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櫻之墜

“稚女。”源稚生目光迷濛。

滑翔翼掠過東京塔的瞬間,他看清了風間琉璃的臉。雖然太久不見了,可他們是孿生的兄弟,源稚女就是女裝嫵媚的他,他不可能認錯。

他不知道風間琉璃何以在這裡現身,又是爲了什麼而殺死王將,也許是猛鬼衆的內鬥,也許是爲了爭奪神的控制權。他從來都摸不清弟弟的心思,雖然從血統來說他是皇而風間琉璃是惡鬼。

本來死在地下室裡的不該是源稚女,以源稚女的心機大可以把哥哥玩弄於股掌間,但他唯一的弱點就是源稚生。

“你怎麼會在這裡?”源稚生扭頭問櫻。

“和烏鴉夜叉商量的結果,料到您會來特別瞭望臺,所以決定派人手保護您。”櫻的回答很簡略,“我是唯一適合的人,所以我來了。”

她隱藏了很多不需要交代的細節,但是源稚生和橘政宗都聽出來了:夜叉、烏鴉和櫻是源稚生的“家臣”,他們只管源稚生的死活,橘政宗不關他們的事,櫻的實際工作是幫助源稚生誅殺叛徒橘政宗,只不過局勢中途發生了改變。

橘政宗淡然地笑笑,並不以爲意。

“得趕緊找人來清理現場,”橘政宗捂着胸口,“還有幫我叫醫生。”

“你是亂吃了什麼藥吧?”源稚生問,他猜測橘政宗是吞服了進化藥來強行提升血統。

“比那個更糟糕,是保存下來的胎血,不過用血清療法的話,再活幾年甚至十幾年都是沒問題的。”橘政宗微笑,“也許足夠活到參加你的婚禮。”

雨仍在下,狂風掃過特別瞭望臺,風聲像是隱隱的哭聲。

橘政宗愣了幾秒鐘,眼中流露出巨大的驚恐,一步步退向室內,源稚生和櫻也跟他一起後退。磅礴的風雨中,似乎隱藏着比王將還要可怕的東西。

黑影從瞭望臺下方緩緩地升起,大雨打在它青灰色的鱗片上,碎成瑩白色的水沫。它展開足有數米寬的雙翼輕輕地揮舞,節奏中帶着曼妙之意,似蛇似魚的長尾慢慢地舒捲。

漆黑的長髮在風雨中凌亂,掩映着它姣好的女性面孔。它嘴角微動,似乎是要笑出聲來,可發出的卻是嬰兒般的哭聲,嘴裡滿是荊棘般的利齒。

會飛的死侍,不是一名而是一羣。它們從四面八方升了上來,彷彿古代壁畫中的飛蛇,在所有古文明的傳說中,這種景象都預示着浩劫和新生。

“那那是什麼東西?”烏鴉驚呆了。

他們並沒有衝向東京塔去協助源稚生,一則源稚生禁止他們這麼做,二則他們瞎跑也沒用,他們根本跟不上源稚生。

但眼看戰鬥已經結束,局面卻忽然變化,在紅外線望遠鏡裡,原本漆黑的東京塔忽然亮了起來,數不清的高溫目標覆蓋在塔表面,像小蝌蚪一樣成羣地遊向塔頂。

“誰帶了重型武器?”烏鴉大吼。

夜叉打開手提箱,漆黑的單兵導彈表面發射着冷光:“俄羅斯的薩姆16,威力夠用了,就是怕把東京塔給炸塌。”

“混賬!你帶這種沒用的武器幹什麼!”烏鴉咆哮。

“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本來是想王將要是駕車逃走的話就把他和車一起炸飛。”夜叉說,“那些死侍是從哪裡跑出來的?”

“它們原本就在塔裡,那些東西介乎爬行動物和人類之間,爬行動物是冷血動物,體溫和周圍環境相同,所以它們在紅外線望遠鏡中是不會暴露的。現在它們要開始獵食了,血熱起來了,體溫遠比常人還要高,所以就被發現了。”烏鴉急得發瘋,但還是試着給夜叉解釋,“那些就是王將埋伏的‘人手’,原本他能夠乘坐飛艇逃走,讓死侍羣把特別瞭望臺裡的人都吃了。王將是死侍的控制者,現在控制者死了,死侍會依照嗜血的天性四處捕食它們瘋狂了!”

電梯門打開,愷撒和楚子航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升到了主瞭望臺,他們得換電梯才能去更高處的特別瞭望臺,卻忽然停下了。

主瞭望臺裡,無數蠕動着的影子慢慢地直起身子扭過頭來,這真是世界上最高難度的扭頭動作,這些傢伙能夠下半身完全不動,頭部轉動180度。

無數雙金黃色的眼睛注視着愷撒和楚子航,似乎以它們的智力還未能想明白爲什麼忽然有新鮮的食物從那個方形空間裡出現。

“真不好意思,打攪你們的派對了!”愷撒同時拍下下行鍵和關門鍵。

楚子航的兩支烏茲同時從腋下出現,劈頭蓋臉地一頓掃射。死侍羣被打得跳躍起來,在這幾秒鐘的空隙裡,厚實的電梯門關閉了。

“他們還在特別瞭望臺裡。”楚子航低聲說,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那一幕太震撼了,被無數獵食者這麼驚訝地凝望着。

“相信我,這個派對不適合我們參加。”愷撒的眼神同樣呆滯,“我們在源氏重工裡的時候有個軍火庫在背後,以現在的裝備我們去參加派對只能是給人家送吃的。”

電梯開始下行,包裹鐵皮的電梯門上忽然出現鋒利的凸起,似乎有巨大的尖錐從外面擊打電梯門,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凸起。他們得慶幸電波塔的建造標準是軍事標準,普通的電梯門早就給戳破了。

“我就說吧,這個派對上的人不歡迎我們。”愷撒低聲說。

電梯高速下行,愷撒和楚子航並肩而立,並肩流着冷汗。

“王將的遺產麼?”源稚生的後背和橘政宗相抵。

“深度進化,龍形死侍!果然他的技術還是超過我的!”橘正宗低聲說。

絕對的深度進化,眼前的死侍不僅進化出了蛇尾,甚至進化出了膜翼。在無數古文明的傳說中,不論能否飛天的翼都是象徵着龍類超越生物而接近於神魔的標記。

這些死侍的身上,人類成分己經很少,更接近舞空的狂龍。

傳說中的龍形死侍,終於現世。

“回電梯裡去!”源稚生說。他自己卻忽然突進,長刀在高速的斬擊中帶出扭曲的弧光。

當前的那名死侍收攏雙翼,像是暴怒的石像鬼【石像鬼,在古代法語中稱作garg。uille,是中世紀建築的屋頂裝飾,跟中國古代建築的滴水獸一樣用來引走雨水。它長着蝙蝠般的羽翼,面目猙狩,身軀強壯而且堅硬,傳說巫師能夠把生命引入它們的身體,把它們化作自己的奴僕】那樣頂着刀刃撲向源稚生,但還沒有飛躍欄杆就撞上了源稚生的長刀。

失去了蜘蛛切,源稚生還有與之相配的童子切安綱。死侍從塔頂墜落,將近地面的時候裂成了兩半。童子切安把它的身體一分爲二,以童子切的鋒利,幾秒鐘後傷口才裂開。

電梯竟然不在這一層,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在下面召喚電梯。這不僅帶走了他們逃生的希望,也帶走了裡面的各種武器。

