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提到一個人的名字就能讓崔升產生強烈的不適,並情不自禁唾棄出聲,可見這個人確實把崔升噁心壞了。
其實這條線索崔升也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把握。
青州距離渭南縣上千裡,王氏派遣奴僕神神秘秘辦事,按理說跟李欽載被刺也扯不上關係。
可崔升很清楚李欽載和王氏之間的矛盾,當初李欽載可是當着王氏的面,將她的奴僕手腳打斷。
對千年門閥來說,這可是結下深仇了。
而對於父親新續絃的那位王氏,崔升在京城當官,父親成親那天他也藉故公務而未能出面參與。
由此可見崔家兩兄妹對那位繼母的態度了。
當初王氏派奴僕來甘井莊欺負妹妹,這件事更加深了崔升對王氏的惡感。
崔升說出王氏這條線索時,心裡也是對王氏存有一些敵意的,否則不會做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嚴格說來,崔升今日對妹妹說的這條線索已經算是不孝了,畢竟針對的是他名義上旳母親,可他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因爲妹妹是親的,妹夫雖然是個混賬,他也是親的。
後媽不是親的。
親疏之別決定了站隊。
崔升嘆了口氣,道:“告訴李欽載,此事無論查出什麼結果,不要波及到我崔家,父親大人對此並不知情,家族大了,很多事情都是欺上瞞下,父親也沒辦法。”
崔婕默默點頭。
崔升看着她,眼裡帶了幾分笑意:“就快嫁人了,以後跟那混賬好好過日子,李欽載雖然混賬,但還是有幾分本事,就是脾氣性情有點渾,仍舊是當年的紈絝性子,也不知你們成親後他會不會與你相敬如賓……”
崔婕嘴角一勾,隨即撇了撇嘴:“他那人,哪裡知道什麼‘相敬如賓’,我都快被他欺負死了……”
崔升嗯了一聲,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也瞬間佈滿寒霜:“他欺負你了?”
見兄長要翻臉,崔婕急忙道:“不是的,他欺負歸欺負,可……人還是不錯的。”
垂下頭,崔婕羞澀地道:“我……有點喜歡被他欺負。”
看着妹妹含羞帶怯的臉,崔升不禁一陣惡寒。
這小倆口平日相處是個啥情調兒?很不正常的樣子。
…………
崔婕將兄長的話原封不動轉告李欽載。
李欽載當即吃了一驚,他原以爲蒙面刺客跟自己穿越以前的恩怨有關係,畢竟他已背了不少鍋了。
沒想到居然是太原王氏。
於是李欽載急忙派人飛赴長安,將此事告之宋森。
雖然未經證實王氏是否跟刺殺一案有關,可這終究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宋森至少有了大概的查緝方向。
數日後,宋森又來了,他帶來了三條消息。
其一,經過百騎司嚴密查訪,刺殺案發以前,留在長安的遣唐使當中有人與某個神秘人物接觸,在與其接觸後,遣唐使才傳出要刺殺李欽載的風聲。
其二,刺殺案發生的前夜,留守長安的太原王氏掌事王從安傍晚時分出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歸來。
王從安後來的說法是留宿青樓,徹夜未歸,然而百騎司查證後證實,王從安確實留宿青樓,但子時一刻的時候悄悄出了青樓不知所蹤,寅時纔回來。
陪宿的青樓姑娘起夜時發現身邊的人不在,在百騎司的追問下才老實交代。
其三,武皇后已知道此事,密令百騎司扣押太原王氏留守長安的上下人等,嚴刑拷問原委。
第三個消息令李欽載心頭一沉。
一樁簡單的刺殺案,到了此時卻已不受掌控,好像已經卷入朝堂爭鬥當中了。
武皇后和太原王氏,這特麼天生的冤家啊!當年的武皇后可是攛掇李治廢掉了王皇后才上位的。
“備馬,我要回長安!”李欽載當即道。
來不及知會崔婕,李欽載只是將蕎兒暫時託付給唸佛的祖姑母,領着李家部曲匆忙上路。
一路疾馳,幾個時辰後到了長安城外,李欽載與部曲們正要下馬進城,卻見城門外站在一名穿着絳衣的宦官。
宦官笑吟吟朝李欽載行禮,輕聲道:“皇后知李縣伯回長安,特命奴婢在此等候,皇后請李縣伯入宮一見。”
李欽載眼皮直跳。
武皇后……果然不簡單。
跟隨宦官進了太極宮,武皇后單獨垂簾召見。
這次殿內沒有李治,只有武皇后和李欽載,旁邊還站立着幾位宮女,顯然是武皇后的心腹。
隔着一道珠簾,李欽載看不清武皇后的臉,只隱隱約約看到她風韻猶存的身姿。
“臣李欽載,拜見皇后。”李欽載來不及多想,依禮參拜。
珠簾後傳來武皇后含笑的聲音:“景初不必多禮,垂簾是爲了避嫌,景初莫見怪。”
“是,臣明白。”
沉默片刻,武皇后突然問道:“兩位皇子學業如何?”
