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海,潮平縣。
南宮家。
兩方一番虛僞的奉承話後,吳長林整個人顯得極爲的放鬆,後背靠在椅背之上,手指輕輕拍打着太師椅的扶手,偏頭看向南宮瑾,笑吟吟的說道:“潮平侯,您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聞言,南宮瑾剛拿起茶杯的手,動作稍頓,抿了口已經冷了的香茗潤了潤嘴後,道:“我這一生,一向與人尚善,不記得有得罪什麼人,吳大人這話是何意。”
南宮瑾也偏頭看向了吳長林,兩人四目相對。
“那就怪了。”吳長林也未躲閃,道:“不過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嫁禍潮平侯,或者是想扯虎皮拉大旗。”
“哦?”
南宮瑾眉頭一挑,能聽出吳長林這是話裡有話,輕笑道:“有點意思,吳大人說來聽聽。”
吳長林正過頭,看向廳外:“近來這段時間,市舶司破獲了幾次走私大案,查封的貨物加在一起,光是估算,價值就高達百萬兩,可謂驚人,後來經審問,這走私的人居然說,這都是南宮家的貨物。
我問他是哪個南宮家,他說是潮平縣,潮平縣侯所在的那個南宮家。”
說到這裡,吳長林話音一頓,又偏頭看向南宮瑾,道:“不知潮平侯有沒有聽說過?”
吳長林明明說的風淡雲輕,可是大廳裡的氣氛,卻在此刻變得十分的古怪,連那空氣,都好似要凝滯在了一起。
章封臉色一沉,若不是南宮瑾死死的摁着他的手,此刻怕是要當場暴走了。
吳長林這什麼意思?
這完全就是當面跳臉。
拿刀捅他們的心窩子。
雖然南宮瑾坐在兩人的中間,隔着南宮瑾,章封這番舉動不是很明顯,但吳長林又不是普通人,顯然是發現了。
南宮瑾也知道吳長林發現了,但雙方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戳薄這層窗戶紙,維持在一個很微妙的節點。
“市舶司衙門的事,我一個外人怎麼可能知道。”南宮瑾皮笑肉不笑,語氣沒有一絲溫度的說道:“我南宮家知法守法,涉案規模如此巨大的走私,都夠誅我南宮一家滿門了,我哪有這麼大的膽,肯定是有小人眼紅我們南宮家,故意誣陷,吳大人你可要好好查清楚啊。”
“潮平侯做事,下官自是放心。而且南宮家家財萬貫,良田萬頃,金銀不斷,也犯不着去幹這容易掉腦袋的走私生意是不是。”吳長林笑道。
“吳大人英明。不過這良田萬頃,吳大人可就誤會了,我南宮家從來沒有過這麼多的田地,那只是災荒年間,百姓無力耕種,託我南宮家代爲掌管一段時間,如今天下太平,這些田地,我南宮家自然是早就歸還給當初的百姓了。
至於所謂的金銀不斷,也只是外人的編造,我南宮家,只是比一般人家富庶一點罷了。”南宮瑾說話滴水不漏。
“這是下官的不是了。”吳長林趕緊笑着賠罪,然後笑道:“來的路上,下官就跟下面的人交代,這與南宮家無關,他們還不信,這次看下官回去怎麼好好訓斥他們。
這羣走私犯也是大膽,不光走私,涉案金額巨大,還竟然誣陷潮平侯,下官一定上奏陛下,將他們處以極刑,查封貨物,全部上繳國庫。”
“吳大人秉公執法,忠心爲國,在下欽佩。”
“潮平侯這話,就有些臊下官了,這只是下官應盡的職責罷了,說起欽佩,也是下官欽佩潮平侯。”吳長林笑吟吟地說道:“在來川海之前,陛下還特意囑咐了下官,說潮平侯忠厚仁善,是個難得的忠厚人,讓下官到了川海,若遇到了難事,多多請教潮平侯呢。”
“吳大人擡舉我了,不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吳大人儘管說。”
“那下官就不客氣了。好了,打擾潮平侯了,下官告辭。”
“封弟,隨我送送吳大人。”
“潮平侯客氣了,請留步。”
“……”
送走吳長林後,章封徹底忍不住了,一掌拍在了廊柱上,只見一根成人環抱粗的紅漆廊柱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寸許深的巴掌印,整個柱身,出現了數道貫穿狀的裂縫,上面有塵灰抖落。
