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敏自認爲接下來所做的事並不算太過出格,他不過從言語上開導龍八一番,在敖敏看來,頂多不過是讓人臉紅心跳的程度,連放蕩都算不上——當然這個尺度是結合他臉皮厚度來衡量的。
但龍八和他不一樣。
龍這種生物,多半好色喜淫難得有節操可言,但這並不能作爲無差別的衡量標準。
至少龍八兒就是個特例。一來他的年紀只能算一條小幼龍,二來天生遲頓,在情愛上毫不開竅,從某些方面來說懵懂無知得很。
他在衆多叔伯兄弟子侄當中數一數二的純潔良善,這就好比在一畦特產花心蘿蔔的菜田裡突兀地冒出一顆綠油油水噹噹的大白菜。
好白菜當然不能隨便讓豬給拱了。於是倒也沒有誰來刻意把他往邪路上引,而且作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兄長龍七覺得,那回事還是走順其自然的路子,讓他自個捉摸出其中精髓纔有味道,比如自個就是無師自通的嘛,想必等年紀到了,該懂的自然也就懂了。
於是從敖敏曖昧放蕩的言語裡,龍八實在受了莫大的驚嚇。
他已經在椅子上縮成一團,萬分驚恐。如果之前只是把敖敏看作一個愛欺負人的惡賊,那麼眼下他看敖敏的神情,簡直像在看一頭兇猛的洪荒怪獸。
那怪獸顯然對他的驚駭和無措十分滿意,還咧着血盆大口對着他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你慌什麼呢,小八弟弟?嗯?”他越是慌張,敖敏越是有種欺負弱小的無上樂趣,通體舒泰,忍不住更要逗他。一面流聲流氣道:“那是天下頭一樁快活事,改天哥哥帶你去秦淮勾欄見識見識十丈軟紅,給你開開葷,包你知道什麼叫做魂銷神授的滋味……”
“不要不要!”龍八驚得連連搖頭,越發往椅子上縮,彷彿敖敏就要把他拖去逛妓院一般,臉上帶着一種馬上就要被逼良爲娼的悲憤。他思來想去,最後含着淚顫微微的被逼出一句:“我還小呢,還小呢!”
“不小啦!”敖敏自是十分樂意看見他的窘態,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故意湊過去道:“坐過來些,哥哥我還有別的好事和你說……我又不會吃了你,你怕什麼?”
龍八不敢再看敖敏那一臉的不懷好意,閉着眼偏過頭去,一邊本能地喃喃道:“我纔沒怕……”
他努力地側着頭要避開敖敏,倒把一段白淨如玉的脖頸露在敖敏眼前,
敖敏正處於找樂子的興頭上,朝他脖子上看了看,升起個惡作劇的念頭,低頭湊到他耳邊呵着熱氣拖着聲音很盪漾地叫了一聲:“小八……”
龍八一顫,不等他反應過來,敖敏已經張口在他脖子上輕輕囁了一口,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正介乎於咬和親吻之間。
龍八再次僵住,用他那昏昏沉沉的腦子結合剛剛得到的知識判斷了半天,得到的結論是,不管那是咬還是親,總而言之,都應該是,他被輕薄了。
被那個最討厭的敖敏輕薄了。
這個念頭一旦成形,立即以可怕的速度在龍八兒頭頂膨脹成一片巨大的陰影。
如果上一次捱打讓龍八兒從肉體上受傷,那麼現在,龍八覺得自己純潔無垢的小靈魂被玷污了。
敖敏看着他連脖子都紅了,整個人就像是一隻煮熟的大蝦,覺得十分有趣。稍稍退開一步,架住出離憤怒的龍八揮過來的拳頭,還有餘力朝着他微微一笑。
龍八說到底還是怕他,如果從前只是帶點報仇心態的討厭,現在則變成了有些莫名的小畏懼,生怕他再做出點什麼事來。於是一擊不就,愣在那兒就有點遲疑。
片刻之後他低下頭去,用手背去抹眼睛。他拿袖子沾了一點口水,往敖敏碰到的地方使勁地擦,然而脖子上的古怪感覺仍然在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忍不住抽咽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是一聲。他很委屈,偏偏這種委屈還不能夠訴諸武力來解決,越想越覺得憋屈,聲音就越來越大。
敖敏不過逗逗他,並不想驚動別人。畢竟這兒不是北海,客人把主人欺負哭這樣的事,面子上總是不大過得去的。
他搶在龍八號啕大哭之前道:“又沒有把你怎麼樣,這有什麼好哭。你再哭就把人招來了。大不了,我讓你親回去?”
