看她，她也一定會這樣笑，笑得和照片上一樣溫柔。
所以，時間只是帶走了母親，但沒有改變她。
蘇簡安朝着兩個小傢伙伸出手：“西遇，相宜，過來一下。”
陸薄言抱着兩個小傢伙過去。
蘇簡安指着墓碑上母親的照片，告訴按兩個小傢伙：“這是外婆。”
兩個小傢伙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外婆”兩個字。
蘇簡安從來沒有教過他們，這兩個的字發音也確實不算容易，兩個小傢伙一時叫不出來很正常。
最後，還是相宜硬擠出兩個字：“婆婆！”
“乖。”蘇簡安摸了摸小相宜的臉，“我們以後常來看爺爺和外婆，好嗎？”
相宜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只是好玩似的一遍又一邊重複着：“婆婆，婆婆……外……婆！”
聽見相宜字正腔圓地叫出外婆，蘇簡安的眼眶還是不可避免地熱了一下。
唐玉蘭走過來，同樣放下一束向日葵，笑着說：“如果寧馨還在，她一定會很寵西遇和相宜。而且，西遇和相宜一定很有口福！”
寧馨是蘇媽媽的名諱。
蘇簡安笑了笑，記起來母親的廚藝確實很好。如果母親還在的話，兩個小傢伙一定就像她和蘇亦承小時候一樣，每天都有媽媽親手做的、不同的零食。
可惜，她早早地離開了，沒能看到她和蘇亦承分別結婚生子，組建自己的家庭。
唐玉蘭掃了掃蘇媽媽墓碑前的落葉，笑着說：“寧馨，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想讓我們家薄言等簡安長大，讓他娶簡安當媳婦嗎？你當時說，這要看兩個孩子之間的緣分。事實證明，這兩個孩子的姻緣是天註定的。你看，他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蘇簡安和陸薄言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牽住彼此的手。
兩個小傢伙乖乖的筆直站着，看着外婆的遺像。
唐玉蘭說着，突然想起蘇亦承，繼續道：“對了，亦承也結婚了。娶了一個很愛他的女孩子，叫小夕。當然，他也很愛小夕。”
蘇簡安說：“我媽見過小夕，而且很喜歡小夕。”
洛小夕開始倒追蘇亦承的時候，蘇媽媽還沒有去世。
而且，蘇媽媽知道洛小夕倒追蘇亦承的事情，還叮囑過蘇亦承，小夕雖然不拘小節，但本質上是個好姑娘，讓蘇亦承千萬不要傷害到人家。
唐玉蘭有些意外，旋即笑了笑：“這麼說的話，寧馨不但見過小夕，也見過薄言，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遺憾了。”
蘇媽媽走得很急，最放不下的就是蘇亦承和蘇簡安，特別是蘇簡安。
但是，如果人生可以快進的話，她會發現，蘇亦承和蘇簡安的另一半，她其實都見過了，而且她都很滿意。
這對她來說，是不幸的遭遇中最大的幸運了吧？
西遇和相宜聽不懂媽媽和奶奶在聊什麼，只是覺得無聊，轉過身來撒嬌要蘇簡安抱。
陸薄言看了看時間，說：“時間差不多了，回去吧。”
蘇簡安也知道這是特殊時候，他們不能在郊外逗留太久，點點頭：“嗯，走吧。”
陸薄言抱起西遇，相宜見狀，從蘇簡安懷裡滑下來，跑過去抱着陸薄言的大腿也要爸爸抱抱。
蘇簡安朝着小姑娘伸出手，哄道：“相宜乖，爸爸抱哥哥，媽媽抱你，好不好？”
相宜搖搖頭：“要爸爸！”
“……”蘇簡安攤手，給了陸薄言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陸薄言倒是沒什麼壓力，蹲下來朝着小相宜伸出手：“爸爸抱。”
小姑娘當然是高興的，毫不猶豫地投入陸薄言的懷抱，和哥哥一起在爸爸懷裡鬧起來。
蘇簡安和唐玉蘭走在後面，看着陸薄言和兩個小傢伙，兩人臉上都多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走出去之前，唐玉蘭回頭掃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墓園，說：“簡安，我覺得，不管是薄言爸爸還是你媽媽，都可以放心了。”
他們都尚在人世，而且過得很好。
這對先走一步的陸爸爸和蘇媽媽來說，是最大的安慰。
他們，確實可以放心了。
蘇簡安挽住唐玉蘭的手，說：“爲了讓爸爸和我媽媽更放心，我們以後要過得更好！”
唐玉蘭贊同的點點頭：“有道理。”
蘇簡安笑了笑，又走了一段路纔想起來關心陸薄言，問道：“你累不累？要不要把相宜放下來，我來抱她。”
相宜聽懂蘇簡安的話了，從陸薄言的肩頭冒出一個頭來，拒絕道：“不要！媽媽不要！”
蘇簡安：“……”有這麼嫌棄她嗎？
陸薄言回過頭，狀似無奈：“不能怪我，相宜不要你。”
蘇簡安哭笑不得：“女兒不要我，你好像挺開心的哦？”
陸薄言知道，這種時候，實話實說是不對的。
他想了想，選擇了一個十分委婉的說法：“我只是覺得，我難得有機會表現。”
蘇簡安：“……”她能說什麼呢？
唐玉蘭笑了笑，催促道：“風好像越來越大了，快點上車吧，免得西遇和相宜着涼。”
陸薄言抱着兩個小傢伙加快腳步，蘇簡安和唐玉蘭也走快了點。
逝者已矣，但生活還在繼續。
他們能做的，就是穩穩地一步步走，走完人生的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