橘政宗和櫻同時滾地翻身,拾起了地上的武器,雖然傷痕累累,但這種時候有武器總比沒有強。

源稚生退入室內,長刀空揮,拋去刀上的黑血。三個人重新聚集起來,櫻雙手握刀,橘政宗平端着兩米長的異形長槍,槍首宛若新月,那是寶藏院的新月槍。

“堅持住,烏鴉和夜叉他們會想辦法。”源稚生拉開領帶。

所有的落地窗在同一刻崩碎,死侍們帶着閃光的玻璃碎片撲了進來,嶙峋的骨翼猛地抖開,像是一具具古代邪神的雕塑。

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午夜十二點鐘。鐘聲聽在耳朵裡異常地寒冷,東京在這場暴雨中似乎變成了鬼影重重的中世紀城市,教堂上的青銅古鐘在轟鳴,魔鬼在陰影中撕聲狂笑。

源稚生盯着死侍們的武器。它們己經沒有手了,被某種外科手術摘除,取而代之的是彎曲的金屬彎刀,刀刃上帶着兇險的鋸齒。傳說的魔鬼們要是遇見這些東西大概也只有跪下來做臨終彌撒。

“去地下車庫,我把車停在地下車庫裡了。”源稚生說。

“我的車也停在那裡。”橘政宗說。看得出他的狀態並不好,龍血給予了他類似王將的癒合能力,但傷口高速癒合的同時,他變得非常虛弱。

死侍們發出尖細的嘯聲,俯衝下來,彷彿懸在頭頂的黑色雲山坍塌了。

源稚生筆直地揮出童子切。巨大的威壓在一瞬間壓制了前方的死侍,它振動骨翼想要閃避,但已經來不及了,童子切帶着清光揚起,死侍的骨翼帶着半邊身體裂開。在這種情況下死侍的生機仍然沒有斷絕,手腕上連着的金屬刃貼着源稚生的肩膀斬入地面。源稚生的肩膀受傷,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看似隨手轉動童子切,空氣裡迴盪着打鐵般的當當聲,童子切在死侍的身體上砍出點點火光。源稚生的每一刀都能破開鱗片和肌肉直接和骨骼撞擊,死侍的骨骼可以和鋼鐵相比。

死侍倒在地上,像是一具邪神雕像倒塌了。

橘政宗同時發動,平持新月槍,誠心正意地刺向前方的死侍。死侍用雙手的金屬刃交叉格擋,橘政宗發力衝鋒,用槍逼着死侍後退。

櫻也彈射出去。死侍全身覆蓋着堅硬的鱗片,她的刀刃太過輕薄,此刻已經沒有用處,好在她也算是用刀的好手。

源稚生從風衣中抽出黃金鑲嵌的柯爾特左輪槍,這柄名爲“西部守望”的大口徑手槍能把衝過來的野牛一槍碎顱,發射的動靜就像是一道暴雷,彈頭鑽進一名死侍的頭顱,爆炸開來。水銀被火藥加熱,瀰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銀蒸氣。死侍不畏死亡,卻會本能地閃避水銀,被水銀濺到的死侍則立刻用金屬刃把被濺到的身軀砍下來,這樣才能阻止白色的水銀斑沿着身軀蔓延。

兩支金屬刃同時折斷,被橘政宗逼退的那名死侍失去了防護,新月槍斬斷金屬刃之後直接穿透死侍的胸口,把它釘在柱子上。

源稚生從腰間拔出暗紅色的短刀扔給橘政宗,那柄刀名爲“雷切”,是史上名將立花道雪的佩刀。橘政宗兩刀削去死侍的骨翼,然後橫斬它的喉嚨。

更多的死侍正翻越欄杆爬上來,密密麻麻的鱗片閃着微光。除了龍形死侍,還有更多的蛇形死侍,它們都向着瞭望臺彙集過來。

這種時候驚悚恐懼都毫無意義,揮刀揮得更快纔有意義。橘政宗把新月槍揮舞成巨大的槍圈,逼退近身的死侍,源稚生一邊揮刀一邊開槍點殺。彈頭在死侍身體裡崩裂,水銀斑直接出現在骨頭上。

風壓從上方傳來,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直升機終於抵達,執行局的精銳們站在起落架上開槍,密集的火力把死侍羣壓制了。大家長危在旦夕,蛇岐八家也不在乎明天報紙的頭條是“東京塔頂激烈槍戰”,沉重的m134加特林速射機槍毫無顧忌地傾瀉彈雨。這應該是烏鴉的安排,以夜叉那有限的腦容量,在這種情況下更可能的反應是一手端着衝鋒槍一手揮舞着球棒沿着鐵梯往上衝。這也是源稚生的想法,下行的道路已經封死,只能從天空中撤離,所以源稚生優先攻擊龍形死侍,提前清除掉可能威脅到直升飛機的目標。

直升機緩緩地接近瞭望臺,執行局的計劃顯然是用彈幕開道,讓他們三個直接跳上飛機。

“跟着我!”源稚生彎腰拾起另一柄長刀,開始了旋轉,鏡心明智流的“捲刃流”和“逆捲刃流”運用在兩柄刀上。他用刀鋒開路,皇血燃燒的時候沒有死侍能接近他。

執行局的人被大家長神鬼般的悍勇鼓舞,加特林機槍吼叫得更加震耳,彈幕把死侍羣往兩側驅趕,給源稚生他們留出道路。

直升飛機放下了懸梯,進一步逼近瞭望臺,部下們拼命地招手,讓源稚生快點跳上來。

黑影如同箭一樣射出瞭望臺,咬住了懸梯,起落架上的幹部們都驚呆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這些兇獸還有這樣的智慧,它們看似被彈雨完全壓制,其實是在等待機會。

爲了血食這些東西是能用命去換的。第二道黑影撲出了瞭望臺,幹部們正對着那名咬住懸梯的死侍射擊,第二名死侍又咬住了第一名的尾巴。那名被打成蜂窩的死侍沒有鬆口,殘缺的臉似乎帶着狂笑的表情,越來越多的死侍咬住了它的尾部,用金屬刃鉤着它的身體往上爬。一道又一道黑影遊進了駕駛艙,幹部們的槍還在吼叫,但已經無濟於事。他們無法驅逐那些進食者,機艙變成了它們的包廂。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直升機遠離瞭望臺,像是一隻受傷的鷹要去找地方療傷,但沒有飛出多遠它就失去平衡,向着廣場墜落。

直升機落地濺起了沖天的火焰,熊熊燃燒的殘骸一直滾到了夜叉和烏鴉面前,夜叉提着雙槍,狂怒地衝上前對機艙裡還未死絕的死侍掃射,罵着世上最不堪的髒話。

他們失敗了,損失一架直升機不算什麼,損失幾名精銳也不算什麼,可下一架直升機還要多久才能趕到?每一分每一秒,源稚生的死亡機率都在上升。

源稚生等不到新的直升機來了,橘政宗的身體顯然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電梯上方的顯示忽然變了,這意味着電梯正在上升,很快就會到達特別瞭望臺。

