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滅族之災

黃昏其實極美,那淺淺滑落的太陽,那由頭頂若驚鴻般劃過的歸巢之鳥,那淡薄的流雲,通紅的晚霞,湛藍的天空,便像是夢一般甜美。

微微的風拂起幾片地上棕色的樹葉,與那片片豔紅掛於樹梢的樹葉沙沙地響成一支黃昏曲。

風輕輕拂起凌能麗那柔順的秀髮,如絲般灑在那照人的俏臉之上,竟比整個天地加起來更美麗,更動人。

蔡風的目光不敢落在她的臉上,那似乎是一種罪過,一種有貶聖潔的罪過,因此蔡風的目光變得悠遠,變得深邃,像整個天空一般深邃而空洞,之中卻似儲滿了無盡的思緒。

凌能麗接住一片正翻飛而下的紅楓葉,禁不住扭頭望了望頭頂的老楓枝,已經成光禿禿的一根,這似乎是最後一片由樹上飄下的葉子,想着不禁深深合上雙掌,很珍惜地夾了一夾,才扭頭望了蔡風一眼,好奇地問道:“你有心思嗎?”

蔡風悠悠地收回目光粲然一笑道:“倒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心思。”

“那你在想些什麼呢?”凌能麗攤開手掌,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樹葉上,不經意地問道。

“我在想我爹和我的朋友們肯定在擔心我了。”蔡風吸了口氣道。

“你有很多朋友嗎?”凌能麗扭頭有些羨慕地望了望蔡風問道。

“我是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對我非常好,非常關心我,很理解我。”蔡風有些神往地輕聲道。

“他們都是幹什麼的呢?”

“他們有的像村裡許多人一樣是獵人,他們每個人的本領都極好,也有的卻是富家子弟,卻總喜歡拉着我四處惹禍,然後到處跑,常常把別人揍得鼻青臉腫。而我不在時,他們又經常被別人揍得鼻青臉腫,也有的朋友這一刻恐怕正在跟敵人拼命。”蔡風微微露出稍許幸福的微笑道。

“你們男孩子真好,有這麼多朋友!”凌能麗竟有些落寞地羨慕道。

“你難道不是也有這些人呵護你嗎?”蔡風奇問道。

“他們要不是將我當小孩子看,便是對我百依百順,這是一種朋友嗎?”凌能麗笑了笑,拂了一下額前沿的頭髮,反問道。

蔡風不禁有些啞然,苦笑道:“這大概不能算是朋友,只能算是親人,也或許什麼都不是,這個叫我也說不清楚。”

“你應該是明白,只是你不願意說而已,我雖然並沒有出過這一片山嶺,但卻知道世間並不是如我想象的那般好,每個人都有着不同的目的,這或許是我爲什麼會沒有朋友的原因了。”凌能麗望着那漸漸下沉的落日,優雅地笑了笑道,灑脫之中卻難免有一絲苦澀。

蔡風望了望她那亮若星辰的眼睛,不由得吸了口氣,淡然地將視線轉向落日,緩和地道:“我一直以爲你一定很開心,不過,這一刻卻發現你似乎並不是那樣,我想不到你會有這種想法。”

“那你一直怎麼看我呢?”凌能麗扭頭認真地望了蔡風一眼,卻有說不出的平靜。

“我都只以爲你有些不通世情,不會考慮,這些不過是我錯了,也讓我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蔡風若有所思地道。

“你明白了什麼呢?”凌能麗有些好奇地問道。

“美麗的東西都似乎很寂寞,便像這西下的夕陽,這一天之中或許只有這一刻是最美麗的,而這一刻真正能理解它的人又有幾個?”蔡風淡然道,說着又意味深長地望了凌能麗一眼。

“美麗的東西都是寂寞的,似乎的確有些道理。”凌能麗不由得叨唸道。

“美麗的東西能由內心去理解它的人絕對比用眼睛去欣賞它的人少得多,這或許便是世俗的悲哀。”蔡風聲音很平靜地道。

“你說的話似乎很有禪機。”凌能麗不禁有些訝然道。

“我說過,我這人有些喜歡就事論事,更喜歡去想,想什麼東西都可以,這或許是我爹給我的習慣。”蔡風悠然道。

“你爹到底是什麼人呢?我從來都沒有聽你說起你爹的事。”凌能麗似乎對這件事極有興趣。

“我爹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這個世間能比過他的人,大概沒有幾個。”蔡風眼中射出崇敬的神色道。

“是嗎?你燒菜是從你爹那裡學的嗎?”凌能麗轉口問道。

蔡風啞然道:“我爹是不會燒菜的,我燒菜的本領是向一個對我極好的叔叔學的。”

“他是在酒店之中的廚子?”