“還是老樣子,臣授業不力,四皇子稍好一些,七皇子英王殿下就實在……”
武皇后笑了:“與你授業無關,是皇子們的天賦不夠,景初還是勉爲其難,你身負絕世學問,總不能失傳於世,兩位皇子承你衣鉢,不求青出於藍,日後若遇天賦高的弟子,亦可將學問發揚光大。”
頓了頓,武皇后又道:“學堂是做學問的地方,本應乾乾淨淨,景初授業如何,本宮從未多言半字,只是這一次與學堂無關,本宮聽說,數日前的刺殺一案,太原王氏亦參與其中?”
李欽載想了想,道:“百騎司的宋掌事只是查到了線索,或許與其有關,但眼下並無實證,臣不敢胡言攀扯。”
武皇后語氣漸冷:“在你回到長安前的一個時辰,百騎司奉命對留守長安的王氏族人用刑,王從安已經招供了。”
李欽載一驚:“難道真是……”
武皇后道:“是的,刺殺案裡,那個蒙面的刺客,就是太原王氏的死士。”
李欽載沉默不語。
太原王氏與他有仇,派刺客報復其實在情理之中。
但事情如今已不是簡單的刺殺案,裡面牽扯了皇權宮闈和世家門閥的明爭暗鬥,那麼每個人說的話的真實性李欽載都要思慮再三。
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算盤,李欽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這個事件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炮灰?還是棋子?
總之,事情到了這一步,已不由他掌控了,這個遊戲的玩家越來越土豪,越來越氪金,已不是他能玩得起的。
玩不起就銷號卸載,我換個別的遊戲玩行不行?
沉吟良久,李欽載突然道:“臣命大,沒被刺死,於願足矣,臣今日回長安只是想探望爺爺,畢竟空巢老人獨居不容易……”
擡頭看着那道叮噹脆響的珠簾,李欽載笑得很無邪:“至於刺殺案幕後的主兇,自有刑部大理寺審斷,臣就不管不問了。”
對李欽載的回答,武皇后顯然有些意外。
當初那個一言不合就揍人砸家的混賬紈絝呢?曾經一夥遣唐使只是攔了你的車,扔了幾個臭雞蛋,你都下令當街打斷他們的腿。
如今有人要殺你耶,你就這麼輕輕放下了?
武皇后隔着珠簾盯着李欽載那張模糊不清的臉,良久,突然笑了:“景初比本宮想象的聰慧得多,你不僅僅是學問出衆,爲人處世也比以前強了萬倍。”
李欽載嘆道:“皇后,臣不想招惹麻煩,而且很討厭麻煩。”
李欽載還有句話沒說,這句話很失禮。
那就是,他更討厭被人當成棋子,在棋盤上挪來挪去,說不定就成了棄子。
似乎看出了李欽載的所思,武皇后輕笑道:“景初多慮了,你是三朝功勳之後,令祖對大唐立下的功勞不計其數,你也爲陛下立了不少功勞,是大唐不可或缺的棟樑英才,天家對你李家可從未有過不好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