但源稚生根本感覺不到驚喜。下面有人召喚電梯,所以電梯纔會降下去,可下面能有什麼人?下面只有死侍。

死侍乘坐電梯抵達戰場是個可笑的想法,但這很可能就是真相:電梯第一次來到特別瞭望臺,帶來了武器;第二次,帶來死亡。

“聽我說。”源稚生更換彈匣,和櫻背貼背地彼此防禦。

“我在聽。”

“我們等不到新的直升機來,唯一的路是從電梯下到地下車庫。”

“是。”

“電梯裡一定塞滿了死侍,但它是唯一的通道。”

“是。”

“電梯開門的時候我會壓制住死侍,打開一條通往電梯的路,那條路只會開放幾秒鐘,你帶着政宗先生去電梯,別管我,先走。”

“這不是我該做的事。”櫻竟然給出了否定的回答,源稚生的記憶中,她還沒給出過什麼否定的回答。

“聽話是女孩子的美德。”源稚生說。

破碎的落地窗裡不斷涌入死侍,暴風雨橫卷,滿地彈殼,彈殼中還飄着微小的火苗,就像他們三個的生命之火,隨時會熄滅。

太多敵人了,用刀是斬不盡的,唯有言靈。源稚生還握着“王權”,可那個君臨天下的言靈有致命弱點,就是隻能用一次,源稚生必須把那一次用在最關鍵的時候。

釋放王權之後他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但這一切櫻並不知道,源稚生很慶幸她不知道。

他念出了早已失傳的語言,領域釋放,緩慢擴張,邊界泛着淡淡的熒光,被籠罩的死侍沒有感覺到任何異狀。源稚生走到特別瞭望臺的中心,在這裡他的領域恰好可以覆蓋全局。

一名死侍擋在他的面前,源稚生伸出手,輕描淡寫地推開了它。死侍的金屬刃劇烈地顫抖,卻沒有刺出。它做不到,金屬刃的重量在瞬間增加了幾十倍。重的不僅是金屬刃,還有它們的身體,死侍們的脊柱骨發出開裂般的聲音,紛紛撲倒在地,就像是石頭雕像被從高臺上推下來。它們的骨骼是普通刀劍都無法斬斷的,甚至能彈開步槍子彈,但不斷增大的重力正壓碎它們的骨骼。

這是無比詭異的一幕,它們匍匐在地,連頭都擡不起來。地磚開裂了,它們一寸一寸地陷入水泥樓板。

櫻扶起橘政宗,橘政宗以槍爲杖,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去向電梯。

“叮”的一聲,電梯抵達特別瞭望臺。電梯門打開,腥風把人薰得頭暈眼花,電梯變成了一個沙丁魚罐頭,死侍們的長尾彼此糾纏着,填滿了轎廂。蒼白的人面在窸窸窣窣的蛇尾旁閃現。

這一批是蛇形死侍,但它們魁梧健碩,兇蠻的肌肉呈現出生鐵般的色澤,不難想象出這些肌肉能爆發出何等的力量。

橘政宗大吼着擲出新月槍,這柄雄壯的武器還未刺中任何一名死侍就分崩離析了。兩柄金屬刃凌空斬切,把新月槍砍成四截。那名死侍的切割動作如同螳螂般詭異而局效。

數十條蛇軀如同傾倒那樣從電梯裡滑出來,源稚生等待的就是這個瞬間,等它們聚集成團。他擡起西部守望,把六顆水銀爆裂彈一氣打了出去。水銀蒸氣在死侍羣中爆開,鱗片上出現了大片的水銀斑,過於密集的陣型讓水銀爆裂彈的威力得以最大程度的發揮。櫻隱約聽見這些東西的哀嚎了,像是中世紀的女巫們在火刑架上的哭泣。水銀蒸氣中的死侍玩命地往外爬,櫻卻扶着橘政宗穿越那片白色的蒸氣。蒸氣對他們來說也是有毒的,但人類對水銀的抗性遠比龍類強。

源稚生也返身去向電梯。

“王權”的效力正在減弱,被壓入水泥樓板的死侍正試圖爬出來,有些甚至掙斷了身體,露出暗金色的骨骼,這場面驚悚得就像是骷髏們推開自己的墓碑爬出墓穴。源稚生連舉起童子切的力量都沒有了,開槍用盡了他最後的力量,龍骨狀態崩潰,他隨時都會倒下。他追上了櫻和橘政宗,一把托住橘政宗的另一條手臂,剛想用力就覺得眼前發黑。好在電梯門就在前面,進了電梯就好了,特別瞭望臺和主瞭望臺裡都是死侍,但他能想辦法讓電梯強行停在兩層之間。

橘政宗滑倒了,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連帶着源稚生也摔倒了。兩個人都筋疲力盡,櫻的力氣支撐不住這兩個男人,跟着倒地。

源稚生掙扎着想起身,後背上忽然劇痛,好像整個人沿着脊骨裂開了。這次摔倒導致他輸掉了和死侍間的賽跑,一直有一隻掙斷了尾巴的死侍跟在他背後爬行,抓住這個機會向他的後背發動攻擊。它本可以要了源稚生的命,但它尾部斷裂,所以動作走形。源稚生扛住了那記重擊。他拼盡全力把橘政宗推了出去,反手一刀刺進死侍的眉心。

櫻一躍而起,抓住源稚生的雙臂把他扛在背上。源稚生從沒有想到櫻的力量能那麼大,她發育得很晚,身體細瘦,因爲小時候連飯都吃不飽。

橘政宗爬進了電梯,櫻揹着源稚生衝了進去,電梯轎廂中滿是黏液,這是死侍們留下的。橘政宗準備的武器還在,可他們中能牢牢握住槍柄的只有櫻了。

櫻貼着電梯轎廂的壁把源稚生放下,解下源稚生和自己的風衣腰帶,在他的上身來了個十字捆綁,這個捆綁會幫助他克服骨折的痛苦。

“關電梯門!關電梯門!”源稚生嘶啞地吼。

櫻看起來是心慌意亂,做了完全錯誤的事,她應該先關電梯門而不是先給源稚生做治療,那些從王權中解脫出來的死侍正爬向電梯。

櫻摸了摸他的頭髮,順帶着是他的側臉,然後是他的手……她手裡藏着一件鋒利的刀刃,刀刃割開了源稚生的腕動脈,鮮血噴涌出來濺了她一身。

源稚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櫻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背叛他。她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永遠站在陰影中,甘願當他的影子,己經超越了下屬,變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櫻也會背叛他的話,他在這個世界上還能相信誰?