“不,他也是個獵人,在我們鎮上,比他更好的獵人也沒幾個。”蔡風否定道。

“真是奇怪,他不是廚子,怎會燒得了這麼好的菜呢?”凌能麗嘀咕道。

“你不能理解的事多着呢,我就沒有想到過我會受上這麼重的傷,但這一次卻偏偏差點去見了閻王了,幸虧你這一千五百六十四歲的大仙降臨驅走了勾魂二鬼將我帶到了陽界,才倖免一死,真是幸運之極!”蔡風笑道。

“哇,你還記得這麼清楚,是不是要算我的賬呀?”凌能麗一嘟嘴問道。

“自然是了,大仙今年一千五百六十四歲,我便應該做一千五百六十四道菜給大仙品嚐,以算報恩嘍。”蔡風似笑非笑道。

“哇,這是你自己說的哦!”

“只要大仙高興,小子願盡出絕活,保證大仙到時候把玉皇大帝給羨慕得死去活來。”蔡風誇張地道。

“你這人就是喜歡油嘴滑舌!”凌能麗笑罵道,旋又嘆了口氣道,“你們男子漢應該去建功立業,哪能爲一個小女兒家做菜呀。”

蔡風笑道:“你是不知道那幾道魚在我那個小鎮上有個‘鮮魚換美人’的說法,更有人將那魚叫做‘解恨魚’呢!”

“好哇,你敢欺負我!”凌能麗一呆,還以爲蔡風故意佔口頭上的便宜。

“冤枉,你聽我講完嘛!”說着便把當年馬叔的故事講了出來,只把凌能麗聽得呆住了。

“世間會有這樣的男子?”凌能麗聽完之後瞪大美麗的眼睛自語道。

“這個世間並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只是想不到而已。”

“只不過,我卻認爲男兒應該成就功名,這纔不枉活上一場。”凌能麗有些堅持地道。

“其實每個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活法,也有着不同的思想,在這種世道之中,成就功名又如何,只是幫別人操刀殺死另一幫人,到結果功名卻依舊歸於塵土,有何用。”蔡風感慨地道。

凌能麗不禁微微一呆,大不苟同地道:“但這世上若是沒有誰操正義之刀,又怎能讓天下百姓安定呢。若每個人只想着自己不去替別人殺人,天下或許會平靜,可是你是這樣自己不去害別人,但這個世間並不像你想的一般,總會有人去害人,若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心思,這些害人的人豈不永遠毫無顧忌,永遠不停地害人?成就功名,並不一定便是爲誰不爲誰,而只是看你是否是在對着良心做事,是不是的的確確爲了天下百姓做事。”

蔡風不由得呆住了,好像第一次見到一種極爲奇怪的動物一般望着凌能麗,目光之中盡是驚訝。

良久才吁了口氣誠懇地道:“能麗說得極對,我的確有些自私,或者說我這人腦筋有些不對頭,聽了能麗的話,真叫人汗顏。”

凌能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爹是個大夫,來治病的都是窮人,我卻知道這是爲了百姓做事,他從不收費,只是盡力,雖然他並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在我眼中,他便是最善良、最好的人。若一個人不爲百姓想想,那他這一生又有什麼好想的呢?”旋又吸了口氣,笑道:“你似乎很能夠接受人的意見哦?”

蔡風啞然失笑道,“能麗當我是個傻子,好壞不分嗎?雖然蔡風不才,倒也讀過不少書,也懂得一些道理,只要說得有理,我便會服氣。”

凌能麗歡悅地一笑,道:“要是我用剛纔那口氣說我給我楊大哥他們聽,他們肯定很不耐煩。”

“你說給他們聽過嗎?”蔡風反問道。

“沒有,因爲我知道他們是不會願意靜靜地聽我說話,他們根本就不會明白我。”凌能麗黯然地道。

蔡風心中一陣感動,吸了口氣道:“我真的很感謝能麗這樣看我。”

“你似乎很特別,與他們根本就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麼發現的,只是我感覺到你與他們不可能是同一類人。”凌能麗認真地道。