龍八打了個激凌,不由得壓低了聲音,潛意識的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如果真要因爲這個把它送到北海去,不就得天天見着敖敏,可不要被他欺負死。想到這兒他又下意識的撇清:“是咬,你咬我!”
敖敏不大在乎地揮了揮袖子,接着道:“咬便咬,大不了我讓你咬回來。”
“真的?”龍八精神一振,難以相信敖敏竟然有這麼好說話。又遲疑着向敖敏確定:“我要咬脖子!”
“行。”敖敏答應得很大方。
龍八興奮起來,一把擦去臉上鼻涕眼淚,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磨拳擦拳地準備撲上去給敖敏來個狠的,不說咬斷他脖子,起碼也要咬下一塊肉來。
眼前白光閃過,一條身姿矯健的青龍顯出威武之極的真身,盤踞在牀榻之上,對着龍八晃了晃碩大的龍首,十分大度地將脖子伸過來,口吐人言:“咬吧。”
龍八保持着就要撲上來的姿勢,愣住了,瞧那閃着錚亮光澤的鱗甲,每一片都厚實均勻,以他現在的牙口,不崩掉門牙已經是好的,更別說咬開皮肉嚐到一星半點敖敏的血珠子。若是龍形的話也許還有點兒可能,但是他的龍身……
敖敏所化的青龍顯然是知道他的龍身沒啥變化的事實,它對着龍八噴出一口龍息,似乎是在笑。它把頭擱到枕頭上,用眼角掃了龍八一眼,懶洋洋道:“小八弟弟,這麼多年不見,你倒是長大不少,模樣兒也變了,嗯……你當初穿肚兜的模樣還在眼前呢,變個身來讓我瞧瞧,你如今還穿肚兜不?”
龍八僵立在那兒,臉上陣青陣白陣紅,敖敏也不催,過得良久才慢悠悠地道:“你還咬不咬?再不咬我可睡覺了。”
龍八磨牙良久,這才忍着氣恨恨答他:“……先記在帳上!”
那條青龍不置可否,也不打算再理會龍八,它張開大口打了個呵欠,一口龍息吹滅燭火,黑暗中只有它的眼睛在炙炙生輝,它擺擺尾巴,似乎是準備睡了。閤眼之前倒還故作姿態地朝裡挪了挪,讓出一些位置:“上來睡吧。”
龍八的牀,又寬又大又暖又軟。但那是相對於龍八的體形來說,如今盤踞了一條體形龐大的青龍,能給龍八剩下的,也就僅僅是窄窄的牀沿了。
他本以爲龍八必不會留下來,並不能體會龍八對於這張牀是有着不下於食物的執念的,以及落荒而逃之後可能會受到的嘲笑有多可怕。
龍八遲疑了一會兒,見敖敏不再有任何動作,他剋制着自己心裡的畏懼,還是忍氣吞聲地爬上去。
青龍有些吃驚,張開眼來,卻見着龍八挨在牀邊上,睜着眼睛發呆,一人一龍四目相對,龍八略帶驚惶地眨了眨眼,敖敏注視他片刻,難得沒有再捉弄他,又徑自閉上眼睛。
龍八鬆了口氣,然而沒吃晚飯的後果終於在這時顯現出來,他肚子開始咕碌作響,怎麼也睡不着了,他在枕下摸了半天,總於摸到一粒剩餘的花生,塞進嘴去。
敖敏嫌他悉悉瑟瑟的吵鬧,伸爪子一劃拉,便把龍八劃拉到牀下去了。
龍八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不吭地把那顆發黴的花生吐出來,
他在地上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是那來的勇氣,他上前去抓住青龍一隻爪子搖晃,固執地搖到青龍再次睜開眼睛爲止:“你要在這兒住多久?”
他的表情以及語氣,無一不表明瞭他巴不得敖敏立即消失,敖敏自然看得出來。他的來意已經達成,心道你這個要美人沒美人的小破窩兒誰稀罕,住上三五日已經是紆尊降貴給足你面子了。但偏偏就不肯如了龍八的意,隨口道:“也許三年五載,也許十年八年。”
龍八沒有作聲,最終也沒有再爬到牀上去。
他站在黑暗中淚流滿面。
這日子沒法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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