櫻從源稚生手中抓過西部守望,起身按下關門鍵,退出電梯,說:“再見。”

“不!”源稚生忽然嘶叫起來,他想抓住櫻。

櫻從腰後面拿出射繩槍,一槍打在屋頂,繩子隨之收縮,她輕盈得像是燕子那樣離開地面,源稚生沒能抓到她。

死侍們已經爬到了電梯門前,橘政宗抓過一支mp5,頂在死侍的額頭上發射,擡腳把它踢飛出去,再抓住源稚生的風衣,把他抓回轎廂裡。另一名死侍把金屬刃和手腕一起插入門縫,橘政宗拔出雷切一刀斬斷。電梯門終於閉合,帶着刺耳的隆隆聲下降,上方一片寂靜,然後忽然間響起了大片的嬰兒哭聲,哭聲中透着狂喜。

“不……不!不!”源稚生嘶吼。

源稚生都快記不清他跟櫻是怎麼相遇的了,因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跟夜叉和烏鴉不同,櫻不是家族指派給源稚生的人,是源稚生從家族要來的。

他們相遇的時候櫻連日語都不太會說,卻會說一口流利的普什圖語,這種語言只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被使用。她很少說話,因爲在日·本沒人能聽懂她的普什圖語。

她是流落在阿·富·汗的日·本人,孤兒,父母死亡的時間連櫻自己都說不清楚,她能夠在兵荒馬亂的阿·富·汗活下來,是因爲她出賣了自己。她出賣自己幫當地的·遊·擊·隊·殺人。

這個工作從她九歲就開始了,這在當地也不算是什麼誇張的事情,當地七八歲的男孩就會使用衝鋒槍。當地的游擊隊都稱自己爲聖戰者,都要剷除異己。櫻在喀布爾的街頭殺人,而後能從容離去,目擊者只記得有過一個眼瞳微微發藍的小女孩曾經出現過,卻沒人相信是她下的手。

她無師自通地開啓了言靈,薄薄的鐵片甚至玻璃碎片都能成爲她的武器。她過於優秀的暗殺履歷終於驚動了蛇岐八家中的忍者世家風魔家,風魔家的精英忍者不遠千里奔赴阿·富汗。令他驚訝的是這個頂尖殺手並沒有藏得很深,也沒有經紀人代替她出來談生意,忍者找到·櫻的時候櫻正在街邊買饢吃。她的眼瞳微微發藍,映着阿富汗的天空那麼美麗,卻透着漠視一切的孤獨。

我們是你的家人,你願意回家麼?忍者問櫻。櫻說我願意,只要你給我吃的。

她被從阿·富·汗帶回來之後就被棄用,因爲她跟日本格格不入。她在無人知道的情況下長到了十六歲,反正在日本是人就有口飯吃,風魔家更不缺一個女孩的食物。

她發育了,像個大女孩,可是穿衣服邋里邋遢,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美。她被分配了一份工作,在神社裡充當武器保管員。她每天給這些東西上油保養,渾身都是煤油味。

那天十七歲的源稚生在諸位家主的陪同下去神社裡上香,結束之後他在走廊下抽菸。他很小就會抽菸,把這看成叛逆的象徵。

兩個年輕的黑·道職員從不遠處經過,以某種猥·褻的語調竊竊私語,他們說你知道麼?那個負責收拾武器的女孩,她餓得很,你只要給她吃的她什麼都會幫你做。

源稚生特別討厭那句話,所以他狠狠地掐了煙,冷着臉把那兩個人撞開,徑直地去武器保管室找櫻。他就是要讓那兩個傢伙知道,即便只是家族裡一個無足輕重的、收拾武器的女孩,也會得到少主的關注。

武器保管室設置在神社裡很偏僻的位置,櫻坐在太陽照不到的、長着黴斑和苔蘚的陰影裡收拾那些舊式武器,她那麼年輕那麼溫潤,本該像盛在精緻盒子裡的粉紅色棉花糖那樣美好,可她穿着沾染了油污的麻布衣服,釦子沒扣嚴實,隱約露出胸部的輪廓來,她也不知道遮掩。所以她只是滾上了灰塵的棉花糖,不會再被人捧在手心裡,少女稚嫩的美麗就變成了廉價的慾望感。

源稚生走到她面前,默默地看她給一把破刀上了五分鐘的油,她不知道源稚生是誰,也懶得擡頭看他,在阿·富·汗時她也是這樣。

源稚生說嗨,你願意跟在我身邊做事麼?那時候他剛剛得到權力可以有自己的幾個跟班,用古代的話說就是自己的家臣。

櫻慢慢地擡起頭來,微微發藍的眼睛中藏着與世隔絕的警覺,但她肯定地點了點頭,說,你給我吃的,我跟你做事。

跟在源稚生背後不敢離去的那兩個傢伙被嚇到了,他們覺得源稚生故意撞他們大概是因爲他們私下裡討論了“少主有興趣的東西”,所以惶恐地鞠躬賠罪。作爲內三家的年輕家主,又長得俊秀,源稚生想要蛇岐八家中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何況這個散發着煤油味的僕役?

反正這種女孩是那種廉價的、你給她東西吃她就會爲你做任何事的賤人,她自己也承認了。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這個女孩,忽然隱約覺得難過,但那難過又像是針一般尖銳,他覺得坐在陰影中擦拭武器的便是另一個自己……如果他沒有因爲血統的緣故成爲蛇岐八家的少主,如果他仍是那個深山小鎮裡的平凡學生,那麼他是不是也會被看作某種廉價的東西?就像那個年輕人說的“你只要給他吃的他什麼都會幫你做”的廉價東西,然後被那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廉價地消費掉。

源稚生想賜給這個女孩尊嚴,他很少那麼慶幸自己擁有那樣的權力地位,能夠賜予這個女孩尊嚴。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冷冷地說,“從此你就是我的手下,你會做什麼?”

櫻警惕地看着他,緩緩地點頭:“說定了,我只會殺人,你給我吃的,我幫你殺人。”源稚生被強烈地觸動了,原來這個女孩能拿出來交換的最有價值的東西並非她的美麗,而是某種骯髒的、血腥的技巧。她認爲這是她僅有的東西,所以如果你給她一口吃的,她就會老老實實地拿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跟你交換。

“不,我不需要你幫我殺人,我自己就會殺人。”源稚生緩緩地說,“但我缺少一個漂亮的手下,如果我出門的時候有個漂亮女孩跟在我身後,我會顯得很威風。你願意當我手下的漂亮女孩麼?”

櫻考慮了很久:“可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漂亮女孩。”

“我也不知道,”源稚生有點窘迫,但還是堅定地向櫻伸出手,“但試試總能做到。”

漫長的沉默之後,櫻輕輕地握住了源稚生的手。這是一雙纖細修長的手,卻粗糙如砂岩,可以想見手的主人在過去的歲月裡吃過多少苦。

“成交,你給我吃的,我當你手下的漂亮女孩。”櫻一字一頓地說,陽光裡,她的眸子藍得像是大海。

這是他們相遇之初,從那以後櫻才漸漸地變成今天的櫻,源稚生教會她說日常日語,風魔家開始用真正的忍者課程訓練她,她學會了用風來控制更加精巧的刀刃,也學會了各種僞裝變裝的技法。她每天晚上都看電視劇,模仿電視劇裡的各種人。源稚生參加會議的時候她會穿着套裙戴着眼鏡扮演秘書,源稚生出行的時候她會穿黑衣戴白手套扮演司機,源稚生偶爾患病的時候她會扮作護士……

很久以後源稚生才明白自己當年隨口說的話被櫻變成了現實,她變成了源稚生手下的漂亮女孩。因爲源稚生沒說想要哪種漂亮女孩,她就變得每種都能扮演,反正總有一款適合您。

她就是那種一根筋的笨蛋啊,從訂約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是她的一切了。因爲源稚生喜歡開快車,所以她開車也是滿分。

洶涌而來的往事沖垮了源稚生的意志。

他怎麼會有那麼一個瞬間懷疑櫻呢……那是他的女孩啊,他給她尊嚴和地位,教她生活,這些年她花在他身上的時間和他花在她身上的時間是一樣多的。他還擁有別的東西,而櫻只有他。

如果你是一個女孩,在一個男人身上花費了這一生中的絕大多數時間,你又怎麼捨得背叛他呢?他就是你的人生啊!