“你不是也很特別嗎?你若是一個男孩子相信會更好一些。我本以爲我這人已經夠不將塵世庸俗繁華看在眼裡了,而現在才發現你似乎更不在意塵世的庸俗和繁華。”蔡風慨然道。

“這叫只恨投錯了胎,女兒身,男兒志,卻是生在亂世。”凌能麗灑脫地笑了笑。

“難怪你喜歡穿男裝。你想不想仗劍闖天下呢?”蔡風似乎在慫恿道。

“你想我去闖天下嗎?”凌能麗扭頭反問道。

“那可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應該是你自己的決定。不過我看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出了這個小山村,恐怕要迷倒一大羣公子哥。”蔡風笑道。

“你嘴巴真爛,沒得正經。”凌能麗罵道。

“你會打獵嗎?”蔡風收住笑聲問道。

“我喜歡打獵,可是二叔他們總不讓我去,偶爾去了,也只能在一旁撿獵物,根本沒出手的機會。”凌能麗怨道。

“你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狩獵的經驗,對嗎?”蔡風認真地問道。

“沒有!”凌能麗搖了搖頭道。

“你想不想學?”蔡風笑問道。

“你教我?”凌能麗懷疑地望了望蔡風道。

蔡風不禁大感好笑道:“你別這樣看着我,說到狩獵,不是我吹牛,連大黑熊都獵過,只是此刻的確是虎落平陽時,龍在淺灘上。”

“我怎麼看你都不太像獵熊的人,只覺得你只像個書呆子。”凌能麗只有笑着道。

蔡風哂然道:“無論是書呆子也好,獵手也好,重的只是實際,明日我去設一路獸夾和陷阱給你看看,讓你看看效果怎樣。”

“開玩笑,我當然相信你,若是你不是個厲害人物怎會全身上下有二十多道傷口呢?只憑這一點,足以見識你並不是一般人,只要你願意教我,我便願意學。”凌能麗神色一正道。

蔡風一陣啞然,片刻,歡喜道:“那真是太高興了。明日除了教你釣魚、燒魚之外,還教你怎樣去布陷阱、獸夾,保證你後天便會有收穫,到時候定叫凌伯大吃一驚。”

“你不是說要做一千五百六十四道菜給我吃嗎?我幹嗎還要學做菜呢?”凌能麗毫不在意地道。

“你自己會做不是更好嗎?更何況這些菜學起來也很有趣,我習武是由練字開始,你習狩獵習武還不是可以從做菜開始,到時候一柄菜刀打遍天下無敵手,那不是更好玩嗎?”蔡風笑道。

“是嗎?那我倒真的要學怎麼做菜了。”凌能麗欣喜道。

“天要黑了,我們回去吧!”蔡風提議道。

“好吧……”

晉城,當家做主的似乎是叔孫家族。

叔孫家族的確很強大,晉城中的產業幾乎有一半是叔孫家的,而晉城中的任何有關兵力的問題,似乎也全與叔孫家掛鉤。

晉城叔孫家行事的確有些乖張,便因爲他們有財,有勢,他們並不需要什麼靠山,自身便是靠山,自道武帝拓跋珪攻入中原,統一水疆,叔孫家就一直很走運,經過一百多年的運作,叔孫家便成了朝中一支極龐大的支系,叔孫家族便像是一株大樹,根系四通八達。在北魏這種大樹並不多,元姓自然是一株,而爾朱姓便是第二家,叔孫卻算得上第三,改“劉”姓的孤獨家卻可以稱得上第四家,另外尚有一些家族,但晉城,卻只有叔孫家。

晉城極爲繁華,皆因其交通極爲便利通達,也是串聯洛陽、平城、太原等地的樞紐,殲滅起義軍的糧草、後備都要由晉城經過,更因爲晉城處在北魏的中心地帶,所以,這裡倒成了人們避難之所,也便使晉城變得繁華熱鬧了。

叔孫家族一向極有手段,所以晉城一向都極爲安定,包括那些難民來投之後,叔孫家族的家將也便增多了,叔孫家族的親兵也便增多了。這種年代,最讓人有安全感的,便是手中有別人打不敗的軍隊,這樣絕對會有安全感,而有別人打不敗的軍隊,先必須有別人不能夠比的錢財,這樣一切便極容易解決,因爲這是亂世,有財有勢,有很真實而又強大的力量的人,往往極爲開心。

