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輕嫋的笛聲細細,傳入榻上未眠之人的耳畔。
喬莎睜着眼,夜色還不深。
清遠的笛聲綿綿,今夜,似乎吹得格外悲涼。
如同,那吹笛之人的心境。
聞笛知心,這是喬莎教給他的。
這將近月餘以來,追影每夜指點喬莎練習劍法。作爲報答,喬莎則以笛法相贈。笛是她小時候跟着孤兒院裡看門的老爺爺學的,若那位老人知道如今自己又收了徒弟,該會很開心吧……
只是不知是不是在這個世界呆了太久,她竟有些記不起爺爺的樣貌了。
長夜難眠,喬莎試着調動體內豐沛的真氣,卻依舊如之前每次那樣,在循環了一個來回之後,胸口開始異常地煩悶。氣血翻騰,似有什麼咆哮着,想要從身體裡衝將出來……
只短短一瞬的時間,額頭便已佈滿了冷汗。
神智逐漸被翻騰的熱血所覆,心中那不知如何而來的乖戾之氣似再也無法控制……喬莎猛然翻身坐起,才發覺自己的五指竟然已生生在榻上留下了近半寸的指痕。
巫蠱心法。
喬莎苦笑了笑。
最後一夜,喬莎來到半山崖坡。
沒有一顆星的夜晚,就連北風都顯得格外蕭瑟。
兩人見面,依舊不必多言。相處一月有餘,對方的脾性如何,自然也摸清了許多。
追影靜默地看着喬莎練了一套劍法,如星的眼眸裡,映出了青衣女子飛舞的衣袂。
即便再是費盡心力,一套劍法,三十二式,一月時間,已是極限。慶幸的是喬莎悟性很高,雖然只是短短時日,便已能將這劍舞出風姿。
那樣翩然而灑脫的凌厲身姿,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那些本以爲早就塵封許久的舊事裡,曾有人一臉倨傲與得意地說過,“想學上乘劍術去尋你孃親?你拜我爲師我才教……”
滿天的蘆花紛紛揚揚,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蘆花如雪。
小小少年睜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上下翻飛的嬌小身影,覺得好像是在夢中。
“我聽說,你是莫家的小少爺。練劍這種苦差事,想必也不是你這種身份的男孩子能夠堅持的。你若中途而廢,我豈不是白費了力氣?”
一臉倨傲的女孩睜着一雙大眼睛居高臨下俯看着他,手中的銀劍那麼漂亮,舞起來的時候,銀光閃閃的。
“除非你隨我回離殤宮,發誓一生一世都追隨我!”
昔日的笑語仍在耳畔,一生一世……如今看來……卻是如此短暫……
追影低下頭,只覺得眼眶有些酸澀。北風吹在俊美的臉上,有些沙沙的疼。他從未發覺,冬日的風,竟然會這樣冷。冷得,似乎連心都凝結,稍微一動,便泛起難忍的刺痛。
夜色中,一隻精緻的酒壺遞到了沉思人兒的面前。追影定了定,收起紛繁的思緒。擡起頭,看到一臉淡然笑意的喬莎。
“這是梅花酒。”
猶豫了片刻,追影還是接過酒壺取下軟塞,綿長的酒香飄了出來,很熟悉,是離殤宮梅花的幽香。追影輕抿了一口,讓那微微帶着點酸澀口感的酒液緩緩滑過喉間。
如果說最初的相處是雙方各懷心事的合作,那麼如今的二人,便成了亦師亦友的關係。
“多謝。”
話一出口,追影卻立即覺得可笑。明明……只是一口梅花酒而已……
“就當我敬你救我性命。”
喬莎說着,也飲了一口。
“不必,我只是爲了宮主……”
追影黯然,如今能爲她做的,已經不多……
“她那麼看重你,必然是希望你過得好的。”喬莎說着,仰首將所剩不多的幾滴酒液倒入口中。“若她回來,看到你如此神傷的模樣,想必定是要發脾氣的。”
喬莎說着,搖了搖空空的酒壺,笑。
“莫要到失去之後才後悔……”
追影聞言,看到面前的女子脣邊依舊掛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像是暈了水的墨卷,漸漸地,模糊起來。
“原先冬墨曾經和我說,他想作一隻風箏。他問我可不可以一直跟隨着我……”
喬莎立在雪地中,漫天的繁星映入她那綺麗的眼眸裡,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說不出地哀傷。
“我那時覺得,冬墨年紀尚輕,怎會懂得愛慕爲何物?更何況是對我這樣自己都覺得來路不明之人……現在想來,卻覺得自己太過自以爲是。即便當初答應他又如何,讓他留在身邊,等他哪一日真正找到自己所要的便放他離開不就好?何必要那般狠心,罔顧那小小少年的心意……”
喬莎沒有再說下去,她原本覺得自己夠灑脫,可心間此時卻隱隱地疼痛着。
“原來你竟都已知曉……”
追影心中微微一顫,他原本想明日離開時再告訴她真相,卻未想到,面前的這個女子,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慧剔透。
他看到她的面色,依舊平靜如水。這些天來,一直是這樣,即便是被受傷的劇痛所折磨的時候。
那傷本就極重,加之蘭陵怨曾有意廢她武功。莫濯清答應救她本就是爲追影所逼迫,治傷之時,更是半點鎮痛之藥劑都不曾給過。可她卻始終泰然處之,面對刻意刁難,卻從未記在心裡。
其實離宮時的那一場火,原本就不是夢境,亦不是巧合,而是助喬莎逃離的精心安排。而能夠接近碎雪閣的人,膽敢在那裡放火的人,爲了她甘願捨命的人,除了冬墨,還能有誰?
電光火石之間,追影恍然明白,原來在火起的那一刻她便已將一切看透。只是那時的她,卻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如今,她是有意在懲罰自己……
“這是冬墨要我交給你的。”
追影從懷中取出一物,展在喬莎面前。
那是一塊扁方形的墨玉,正面是一個“墨”字,反面則是極精細別致的繁複紋路,神似銜靈芝的鳳凰。皎澈的月光之下,墨玉靜靜散發着溫潤的光,像極了那少年明亮而溼潤的眼睛。
喬莎將墨玉握在手中,覺得如有千斤之重。
喬莎明白,這樣的物件,絕不是任一個普通少年所能擁有的。
想來,冬墨的身世,並不僅僅是一個南朝的花匠之子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