櫻要的是他的血,死侍們會循着皇血的氣味尾隨她,氣味在死侍羣中的傳導就像是信息素在蜂羣中傳導一樣,很快很快,整個東京塔裡的死侍都會追着她去了,這樣他才能安全地撤走。

他要失去什麼東西了,永遠地失去了,不久之前他才做好準備要爲這場戰爭不惜一切,現在卻爲失去了什麼而幾乎發狂……是的,他準備好了要犧牲很多東西,可是偏偏不包括這一件,這是他支付不起的。

“稚生!振作!我們都是你的武士,要冒着槍林彈雨保着君主衝進敵人的大陣裡去奪旗。武士倒下,還有新的武士可以接替,君主倒下無人更換!”橘政宗抓着他的肩膀大吼,“櫻現在倒下了,可你還不是一個人,由我來接替她的位置!振作起來!跟我走!”

源稚生什麼都聽不進去。橘政宗是對的,在櫻被撕碎之前,他們還有時間撤離,他們逃亡的每一分鐘,都是櫻用生命支付的。

他靠在牆上,想着櫻那麼輕易地就從他手中逃走了,她居然違抗他,而他一直都覺得那個女孩蠻呆的,有些時候甚至有點笨。她是隻笨笨的燕子,停在他手中不會飛走

其實只是不願意飛走罷了,她一點都不笨,只是不愛說話。

現在她終於飛走了。

烏鴉站在暴雨中,覺得自己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雨水帶走了他全身的熱量,心臟疲倦得無法跳動,血液慢慢地凝結。

“預計還有13分鐘抵達東京塔,暴風雨影響了我們的視野,請耐心等待……”直升機駕駛員的聲音還在耳機裡迴盪,烏鴉卻摘下了耳機。

他不想聽了,已經來不及了。

東京塔的塔頂,櫻在風裡微微搖晃,像是一株柔軟的小樹長在了堅硬的鐵塔上。

她下方全都是死侍,青灰色的鱗片遮蔽了塔身。被皇血的味道吸引,它們全都匯聚到了塔頂上,蛇軀互相糾纏,所有眼睛都盯着站在天線頂端的櫻。

天線是大約十米高的細鐵架,櫻上來的時候用了射繩槍。這是最後的十米,櫻已經無路可退。連續幾次死侍都沒能爬到天線頂端,它們太過沉重了。每當死侍接近的時候,櫻就沉穩地扣動扳機,炸出的水銀蒸氣形成了短暫的阻擋。但這是在狂風暴雨的室外,很快水銀蒸氣就被雨水洗乾淨了,死侍們互相擠壓着撕咬着,爭奪往上爬的機會。

各種武器都夠不到塔頂,她在絕境中獨自作戰,沒人能幫到她。

唯一的例外是一個孤零零的槍聲,遠處一棟高樓的天台上,狙擊手連續開槍,用他很有限的火力支持着櫻。狙擊步槍的子彈穿過水銀煙霧,接二連三地洞穿死侍的喉嚨,但洞穿喉嚨還是殺不死它們。西部守望偶爾轟響,兩種槍聲都顯得有些孤獨,倒像是男低音和女中音在曠野上合唱一首歌曲。

路明非機械地扣扳機,他希望自己的射速能更快,但那樣就沒有準頭了。唯一能夠到塔頂的武器就是他手中這支狙擊步槍,他打得準一點櫻就多一點時間。他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只能拖延時間。

瞄準鏡裡的櫻真是很美,雖然她原本就是個美人,但她總是梳着馬尾辮,把全身上下收拾得乾淨利落,沒有一根多餘的線條。現在她的長髮和風衣都在風中狂舞,有妖花怒放的感覺。

她是一朵一輩子都含苞的花,最終綻放的時候卻這麼肆意張揚。

每一顆子彈必然在一名死侍的頭頂濺出水銀之花來,爲了追求最準確的命中,她甚至等着死侍爬到自己腳下,然後用腳踩着它的臉開槍。

路明非並不覺得櫻要死了,她顯得從容不迫、遊刃有餘,就像一位臨陣的女將軍。長短槍交替轟鳴,配合默契無間。

幾名死侍同時接近了櫻,路明非手忙腳亂地換彈匣。櫻冷冷地看着那些蒼白的人面越來越近,西部守望的槍口自由下垂,她總是這樣,在極近的距離上開槍,把每顆子彈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彈匣更換完畢,路明非再度進入瞄準姿勢,爬得最高的死侍正揮動金屬刃斬向櫻的腳踩,這一次櫻沒有用腳踹它的臉……櫻把西部守望砸在了它的臉上,那支槍翻滾着墜下東京塔。

子彈最終還是用完了。

她擡起頭來看向路明非所在的方向,路明非不知道她是不是猜出了自己是誰,但他猛地揭開雨披,跳起來對她揮手。

櫻忽然笑了,就像是她發現芬格爾的時候露出的那種笑容,她轉向路明非的方向,雙手按着膝蓋深鞠躬,用脣形說:“xxxxxxxxxxxxx。”【阿里嘎多,苦多阿尼瑪死】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用敬語說的“謝謝”。

她飛身一躍。皇血的氣味早已刺激得死侍們要發瘋,此刻看着這個活生生的血食從面前墜落,好些死侍竟然不由自主地躍出塔頂,在空中張大了嘴要去咬她。一條條黑色的蛇影追逐着長髮飛舞的女孩,從330米高的巨塔上墜落,像是羣蛇被花的美麗吸引了,不惜追着她去地獄。以東京塔的高度,八九秒鐘才能落地,死侍多半也沒法倖存。

路明非塞緊耳朵,不去聽那八九秒鐘後的恐怖聲響。

他覺得櫻真是棒極了,她那麼鎮靜不是因爲還存着逃生的機會,而是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誰說自己的結局不能猜到呢?她是那麼漂亮那麼溫柔又那麼善解人意的女孩,要是被那幫醜陋的死侍吃掉,纔是最不能忍的事情啊。所以她跳了下去,死了還帶着幾個死侍一起死。

所以路明非覺得她棒極了。

因爲她那麼棒,因爲芬格爾其實也很棒的,可那麼棒的人們都死了,就爲了那該死的神,所以他忽然就流下淚來。

烏鴉沒有捂耳朵,也沒有挪開視線,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個黑鬱金香一般的女孩墜落。她似乎砸在了他心裡,把那顆永遠塞滿惡意和猥瑣的心臟砸碎了。

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和夜叉在陽光裡並肩走過,他想跟夜叉說說自己很有些中意的一個女孩,因爲他們是流氓,當然不能用“我好中意那個女孩,她好漂亮”的模式,所以烏鴉就淫·賤地說,嗨嗨,我認識個姑娘,長得不錯,只要你給她吃的她什麼都會幫你做。流·氓們談到女人就該是這個口氣。接下來他們就被面無表情的少主撞得退了開去。從那一天起烏鴉頗爲中意的女孩就變成了他的同事,那天他和夜叉被傳喚到神社就是接受家族的委任,擔當源稚生的手下。

烏鴉這輩子就是個流·氓、賭·棍、陰·謀家和斯文禽·獸,以前也中意過不少漂亮姑娘,所以櫻喜歡的是源稚生,烏鴉反倒有些爲她高興,總是試圖提醒源稚生:“嗨!嗨!櫻可是在喜歡你!是男人就該有點表示嘛!”