叔孫家族有手段,因此,他絕對不會放過做這種人的機會,因此,天下亂了,他們會比較高興,其實每一個像叔孫家族這般強大的家族都應該高興。

叔孫家族這一段日子的確很高興了一陣子,只不過近來卻又有了一些煩惱和麻煩。

說不麻煩那肯定是騙人的,叔孫家族騙人當然有,但他們卻絕對不會騙自己,他們並不是一羣喜歡騙自己的人,因此,他們不僅有煩惱還大爲光火,也極爲震怒,更多的卻是驚駭和慌恐,叔孫家族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很難以想象這樣的一個龐大的家族居然也會有這種恐懼和憤怒,不過這些都是事實。

試想若一家二十口人,而這二十個人中,在連續幾天中不斷地無緣無故地死去十人,那麼剩下的十人是不是該感到恐懼,該感到憤怒呢!

當然誰也沒有這個本領讓叔孫家族在短短的幾天之中死去一半人,但叔孫家族死了人那是不爭的事實。

誰都知道,人都總有死的時候,若是死去的是一羣將死的老頭子,那情況又是另一回事,那頂多只是悲哀一下而已。而這一羣死去的人卻並不盡是老頭子,還有年輕人,生龍活虎的年輕人,但是這兩天過去之後,竟死了十幾個,那些死去的老頭子,都是至少可以吃上三大碗飯,喝上三斤酒的人,前兩天還是滿面紅光,但今日卻已經沒有半絲血色。

這些人並不是病死的,病死人並不可怕,他們是被人殺死的,都是致命的一劍,這些也並不是怎麼可怕,劍是死物,是殺人的死物,殺人的人並不怎麼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那殺人的人是誰。

這的確是一件極不好玩的事,也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個似乎無處不在的敵人,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心寒,便是叔孫家族的那些養尊處優的人也無不在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平時那種趾高氣昂的感覺,只在這一刻似乎全都沉入了一片慌恐之人。

兩天之間便死去了十人,絕對不是普通的人,全都是叔孫家裡的精華,十個人之中有九個是高手,而另一個不是高手,卻是叔孫家的管家。

隨管家一起的有五個護衛,五個可算得上是一流的護衛,只是這五個護衛已經成了廢人,絕對的廢人,沒有眼睛。據他們說,他們的眼睛是被別人一劍刺瞎的,五名一流的護衛,五雙明亮的眼睛居然被一劍給刺瞎。更讓人驚駭的卻是這五個人根本還沒有看清對方的面孔,便全部被刺嚇了眼睛,這是怎樣一種可怕的劍法?這是怎樣一羣殺手?沒有人可以想象。

那五個仍然活着,每個都少了一隻右手,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兒,便覺得右肩一涼,到後來,他們才發現自己的劍已感覺不到了,而拿劍的手也不知道哪兒去了。他們自然聽到了管家那驚懼恐慌而絕望的呼叫,但是他們已經再沒有任何能力去護他了,這也是讓他們終生難以忘懷的怒叫,那般淒厲,那般驚心動魄。留給他們最深的印象便是一道強若驕陽般刺眼的光芒,感受最深的便是將他們撕成碎片的劍氣,再後來他們便回到了叔孫家的府上,一切都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晉城,是叔孫家族的地方,但這一刻,叔孫家族卻對自己紮根了百多年的地方進行大清查,只可惜,一切都只是枉然。值得懷疑的竟是城中每一個人,這讓叔孫家族的人大爲喪氣,也大爲驚懼,他們的敵人幾乎是無處不在的,那雖然是一種錯覺,但這個錯覺又是那般真實,又是那般清晰。

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這一點絕對不假,因爲沒有誰知道敵人的真正意圖、動向,也沒有人知道敵人是什麼時候出襲,這使得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成了懷疑的對象,沒有人可以想象在這種無形壓力之中生活的狀況。叔孫家的兵丁確實很多,但卻絕對不會比城中的百姓和難民多,因此,叔孫家族之中的人的確是應該爲之煩惱,也應該深感麻煩。

殺手是誰?便像是空氣一般消失的人,沒有誰知道殺手到底是誰,但殺手絕對存在,絕對!因爲今天又有五人死於劍下,依然是叔孫家族之中的人,是親系之人,都是死在一柄似乎極薄又極爲鋒利的劍下,更有兩人是眼睛被刺瞎,斷去右手,這似乎是一個規矩,每天只有五人,多餘的便只刺瞎眼睛斷去右手,這是一種殘忍,抑或是一種恐怖。