若不是這條長廊由十二根廊柱支撐,怕是這整條長廊,都要被吳長林這一掌給拆了。
“姐夫,他這是什麼意思,直接欺負到我們臉上來了,別以爲他出身吳家,有陳墨做靠山,咱們就怕了他,大不了宰了他,我們舉家搬到波琉國去,何必在這受他的鳥氣。”吳長林氣得蛋疼。
“還沒到這一步。”南宮瑾斟酌道:“他剛纔說那番話,說明對我們的事早已明瞭,之所以不戳破,只是在警告我們,不准我們再做這走私的事了,只要就此擺手,之後的事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他說沒有發生過就沒有發生過啊?那百萬兩的貨物,誰來賠?”章封氣憤的說道。
“你別衝動,殺了他逃到波琉國是容易,可到時波琉國中那近萬將士哪來的錢糧供養?而他,更是那陳墨的大舅哥,到時那吳氏在那陳墨的耳邊吹吹風,說不定還會派水師來波琉國攻打我們,以我們現在的體量,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南宮瑾沉着臉,繼續道:“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到隊伍中的叛徒,然後明暗兩條線運輸貨物,保證波琉國那邊的供應。等了解清楚仙女口中有福之人的福,到底是何意思,得到仙果後,現在的恥辱與憤怒,將來都可一朝得報。
忍一時風平浪靜,你可明白?”
章封氣得哼了兩聲,顯然是被南宮瑾勸動了。
……
天川。
在樑姬的安排下,趙如海和夫人呂氏,見到了自己的女兒。
而在這之前,他們通過彭毅瞭解到。
這蘭妃,居然是前朝的太后,被大魏天子收爲了妃嬪。
這讓他們想到了來京師的路上,聽到的關於這大魏天子的風聞。
說他好色,又愛人妻。
再結合剛纔蘭妃的那一通話,這讓夫妻倆明白。
所謂的有損名聲,不過只是藉口罷了,實際上,就是看上了他們的女兒,前朝的這位皇后。
之所以繞這麼大一圈,就是有點婊子要立牌坊的意思了。
實際的意圖,就是想要讓他們女兒主動獻身。
這讓自認爲察覺到大魏天子真實意圖的趙如海,心中感到羞憤的同時,還有一股浮現出來的激動。
如今的大魏天子,可不是之前的前朝皇帝。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實權皇帝,要權有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當他的女人,哪怕就是一個小小的嬪,估計都要比之前的皇后好太多了。
更何況,人家蘭妃既然親自來說了,他們也沒有幾分敢拒絕的膽。
在趙玉漱到之前,夫妻倆已經做好了決定。
衙門裡。
“爹、娘。”趙玉漱一見到趙如海和呂氏,雙眼便忍不住泛紅落淚了起來,然後一把撲進了呂氏的懷中,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真叫人憐惜。
呂氏是心疼女兒的,此刻看到女兒這消瘦、憔悴的模樣,也是忍不住落淚了起來,喊着“我的兒”。
“玉漱別哭,事情我和你爹都知道了,早知道當初,我和你爹就不應該同意這門婚事,現在害你受這麼多的苦,都是孃的錯。”呂氏心疼的撫摸着趙玉漱那憔悴的臉龐,拿出帕子,幫她擦拭眼角的淚水。
“娘。”趙玉漱擡頭看了眼呂氏,然後又緊緊的抱着她。
明明呂氏是個婦人,也不強大,可抱着她的那一刻,趙玉漱覺得特別有安全感,也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溫馨。
呂氏輕輕拍打着趙玉漱的後背,任由着她低泣,也不說話。
就這樣娘倆抱了有一會後,待情緒穩定下來,趙玉漱鬆開呂氏,道:“女兒不怪爹孃,過去的事,以後就讓它過去吧。”
趙玉漱覺得,自己還是要好好的活下去。
若是自己死了,爹孃該有多傷心啊。
她道:“爹,娘,弟弟呢,他沒來嗎?”