反正櫻也不會喜歡他,那麼櫻喜歡的是個好男人,烏鴉也就覺得不錯。他確實覺得老大是個好男人,就是有點婆媽,有時候還有點娘炮。

夜叉說喂喂,這個以衝動成名的傢伙現在反倒手足無措起來,有一次喝醉了酒把櫻的事情給他說了,可他裝作喝醉了不知道。現在他也裝不下去了,雨中的烏鴉真的像一隻烏鴉,站在溼漉漉的枯枝上。

烏鴉忽然抓起那件薩姆16單兵導彈,眼睛血紅。

電梯門打開,滿地都是積水,他們終於到達了地下車庫。空氣中殘留着隱約的腥味,說明不久前還有死侍在這裡活動,現在它們己經離開了。

源稚生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隨時都會暈厥過去。他的體力完全沒有恢復的跡象,因爲失去了鬥志。

他只是強烈地想喝酒。

他還能怎麼洗去那種疼痛呢?他是大家長,萬衆矚目的黑道領袖,他這種男人是不能流淚的。

橘政宗拖着他往前走,此刻這個筋疲力盡的老人居然是他們中最有力量的。他們涉水而過,留下嘩嘩的水響和沉重的腳步聲,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凝視着他們,可是仔細看過去的時候會發現只是停在陰影中的車,車燈微微反光。源稚生目光空洞,而橘政宗目光警覺,他似乎感覺到了某種危險在後面急追。

他們找到了橘政宗的古董奔馳。橘政宗把源稚生塞進駕駛座,爲他繫上安全帶:“還能堅持麼?能開車麼?”

“不知道,我會試試。”源稚生握住鍍銀的方向盤,但他的手顯然在顫抖,“上車。”“不,我去開你的悍馬。我們分頭離開,以免一起被圍住。”橘政宗爲源稚生打開車燈,“電梯恢復了供電的話,出入口也都是開放的。盯住路標,一路往南出口開!”他從源稚生的風衣口袋裡掏出悍馬的鑰匙,轉過身,拖着腳步離去:“我走北出口。如果都能順利地離開這裡,就在北邊的廣場上碰頭。”

奔馳橫衝直撞地離開車位,這是一輛很暴躁的車,源稚生幾乎控制不住它。橘政宗駕駛着悍馬而來,兩車交會的瞬間,橘政宗把雷切扔進源稚生的車裡。

源稚生按照路牌前進,眼前一陣陣發黑,什麼都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所以乾脆把油門踩到底。奔馳以每小時80公里的高速在車庫中狂飆,劇烈地甩尾,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剌耳的聲音。

成排的廂式貨車停在卸貨區,怎麼會有那麼多一模一樣的廂式貨車停在地下車庫裡?也許就是這些廂式貨車運來了死侍。但源稚生掠過的時候,廂式貨車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

他沒有遇到阻礙,那麼通往南出口的路是通暢的,那橘政宗走的北出口呢?他用力踩着油門,他得儘快離開地庫,從地面前往北出口和橘政宗會合。

他拐上了通向地面的坡道,車胎忽然開始打滑,就在源稚生以爲是雨水導致的暫時現象時,奔馳失去了動力,速度表迅速歸零,倒退着往下滑動。

坡道上流淌着某種發光的液體,那不是雨水,而是油。瀑布二樣的油正沿着坡道往下流動,很快整條坡道就會被油浸滿。車的動力再強大,遇到沒有摩擦力的路面也沒用。橘政宗的古董奔馳是後驅車,在賽道上很威風,可在溼滑的路面上最容易失控。這是黑道經常用的花招,只需花費幾桶油就能把尋仇的對象困在地下車庫裡。橘政宗跟他換了車,想要保護他,卻沒想到反而把他送進了死地。

源稚生的心裡忽然有種平靜的感覺,他轉動方向盤,讓車身靠在坡道的側面,擦着火花緩緩地往下滑。他把雷切插在副駕駛座上,隨時準備使用它。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了,所以顫抖着摸出煙來,給自己點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沒什麼可惜的,只是可惜了櫻,她的犧牲只爲源稚生多換回了幾分鐘的生命。

真心希望她現在坐在副駕駛座上,大家能相視着笑笑,如果是櫻的話,笑起來應該很美吧?

死並不可怕,只是太孤獨。

奔馳滑回了卸貨區。廂式貨車的貨倉紛紛打開,黑暗中亮起一雙雙金色眼睛,就像是冬眠的蛇成羣甦醒。貨車中釋放出大量的白色冷氣,原來這些死侍一直被低溫冰凍着,直到現在才投入戰場。

真是完美的殺局,每一步都估算得那麼精確。

一名死侍從車中撲出,落在車頂上,兩支金屬刃同時下刺,被震退回去,這輛車是防彈的。雷切自下而上,穿過車頂刺進了死侍的腹部,黑色的血彷彿墨一樣塗在銀色的車頂上。不愧是名刀,遠比死侍們的金屬刃鋒利。源稚生降下車窗,收回雷切。他來這裡不是獻祭自己的,他是來殺敵的。他是日·本黑·道的王,橘正宗說每個王都會死,只是死在不同的地方,戰場是王的歸所,敵人的血是王的花環。

這就好比櫻即使從東京塔上跳下去還要帶着幾名死侍一起去死,真不愧是他調教出來的聽話妞兒!

他操縱着奔馳車前後衝撞,揮舞雷切砍殺死侍,一潑又一潑的黑血濺在車身上,死侍一時間奈何不了他,只能揮舞着金屬刃劈砍奔馳,發泄着對廝殺的渴望。

源稚生記不清自己揮了多少次刀,又有多少刀砍中了死侍,他只是把雷切揮舞得密不透風。神智開始模糊,輕巧的短刀在手裡重若泰山,他的力量快要用盡了。

這時雪亮的光撕破黑暗,奔馳車身巨震,什麼東西從後面撞上了奔馳。是源稚生的黑色悍馬,它正反覆地撞擊奔馳,同時反覆碾壓死侍。奔馳在油浸的地面上滑動起來,悍馬頂着它去往出口。

橘政宗!橘政宗回來了!悍馬是正宗的越野車,能夠克服油浸地面,橘政宗想把源稚生硬生生地頂到地面上去!