叔孫家族之中的高手極多,那些追蹤搜索高手並不少,但那一羣神秘的敵人似乎更精通這種潛蹤之舉,因此,叔孫家出動的高手,全都成了枉然,有的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但卻再也無法說出來,因爲死人是無法說話的。

是誰與叔孫家有這般的深仇大恨?知道的人並沒有幾個,而叔孫家族裡的人並非都是沒有頭腦之人,他們當然想到了一百零八種可能,而實有可能的只有一個,那便是邯鄲元府。邯鄲元府本是與叔孫家族有着極爲親密的關係,但是叔孫家族的人卻知道,如今已經並非如此,那是因爲叔孫長虹,也是因爲那一塊不爲外人所知的聖舍利。只可惜這一刻聖舍利並沒有得到,損兵折將之下,又交上了這樣一個勢力龐大的敵人,這或許是一種悲哀。

叔孫家族之中的有些人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有這種舉措,只是這一刻已成了絕對無法更改的事實,能夠做的便只有硬着頭皮幹到底。他們知道元府並沒有拿到任何憑據,所以絕對不敢公開地對付叔孫家族,能做的大概只有暗中出手。這與當初叔孫家中的人一樣,因此他們全都以爲這正是元府的報復手段,元浩和元費或許不會是這種作風,但元府的老三卻絕對不會是個很講道理的人,也絕不會是一個願意吃啞巴虧的人。因此,最有可能的,那便是元府老三,元飛遠的主意。不過,元府在這一百零八種可能中算漏了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一點,因爲他們打心底就沒有怎麼看好這個人,所以他們錯了,錯了的結果是很容易引起誤會,誤會後的結果便很難預料,也很難收拾,那是因爲這個世間的仇恨永遠是無休無止的。

晉城之內似乎有一點禍不單行的味道,那便是城中幾家當鋪居然被竊,失去的只不過是數萬兩銀子而已,但這已經足夠讓叔孫家族一個頭兩個大,因爲失竊的當鋪是叔孫家的產業。

誰也會想到,這一羣賊會與那殺人的是一夥的,只不過這一羣的形跡的確是極爲神秘,沒有誰知道他們是躲在一個什麼地方,這些是有意報復嗎?或許是的,但沒有人答覆。

叔孫家族的老祖宗,今年已是活到了八十六個年頭,最生氣的當然是他,八十六歲,卻仍然火氣不減,他罵人、打人絕對沒有人敢還手。哪怕你知道他那憤怒的一掌可以將你擊斃,但卻不能避。

老祖宗這幾天心情極度不好,他並沒有什麼力氣下地去走動,但罵人、指揮人的力氣仍是有的。

老祖宗這八十多年來,從未見過像今日這般情況,從來沒有誰敢對付叔孫家族,可是這幾天連連受打擊,怎叫他不怒?於是他下了一個命令,那便是對最有嫌疑的對手給以同樣的報復,那便是出襲邯鄲。

叔孫家族的老祖宗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辦事最不喜歡拖泥帶水,說的話,一般都是立刻施行,他也並沒有考慮到後果,但他對叔孫家族更有信心。

叔孫家族的老祖宗很寵愛他那最小的孫子叔孫長虹,因爲他很欣賞叔孫長虹的那股狠勁,而且極爲識時務,很會看形勢行事,因此,他這次仍然用叔孫長虹率人去邯鄲。

在叔孫長虹的屬下,最得信任的便是冉長江,因爲他的刀法很好,更會出主意,也是因爲冉長江很能得他屬下的尊敬,因此,在叔孫長虹去執行任務時,冉長江一般都會隨行。冉長江對於叔孫長虹來說,便像是一條手臂那般好使。

叔孫長虹的行動甚爲秘密,其實,在叔孫家族之中,隨便哪裡都可以調出幾十名甚至上百名好手出來,這絕對不是一支容易忽視的隊伍,更不是一支容易對付的隊伍,這次行動便是一個秘密,一個不可讓外人知道的秘密,否則,便絕對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叔孫長虹可以瞞過很多人,甚至連自己家族裡很多人都瞞了過去,但是卻瞞不了一種人。

