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生若是如初見之菲兒

他家在小鎮的另一個邊緣,叔叔辦了一個生產預製板的工廠,那種預製板是那個年代城鎮到處林立起來的樓房不可缺少的材料,走進工廠的大門,很大的一個院子,全部放滿了長長的寬寬的水泥作成的預製板,不知名的小草小花分散在中間,有零零散散的工人在忙碌着,院子的最裡面是一棟大大的房子,房子的門口有一棵剛栽的小樹,離落說那是他看到我家屋後的桃樹後,讓爸爸拿了樹苗回來自己栽的,他要在他家的門口也能在每個黃昏帶着香氣入夢,他也要把這種香氣帶給另外一個重要的人。

房子裡有一個小女孩,她就是離落想要給她的夢帶去香氣的人,在那時候的我的眼中她儼然是童話裡最純淨的天使。而離落的童年就是在這個院子裡、在一大羣工人和父母的寵愛和天使妹妹的陪伴下渡過的。我一直奇怪離落爲什麼在人前那麼少話、而不說話時眼睛中總是飄過一種與他的年級不相稱的憂傷,當我看到那個天使般的小女孩時我就明白了,因爲看着她,我也感覺語言變得多餘,小小年紀的我也會突然感覺有淡淡的憂傷在空氣中流淌。

她叫菲兒,有意思的是與我的名字同一個字,只比我小一歲,那是我長那麼大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女孩,白得幾乎透明的小小的瓜子形的臉上,一對酷似離落的眼睛清澈得讓你想起天上最亮的星星,那眼神讓你想起清晨滾動在花瓣上閃閃發光的露珠,小小的淺紅的嘴脣嘴角向上彎,彷彿一直都在輕輕的笑,那絲笑漂浮在那張臉上,讓她彷彿一個透明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讓你不敢說一句多餘的話,那個時候彷彿整個世界都是靜止的,而我彷彿是看到了童話裡的天使,生怕一說話,就讓她消失。

而她看着我的眼神慢慢的多了些熱氣,那絲熱氣慢慢讓我相信她確實是離落和我說過的他那和我名字同個字的妹妹,正在我們擔憂不喜見人的菲兒是否能接受我這樣一個姐姐的時候,我們看到她的嘴脣蠕動了一下,一個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隨之吐出,離落向前一步,扶着菲兒蹲下來,她望着他笑了笑,那笑容裡充滿信任和溫暖,然後將同樣的笑容落在我的臉上,嘴巴動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了稍微大一點的但是不太清晰只能依稀可辨的聲音:“暮菲姐姐。”

我把一個用紅色繩子掛着的小指頭大的小花籃掛在她的左手上,算是我送給她的見面禮。“那是什麼?”離落很好奇的問。

“護身符。”我驕傲的說,“那可是我用今年春天我家那棵桃樹上最大的那個桃子的核刻成的,對了,桃子的肉還被你吃掉的呢。桃核可以避邪,這個就可以保護菲兒健康成長啊。”我又轉過身對菲兒說:“菲兒,這個代表的是暮菲姐姐,你不能丟哦,你帶着它就代表着暮菲姐姐在你的身邊,也在你的心裡,永遠的和你在一起。”

“怪不得那次非讓我一個人吃個大桃子,還非要那個核呢。這麼硬你怎麼弄的啊,”他伸手過來想拿過來看,但是菲兒把手拿開,不給他看,好象怕他搶走了一般。“對了,那幾天你老把手藏在後面,不會是搞這個把手搞傷了吧。”

“纔沒有。”我趕緊把手放在身後,“走了,走了,我要和菲兒說悄悄話呢。”菲兒也舉去手做要揍他的動作,他一邊不相信的盯着我藏在身後的手,也只得不再追問,但是眼睛盯着那個小花籃好象很喜歡的樣子。

菲兒患了一種很特殊的病,不會說話,手腳無力。據說得這種病的人沒有能活到十二歲的。她的世界就是這間房子及房子裡的爸爸媽媽和哥哥。

離落很疼這個妹妹,菲兒坐不太穩會經常突然從椅子上跌下來,每次離落如果來不及去扶都直接倒在地上給菲兒墊着,有一次頭撞到旁邊的桌子上都給摔破了,他卻不管頭上的痛和血,只關心菲兒摔疼了沒有。

阿姨不讓菲兒接觸外面的世界,剛認識我的那段時間,離落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這個妹妹,但是他卻每次和我出去玩了回來就給菲兒講我們玩了些什麼,指着天邊的夕陽,拿着散發着香味的小花給她解釋關於暮菲和雲彩的故事,菲兒雖然不會說話,但是能聽懂他的話,清澈的雙眼開始流露出對我這個小姐姐和外面的世界的嚮往。

而年少的我們似乎不太明白大人們的悲傷,只是感覺這個妹妹是那麼的可人,我們要保護她,讓她不受一點的傷害,每次能逗得她開心或者是能讓她多學會說一詞、多吃一口飯變成了我們最大的快樂。菲兒不會說話,只能用恩恩的呢喃表達她的想法,在我們的感染和堅持下她慢慢開始能用一些發音來進行簡單的表達,她不會走路,以前只能一天到晚坐在椅子上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就和離落從兩邊架着她教她邁開步子,到冬天的時候她既然可以自己扶着牆壁從房間挪到客廳了。