它們一點點地擠出車羣,再度進入坡道。悍馬的輪胎艱難地咬住地面,一寸寸往上爬。源稚生扭頭看向後方,後面的場面又可怖又雄壯,死侍羣試圖填塞坡道,但它們擋不住悍馬。橘政宗隔着車窗向源稚生點頭,熟練地運用着擋位、油門和剎車,悍馬厚重的車身把死侍壓在牆壁上,毫不留情地碾碎它們的骨頭。

前方有光出現,他們就要衝出車庫了,坡道最上方的地面己經被雨水沖洗過。源稚生試着踩下油門,奔馳車重獲動力,以一飛沖天的姿勢駛上了地面。

源稚生減慢車速,等待橘政宗一起離開這座地獄般的高塔。

但悍馬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沿着坡道緩緩滑向地下車庫深處。死侍們跳上車頂,就像成羣的狼終於撲倒了強壯的野馬。源稚生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太瞭解那輛車的性能了,燃油也是充足的。隔着車窗,橘政宗對他緩緩地揮手,源稚生這纔看清楚了,橘政宗身上滿是鮮血,四支斷裂的金屬刃貫穿了他的身體,全部命中要害。失去力量的不是悍馬,而是橘政宗。

悍馬看起來很結實,但跟這輛奔馳不同,它不是防彈車,死侍能夠輕易地刺穿車身。

橘政宗果然實踐了自己的諾言,他接過了櫻的責任,要保護源稚生殺出重圍。他爲什麼要回來呢?不是說好還有幾年的生命麼?還能看到源稚生的婚禮。

那麼短的時間裡,也許會成爲新娘的人死了,本應當扮演父親的人也死了。

橘政宗打開車窗,對準坡道上的油開槍。火光騰起,火流躥向地庫的深處。悍馬最後一次發動了引擎,打橫過來把整個出口封上,橘政宗降下車窗。悍馬帶着死侍們滑向通道深處,它們尖厲地叫着,像是地獄中的烈火燒灼着鬼魂,連番的爆炸聲從地庫中傳來,大約是地庫裡的車被點燃了,接二連三地爆炸。

源稚生跌跌撞撞地撲出車外,站在風雨中。

火從東京塔的底部燒了起來,燒得這座塔一片通明。曾有一位高僧教源稚生禪學,說“三界不安,猶如火宅”。此刻源稚生忽然回憶起這句話來,覺得說得真對,這世界是這麼的殘酷和痛苦,每個人都活在燒着的房子裡,飽受折磨。

十幾名死侍從火場中逃離出來,發現了源稚生,立刻圍了過來。但接近源稚生的時候它們遲疑了,源稚生手無寸鐵,但它們察覺到某種巨大的危機。

它們圍繞源稚生遊動,一方面被新鮮的血肉誘惑,一方面被恐懼壓迫。

狂暴的重壓從天而降,把它們壓入地面。王權史無前例地二度爆發,這一次簡直是暴君之怒,死侍們的骨骼在一瞬間變形然後碎裂,它們被扭曲的重力揉捏和撕扯,陷入瀝青路面。地面也在沉降,周圍的一切都在震動,巨大的裂縫貫穿廣場,地下水管爆裂,水柱沖天而起。源稚生仍只是默默地站着,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釋放了言靈,眼中一片空白。

巨大的爆炸聲在天空中響起,火光吞噬了東京塔頂部的死侍羣,那是薩姆16爆炸的動靜。烏鴉站在不遠處,肩上扛着冒煙的發射架。火光照亮了兩個男人的側臉,誰都沒說話,大雨沙沙地下。

空無一人的商場裡,風間琉璃在試衣服。

滑翔翼把他帶到了這座樓的樓頂,樓下是個百貨商場。風間琉璃敲開商場的門,把沾染鮮血的長刀和200萬日·圓放在看門老人面前,對他微笑。

老人立刻就明白了風間琉璃的意思,並沒有動用那根裝樣子的警棍,而是打開了商場的燈請他自行挑選。風間琉璃走進商場的時候,老人在背後幽幽地說:“穿着這麼隆重的衣服去殺人,你那麼恨那個人麼?”

風間琉璃驚訝於一個看門老人竟然有這樣的膽量,敢跟他這個渾身血污的人搭話。他轉頭微笑:“是啊,好看麼?”

看門老人挽起袖口,露出鯉魚文身:“年輕的時候我也是個幫·會成員吶。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不告訴你。”風間琉璃笑。

他的心情很好,所以不介意跟老人開幾個小小的玩笑。他爲這場謀·殺籌備了很多年,長刀斬斷王將身體的瞬間,風間琉璃像是要狂笑,又像是要痛哭,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種情緒。

他在供員工們使用的淋浴間裡清洗自己。那件華美的戲服上沾了王將的血,在他眼裡就像是爬滿了蛆蟲那麼噁心,以他那麼喜歡戲服的人,卻把這件名師手製的衣服扔進馬桶燒掉了。

溫暖的水流衝過他的頭臉,在沾染了水霧的鏡子裡,他看着自己的妝容一點點被洗去,最終只剩下素白的、略有些消瘦的臉。不上妝的時候,他並不驚豔,甚至有些平庸。但他那麼喜歡鏡中那個平庸的男孩,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水和火把一切骯髒的、華麗的、濃墨重彩的東西都洗掉,這樣他纔會回到當年。

他漫步在偌大的百貨商場裡給自己選擇衣物,那些華麗的絲綢和天鵝絨製品他不屑一顧,他給自己選了純棉的白色襯衣和直筒的棉質長褲,一雙舒服的灰色球鞋,外加一頂棒球帽。

他在試衣鏡中看着自己,覺得自己被淨化了,穿這種衣服的人一看就是生活很簡單的人,簡單得像是陽光一樣。

“我看起來怎麼樣?”風間琉璃問,看門老人坐在他背後很遠的地方,兩個人藉着試衣鏡對視。

“蠻帥氣,你這是要退出幫·會麼?”看門老人問。

“對,我要開始新的生活。”風間琉璃真喜歡這個老人的敏銳,就像個大隱隱於市的智者,竟然能看穿他心裡想的事。

老人卻嘆了口氣:“我說,殺死了仇·人或者幫·會裡知道自己底·細的兄弟,就想幹乾淨淨地退出幫·會,可是很難成功的。”

“爲什麼?”風間琉璃眉峰一挑。

“在血池裡打滾的人,想從血池裡爬出去,用的卻是殺人的辦法,那就跟用血來洗自己身上的血一樣。”

“我殺的是魔鬼。”風間琉璃冷冷地說。

“魔鬼是殺不掉的,魔鬼在我們每個人心裡。”老人喃喃地說。

“那就把自己也殺掉。”風間琉璃拎起長刀,轉身離開,“最好別跟人說你見過我,真想說的話也無所謂。”

“我哪裡見過你,只是晚上有賊摸進商場裡來偷了幾件衣服。”老人把兩沓大鈔揣進口袋。

風間琉璃走向前門,腳步輕快。已經過午夜了,外面的大雨想必還沒有停,他順手拿了一把長柄的黑傘,這樣他就能打着傘穿越那些曲折的小巷回高天原去。

這麼好的心情,很適合打着傘獨自在雨中漫步。

他推開玻璃大門,忽然站住。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路上連出租車都難以看到,卻有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轎車停在門前。司機穿着筆挺的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按在車門把手上,看情形他正在等待進店購物的主人。這種爲權貴服務的司機都有很好的涵養,無論等多久都不會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來往往的行人會嘖嘖讚美司機的素質和車輛的豪華,猜想主人是怎樣的豪門。主人從店裡走出來,司機立刻會流露出和煦的笑容,臉上似乎寫着歡迎您回家,然後拉開車門。以這輛邁巴赫的奢華程度,說是一間會移動的會客室毫不過分,坐進車裡就等於到家了。

司機臉上真的流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就在風間琉璃推開門的剎那。他緩緩地拉開車門,緩緩地躬腰。

風間琉璃明白了,這輛車真的是來接他的。他根本沒有擺脫過去的陰影,無論他在哪裡,猛鬼衆還是如影隨形,他依然享受着“龍王”的待遇。

這輛車哪裡是來接他的?這輛車是要把他送回過去,送回那個血池裡!