那是獵人,有心的獵人,這並不是獵狐獵狼的獵人,而是獵人的獵人,要獵的人正是叔孫長虹和冉長江,因此,叔孫長虹的行動再謹慎小心,也無法躲過這些人的耳目。

獵人的獵人,的確很可怕,因爲正是那些不知名的敵人,比叔孫長虹更爲神秘的人,因此這些看叔孫長虹那種神秘,便像是在看戲,看一臺比較好笑的戲。

晉城到邯鄲的路並不是很近,山路卻不少,走的山路多了,總會遇到虎狼,這句話似乎極爲有理。

叔孫長虹的屬下是分兩批而行,這是一個減小目標的做法,冉長江在上次便提議分散入邯鄲,那次若不是有蔡風這個角色在中間插上一手也真還成功了。更不會讓叔孫長虹的詭計敗露,說不定已經人寶兩得,攜得美人歸了,只可惜蔡風卻像是他的剋星一般。

當叔孫長虹諸人快至鶴山之時,卻讓一件東西給呆住了,而且呆得很沉,像個傻子,不僅僅是叔孫長虹呆住了,連冉長江也呆住了,更有叔孫長虹的屬下五十餘人全部呆成了一株株淒涼的寒楓。

天氣的確漸漸變寒了,都已近十月,北方天氣自然都變得寒意更深了,樹葉已經禿得光光的,那曾經殷紅的色調便像是叔孫長虹的臉褪去了,變得有些單調而空洞。

所有的人手心都冒出了汗,但這時的寒風已經有少許刺骨的味道,他們的手心居然都出了汗。

汗是冷的,冷得有些寒心,其實比汗更冷的是血,鮮血,鮮紅鮮紅的血,但在寒冷的風中竟似快要乾枯的顏料,淌出一地的悽豔。

流血的是人頭,還不止一顆,而是排得極爲整齊的五十顆人頭,在地上排成一個極大的血色十字。

叔孫長虹等人是見慣了殺人流血的場面的,但是這一刻卻只感到心底的寒意一下子升上了脊樑骨,再升至腦頂。因爲這五十顆人頭正是他遣往邯鄲的第一路人馬,一個不少地擺在他的面前,便像是在等待他的檢閱,所以叔孫長虹的臉色變成了死灰色,冉長江的臉色也成了死灰色。大概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感到無比的恐怖和驚慌。

“世子,我們快退回去!”一名大漢慌急地提醒道。

“沒有機會了!”冉長江極爲識時務地吸了口涼氣,陰沉地道。

叔孫長虹的神經便像是麻木了一般,怔怔地盯着那五十顆排得極爲整齊的兩個大十字,目光之中射出的不只是驚恐,還有無限的殺意。

一條身影便像是巨鷹一般由馬背之上飛掠而下,輕輕地落在兩個十字之間,伸手提起一個人頭,像是欣賞一件極美的工藝品般仔細打量着這個腦袋,甚至連每一根頭髮都不放過,看完一個又提起一個,以同樣的仔細去打量着。

越看臉色越變,越變心越寒,手都有些打起戰來。

“衛老五,怎麼回事?”冉長江忍不住問道。

“這些腦袋上塗有毒液。”那被喚做衛老五的漢子臉色變得悽慘。

“你爲什麼還不放下?”叔孫長虹突然開口呼道。

衛老五搖頭苦笑道:“我不能動,一動這裡的機關便會啓動,這些腦袋都用細線牽着,不能放,也不能扔。”

“啊——”冉長江和叔孫長虹都不禁駭然驚呼。

“世子,現在怎麼辦?”一名大漢急切地問道,“斬斷那細線!”叔孫長虹果決地道。

那漢子身形便若離弦之箭,手中的劍便若驚虹一般劃出一道極爲亮麗的軌跡,看起來的確極爲賞心悅目。

“吱吱……”“嗖、嗖……”一陣細響,那地上成雙十字排列的人頭竟因這一劍全部都向一個地方集中移動,而也便在這時,兩個十字之間的地面竟凹下一個坑,無數的暗箭,像是滿天的蝗蟲瘋狂地撲出,形成一片異樣的雲彩。

叔孫長虹身子一旋,竟若靈狸般躥至馬腹之下,幾乎所有人的速度都差不多。當然,也有人並不是躥至馬腹之下,冉長江便不是,他的刀法的確極好,在身前馬前劃出一團亮麗的光影,那一簇箭便像是被磁石拉住了一般,全部流向他刀芒最盛之處,然後便全部墜落在地上。