菲兒的笑容越來越多,每次我去的時候她都是坐在門口,阿姨說我們去上學的時候她就自己挪到客廳門口的凳子上坐着,眼睛一直看着門口,阿姨說她是在等我和離落回來,但是每天要失望很多次,後來,我和離落每次放學就直接到他家,我們讓菲兒坐在身邊,我們就先寫作業,然後帶她到院子裡玩耍,帶她看天邊的夕陽,給她聞各種花兒的香氣,這時候菲兒是那麼的快樂、那麼的純真,我偶爾擡起頭看着她純淨的眼神,看着她看到我看她而笑成一個月亮彎的樣子,心裡會跳出一個想法,如果菲兒能和我們一起讀書、能做個正常的孩子該多好。

有一次阿姨和我獨處的時候,她摸着我的頭說:“暮菲,菲兒,兩個孩子的名字一樣,爲什麼命運就差這麼多呢?上天把菲兒給了我,卻時時刻刻想要收走她,如果菲兒走了,離落怎麼辦纔好?還好,還有你,你是離落長這麼大唯一的朋友,小時候阿姨因爲菲兒的原因太小心了,讓這個孩子變得這麼的封閉,現在有你這個好朋友,他們兩個都快樂多了。”小小的我似懂非懂,但是我當時記住了,我是離落和菲兒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好朋友,也是這個世界上能讓他們倆真正快樂的人。

到第二年夏天的時候,終於結束了小學生活,我和離落都很高興,小鎮有兩所初中,一所重點中學,一所普通中學,考試的前一天,我對離落說:“考試的時候你不要緊張,這些日子我幫你補習得差不多了,我想你一定能考上的。”他自信的說:“哎,都怪我以前讀書不認真,不過,你放心好了,你的離落哥哥一定沒有問題的!”

小考成績出來了,我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重點中學,而離落終於也以高過錄取分數線一分的成績如願以償。

離開學還有一段日子,他每天早上來我家接我去他家,晚上再送我回來,那段時光,沒有作業、沒有學習的壓力,我們玩得無比的開心,阿姨甚至開始同意我們的建議,讓菲兒出去門口和我們一起看小花小草和蝴蝶,但是偶爾在不經意的時候我發現她盯着我們明明是在微笑,但是卻有流淚掛在眼角,離落也發現了,有一次我把一朵黃色的小花別在菲兒的耳朵邊,菲兒對着鏡子開心的笑的時候,離落回頭看到了正在流淚的阿姨,他走過去,和阿姨轉身進了屋。等離落再出來時,我看見他的眼睛也紅紅的,我看着他,他朝我笑了一下,我走過去,拉着他的手,我對他說:“離落哥,我們以後一起努力讀書,一起考醫學院好不好,我們一起把菲兒治好,讓她和我們一樣。”他看着我點點頭,眼睛中有東西在閃閃發亮。

到八月過到一半的時候,在鄉下的姑媽讓人帶信給爸爸媽媽,要農忙了,三個分別五歲、三歲、八個月的表弟表妹沒有人照看,想讓我去幫忙照顧幾天。晚上離落送我回來走了以後,媽媽同我說了這個消息,東西已經收拾好,準備第二天早上出發。

去姑媽家要從離落家的門口經過,第二天一大早,我提着裝換洗衣服的袋子來到他家,他剛出門準備去我家,看着我有些驚喜也有些吃驚,我告訴他我要去姑媽家幾天了,他的雙眼裡寫滿了失望,說:“那你要去幾天啊,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笑着說:“我又不是去玩,怎麼能帶你去啊,你也要在家裡陪菲兒啊。具體幾天也不知道,看姑媽家的事什麼時候做完,應該一個星期就回來了吧,到時候回來了我就先找你。”“那我送送你吧。”他接過我的袋子朝前走,我跟在後面,走到小鎮的邊緣路口,從旁邊岔開一條白色的在前面不遠處就彎進樹林裡的泥巴路是通向姑媽家的。

我從他手上接過袋子說:“好了,就送到這裡,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你回去吧。”“那好吧,你快走,等下晚了就很熱了,下個星期的今天早上我就在這個路口等你。”他看看天,看看消失在不遠處的那條小路,對我說。我趕緊說:“不用等我,我都不知道哪天回來,回來了我就去找你。”說完我就衝他揮揮手走上了那條小路,他一直站在那個路口,等我走到小路沒入樹林的地方的時候,我回頭站着向他揮了揮手裡的袋子,他卻還是沒有動,我轉身就走入樹林,走了幾步,想想又偷偷的走回去躲在一棵樹後面看他走了沒有,我看到他還在那裡,只是稍微換了個姿勢,然後自己撓撓頭,又朝這邊看了看,遲疑了一下,終是回頭走了,走兩步還回頭看一下,慢慢的身影沒入了街口的房屋後面。我才抓緊時間朝姑媽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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