呂氏沒有說話,看向趙如海。
趙如海嘆了口氣,說道:“你弟弟啊,前段時間剛跟柴員外的女兒定了親,那女娃啊,我跟你娘瞧了,長得不僅俊,而且那叫一個聰明伶俐,可是那柴員外,卻是一個十足的勢利眼……”
“爹,這柴員外爲難弟弟了?”
“唉,反正玉漱你回去也會知道,爹也就不瞞着你了。你弟剛定親沒多久,柴員外也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知道你以後不在宮中了,就有意要推掉這門婚事,不過定親那日,終究是有不少人見證,所以沒有明着一口否決,而是獅子大開口,說要聘禮…二十萬貫,良田百畝,才答應把女兒嫁給你弟弟。”
說着,趙如海眼巴巴看着趙玉漱,道:“玉漱,不是爹不心疼你,而是你弟弟非她不娶,你在宮裡這些年,應該也積攢了一些銀子吧,幫幫你弟弟,等你回去後,他也會念着你的好,將來爲你撐腰的。”
趙如海這番話,直接把趙玉漱給幹沉默了。
良久後,才咬着脣說了這麼一句:“這柴員外怎麼是個這樣的人?”
說着,趙玉漱又道:“爹,那現在家裡還有多少銀子?”
“還有兩萬貫,若是把宅子還有那幾片桑田賣了的話,應該能湊個四萬貫左右。”呂氏接過話來。
“那離二十萬貫,也相差甚遠,女兒手上的錢也不多。”她手上是還有些錢,加之還有一些昂貴的首飾,拿去賣了,換個兩三萬貫,還是不成問題的,不過加上家裡的,離那二十萬,也還不足一半。
“可不是嗎,所以我跟你爹商量過了,若實在湊不齊錢,這親就不結了,那柴員外如此勢利,其女兒或許也會受到影響,真嫁過來了,不一定是好事。也趁機讓你弟弟斷了這份念想,再換一門親事。”呂氏說道。
“這樣.也好。”
趙玉漱雖然是想幫忙,但實在有心無力。
趙如海眸光閃爍,接着說起了別的事,然後假裝不經意說了幾句心中的擔心。
大致就是趙玉漱當初進宮當皇后的時候,雖是無權皇后,但好歹也是皇后。
趙家藉着這層身份發展的時候,得罪了一些人。
如今趙家失勢了,趙如海擔心這些人會不會報復。
“這”趙玉漱蛾眉微蹙。
當初蘆盛之所以扶持楚毅繼位,不就是看楚毅沒有人幫,好拿捏吧。
故而,在他們當傀儡的那段時間,肯定是不會讓外臣跟他們接觸的,外臣們也不敢跟他們親近。
到了陳墨掌權後,情況也沒好多少。
那幾個保皇派的大臣,也只是無實權的腐儒,在朝中也無影響力。
現在新朝建立,就更別提了。
見又幫不到忙的趙玉漱,只能給出建議,那就是搬家。
搬到一個房子便宜,沒什麼人認識的地方。
趙如海同意了。
不過很快,呂氏又拋出了另一個麻煩。
總之聊到最後,趙玉漱發現,沒有了依靠的趙家,即便是能堅持走下去,日後的日子,也會過得極其艱難。
就在趙玉漱對未來感到茫然的時候,趙如海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玉漱,不要多想,這日子再難,難道還能比以前的生活更差,咬咬牙,總歸是能過去的。”
“是啊,玉漱,今天我們就在京師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再回去。”呂氏道。
看着鬢髮已有蒼白的爹孃,趙玉漱心中頓感悲傷,一時間,她想到了當時樑姬跟她說的話。
又再想她的身份,前朝的太后,成了新朝的蘭妃。
或許
……
皇帝寢宮。
陳墨一大家子正在用着晚膳,這次,可謂是真正的團圓,一個都沒缺。
佳餚也很豐盛。
熱葷、素菜、冷盤、羹湯、糕餅、果酒.應有盡有,什麼都不缺。
吳宓看着正抱着小女兒餵食的陳墨,柔聲道:“陛下,要不要叫國師一同過來用膳?”
“派人去叫了,說什麼都不來。”陳墨回道。
“那是去叫的人不對。”蕭芸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