慘嘶的是馬兒,慘呼的是衛老五與那名斬斷細線的劍手。

那名劍手的劍法的確很好,要他命的還不是那埋於地下的暗箭,而是由樹林之中飛躥而出的勁箭,比那名劍手手中的劍不知道快了多少倍,更是極爲靈便地刺入那劍手的咽喉,似乎一切都是上天註定的一般。

能夠立於馬上的人並沒有幾人,人並沒有什麼大礙,有礙的只是那些馬,全都跟一隻只奇形怪狀的刺蝟一般。

叔孫長虹有些灰頭土臉地由馬下鑽了出來,眼中卻盡是駭然和懼意,連憤怒也忘記了,只是怔怔地盯着那由密林之中走出的兩道身影,粗野之中給人以無限動感的身影。

冉長江的眸子之中似乎可以射電芒,罩在那兩道身影之上,卻變得極爲沉默,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爲對方那冷漠的臉上似乎已標明瞭一切。

“你們是元家的人?”叔孫長虹聲色俱厲地吼道。

那兩個人的臉色依然很陰沉,但眼角卻不經意泄出一絲悲哀的情調,叔孫長虹知道這種情調只不過是向他們發出的而已,兩個人搖了搖頭,動作極爲優雅和輕鬆。

“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好像記不起與你們之間有何恩怨!”叔孫長虹似乎微微鬆了口氣道。

“但我知道,我已與你結下了怨!”一個極爲冷漠的聲音由林中淡淡地傳了出來,然後一名與叔孫長虹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從樹林之中很優雅地行了出來。

“你是什麼人?”叔孫長虹微微感到訝然,對方居然也會是如此年輕。

“長生,長城的長,生死的生。”那年輕人極爲舒緩地道。

“長生?我們似乎從未見過面?”叔孫長虹有些疑惑地道。

“但我卻見過你,那是在晉城!”長生淡然道,目光之中迸射出一縷淡漠的殺機。

“這些人全是你殺的?”冉長江聲音也極爲冷漠地道。

長生淡然一笑道:“我只割下兩個人的腦袋,其他的便是由兄弟們代勞。”

“我們究竟有何冤仇,你們竟如此狠下殺手?”叔孫長虹這一刻才記起悲憤,怒極問道。

“我們說起來仇恨並不大,只是你們記不起曾做過一件事情,因此,你們便只有一條路可走。”長生狠聲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冉長江淡漠地道,目光卻始終不離長生的身上。

“你會明白的,你想來應該沒忘蔡風這個人吧?”長生冷漠地道。

“蔡風?!”叔孫長虹與冉長江同時驚呼反問道。

“不錯,正是蔡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更是一個你們惹不起的人物。”長生依然不改聲調道。

“哼,我叔孫長虹還從未遇到過惹不起的人物!”叔孫長虹不由得怒氣上涌道。

“但你惹了蔡風便不會有好結果。”長生聲音變得極爲冷厲地冷笑道。

“蔡風到底是什麼人?”冉長江臉色變得難看道,因爲在他的心底,隱隱地涌出一個人的名字。

長生冷哼了一聲淡漠地道:“蔡風便是天下第一刀蔡傷蔡大將軍的兒子,更是黃門左手劍唯一的傳人,想來你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吧?”

叔孫長虹和冉長江同時驚駭得身子微微晃了一晃,臉色變得蒼白若死灰,他們的確沒有想到蔡風會有如此可怕的兩大高手在背後撐腰。他們自然想不到這兩大高手同時調教出來的傳人竟會去養狗,而這一刻竟發現事情竟變得如此荒唐。

“蔡傷又怎麼樣?只不過是朝廷的一個逆賊而已,還有什麼臉充大將軍。簡直是讓天下人都笑掉大牙,也不知羞恥!”叔孫長虹微微吸了口氣壓住心頭的懼意,罵道,但他手下的一羣好手的臉色早就變得不成人色,他們的確不敢想象這兩大傳奇高手同時出手,那會是怎樣的一種場面,那會是怎樣的一種結局呢?但眼前似乎已經有例子,那五十顆頭顱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因此,每一個人都在發寒發冷。

長生並不在意叔孫長虹的罵語,只是優雅地道:“我只要叔孫長虹與冉長江及所有參與圍殺蔡風的殺手的腦袋,其他人與之並不相干,可以免於一死。”