風間琉璃下意識地想要拔刀,卻看見邁巴赫的後排座位上,穿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往裡面挪動了一下,留出車門邊的座位給他,還親切地拍了拍座椅,示意他過去和他同坐。

老人戴着能劇面具,面具上畫着微微含笑的公卿。

王將!

熾白色的閃電割裂天空,風間琉璃只覺得那道電光把他的腦袋也劈開了,腦海裡一片空白。恐懼如冰冷的蛇從他的心底鑽了出來,遊向他的四肢百骸。他分明可以隨手拔出刀來,可他的身體已經凍結了似的,連動一動手指都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就在大約一個小時前他親手把王將的身軀斬成三段,長刀破體的感覺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再怎麼強大的自愈能力總有上限,細胞活性再強也不能把人變成蚯蚓,就算是蚯蚓,被斬成三段也沒法重新長在一起。那一刻王將絕對是死了,不會有錯。可這一刻王將活生生坐在邁巴赫的後座上,也沒有錯。

車中的絕對是王將,風間琉璃太瞭解王將了,他想殺王將想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裡他始終注意王將的一舉一動,可以說憑鼻子他都能聞出王將的味道來。在特別瞭望臺上,橘政宗顯然也認定了那個人就是王將。雖然橘政宗和王將當年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以他們兩人堪稱“默契”的熟悉程度,別人是僞裝不來的。

什麼都沒錯,錯的就只能是風間琉璃,他誤判了王將,認爲王將還是個能殺死的生物,但王將真的就是個殺不死的惡鬼!

惡鬼從地獄裡回來找他了,風間琉璃的一生裡都被這個惡鬼邀請同行,他清洗了身體換了衣服都沒用,惡鬼總能認出他總能找到他。

可他再也不要過那樣的生活!風間琉璃怒吼,拔刀!刀出鞘的同時就變成了閃電,風間琉璃衝破雨幕。

王將看都沒看那正在逼近的、危險的刀鋒,只是敲了敲手中的梆子。那兩根小木棍在他手心裡變成了某種樂器,奏出“撲撲”的古怪音樂。

風間琉璃從臺階上躍起,長刀因爲高速的運動,彷彿背在他身後的一道暗紅色的虹。他凌空跳斬,彷彿飛鷹,氣勢像是要把王將和那輛邁巴赫一起斬斷。但隨着梆子響起,這隻鷹瞬間折翼,力量彷彿退潮般從身體裡抽離。風間琉璃倒在積水中,痛苦地翻滾,臉上一時猙獰一時迷惘,偶爾又有看見地獄般的恐懼。他強撐着爬行,想要離開那輛邁巴赫,可事實上他半步也未能前進,他無力地划着積水,像一隻被困在泥潭中的烏龜。

王將保持着優雅的姿勢,用梆子演奏那種古怪的音樂,司機跟隨在風間琉璃身邊,把傘打在他的頭頂。

在外人看來王將根本沒有流露出任何惡意,只是演奏了某種並不好聽的土著音樂,而風間琉璃則像個神經病人般失去了控制。

音樂結束,風間琉璃無力地趴在積水中,連揮動手臂的力量也沒有了。看門老人怔怔地站在臺階上,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風間琉璃擡起眼睛看他,瞳孔中淡金色和血紅色混合,似乎是兩種染料互相浸染。他的嘴脣翕動着,似乎在說“救我”或者“求你”,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看門老人站在原地沒有動,也許是嚇傻了,也許是他明白這種“幫·會事務”不是他這個外人能插手的。

王將根本沒有下令,司機卻掏出了帶消音器的手槍對準看門老人的心臟開槍,三槍呈品字形打在老人的心口,瞬間摧毀心臟,連送醫院都免了。

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救風間琉璃了,這個絕世的歌舞伎大師、高高在上的戲子、自信能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男人,此刻只是一隻趴在水裡的死龜。

強光刺破黑暗,一輛豐田轎車以極高的速度逼近,距離很近了也不減速。司機猛打方向盤,車在雨中旋轉,濺出巨大的圓形水花。帶着這朵水花,豐田車以近乎120公里的高速撞向了邁巴赫的尾部。

邁巴赫被撞得向前躥出,帶着車裡的王將,豐田車的後備箱則在撞擊中完全消失了,變成了皺巴巴的一塊鐵皮。在脆弱的豐田車面前,邁巴赫簡直是輛坦克,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愷撒才玩了那個車技。要是用車前部碰撞的話,豐田車的發動機都會被擠碎,相比沒了發動機艙,當然是沒了後備箱好點兒。這輛租來的豐田車在正確灌裝冷卻劑的時候還是蠻好用的。

兩側車門同時彈開,楚子航翻過車頂,長刀帶着扭曲的刀弧,暴擊那名司機的頸部。他一點都沒有留手的意思,在遠處他已經目睹了復活的王將和這名司機的殘暴,楚子航不介意比他更殘暴。

如此間不容髮的瞬間,司機卻做出了正確的應對,他伸手抓住了楚子航的刀背。在卡塞爾學院本科部,大概只有愷撒能抓住楚子航的刀,但愷撒從不這麼做。

楚子航鬆開刀柄,兇猛的刺拳正中司機的面部,司機被打得凌空飛起,砸在臺階上。楚子航拾起落地的長刀,閃回車中。愷撒從不抓楚子航的刀,就是因爲他的拳擊也很兇猛。

作爲一個少年宮畢業的刀客,楚子航並無日本武士保護武器的自覺,他的一切技能只是爲了打倒敵人而存在。

短暫的格鬥只持續了不到五秒鐘,五秒鐘的空隙就足夠路明非把風間琉璃拖回車裡了。愷撒一腳把油門踩到底,豐田車逃離現場,自始至終愷撒和楚子航都沒有考慮要跟邁巴赫裡的王將打個招呼,或者順便送兩顆子彈到王將的心臟裡去,他們根本沒有信心殺死這個惡鬼般的男人。這還是第一次,自負的貴公子和無所顧忌的殺胚都失去了信心。

後視鏡裡王將緩步走出邁巴赫,愷撒用握着沙漠之鷹的手開車,隨時準備跟這個惡鬼拼命。所幸王將沒有追上來,車開得很遠了,還能看見那對金色的雙瞳在黑夜裡熠熠生輝。

“他怎麼樣?還活着麼?”愷撒這才得空問路明非。

“還有呼吸。”路明非說。

他只能這麼回答,他沒有把握說風間琉璃是活着還是死了,從生物學的角度他確實還活着,有呼吸有心跳,但作爲人他又像是已經死了。他躺在後座上枕着路明非的腿,整個人抽搐着蜷成一團,微弱地顫抖,眼睛裡一片蒼白。從愷撒和楚子航認識他以來,他一直都是那種神秘妖冶冷豔逼人的男人,可現在他像是個被驚嚇到的女孩。路明非甚至懷疑自己只是撿了風間琉璃的身體回來,他的靈魂已經被王將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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