有些人的目光微微亮了一亮,似乎是對這句話有些動心,但卻並沒有作任何表示,的確,誰也不想與江湖之中這兩大傳奇高手爲敵。但叔孫家族的勢力卻也絕對不小,並不是沒有與兩大高手抗衡的力量,只不過,若兩大高手並不是明刀明槍地鬥,恐怕偌大的叔孫家族結局可能會慘得可怕。

“晉城的那些人全都是你們殺的?”叔孫長虹憤怒地問道。

“你說的並沒有錯,若不是這樣你們定會龜縮於院子之中不出來,這樣似乎更麻煩一些,因此死上十幾個人只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若你們再不出府的話,大概每天五個人的殺局會一直進行下去,直到將叔孫家族的最後一個人誅殺爲止。”長生絲毫不帶感情地冷漠道。

“你們不嫌狠了一些嗎?”冉長江心中變得極涼地漠然問道。

“不是我們要狠,而是這個世上,若想活得好,便必須心狠,要怪只能怪這個世道太殘酷。”長生冷然道。

“你以爲你可以殺得盡我們?”叔孫長虹環了四周一眼,冷冷地問道。

“我自然沒有這個能耐,但我的兄弟們有,我甚至根本就無須出手,你們便只有一條路,那便是死。”長生淡然地笑了笑道。

便在長生笑得很淡然的時候,叔孫長虹、冉長江和他們的手下全都變了臉色,因爲他們發現,四面都有勁箭瞄準了他們,只要這些人一放手,保證能夠活下來的絕對不會有幾個,這是一種直覺。

“歸泰龍!”冉長江臉色變得極爲難看地低呼道。

叔孫長虹也嚇了一大跳,他自然聽說過歸泰龍這個名字,在太行大盜羣中,歸泰龍排行第二,不僅僅武功高絕機智過人,更可怕的卻是他手下的那一幫簡直可以說是不要命的兄弟。這一羣不要命之人的可怕程度,是誰也不能否認的,連叔孫家族的老祖宗都告誡過他們,沒事最好不要惹歸泰龍,可此刻卻是歸泰龍找上門來了,怎不叫他驚駭呢?

“冉兄弟的眼力果然好,一眼便認出我歸泰龍來。只可惜,你沒有認出蔡老爺子的公子,否則我們也不必見面如此尷尬了,說不定我還會請你到寨子中去喝上兩大碗美酒呢。”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粗獷的聲音飄了過來,極爲洪亮。

“沒想到你也甘爲一個逆賊做跑腿的!”冉長江故意譏諷道。

歸泰龍淡然一笑道:“是你孤陋寡聞了一些而已,在我們太行,誰不願意爲蔡老爺子辦事,便是做外跑腿的也是一種榮耀。”

“這叔孫家平時對你也並不是很壞吧!”叔孫長虹的聲音竟有些微微的軟弱道。

歸泰龍攤了攤手道:“叔孫家的確是與我並沒有什麼冤仇,但我卻不能與你們爲伍,我也並不想與叔孫家爲敵,但你們不該去對付蔡公子,你們一向不是很傻,卻爲什麼不去查清楚再下手呢?”

“我並沒有殺死蔡風,你們用得着下這種狠手嗎?”叔孫長虹身邊的一名大漢氣憤地道。

“但蔡公子卻是因爲你們而死,所以你們難逃其責,那酒店中的殺手也沒有一個人逃過責罰,所以你們只好認命了。”歸泰龍聲音也變得有些冷漠地道。

“蔡風死了?”叔孫長虹驚訝地問道。

“若沒死,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但他卻是因爲你們所逼,纔會這麼年輕便死去!”長生冷冷地微帶悲傷地道。

“我不信,以他的武功,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夠勝得過他?”叔孫長虹眼中閃出驚疑不定的光芒道。

“你說得不錯,但殺的人是他自己,而逼他自殺的人卻極多,這一切你並不必知道得很詳細。”長生有些黯然地道。

“我也說一遍,沒有參加圍截蔡公子的人並不必死,你們可以讓到一邊,我們所要的只是逼蔡公子人的腦袋。”歸泰龍淡漠地道。

“殺!”叔孫長虹一聲暴吼,他知道這一戰是不可避免的,死可能成爲現實,但他絕對不甘心,他並不想死,哪怕仍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仍不想死,所以他便狂喊着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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