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遊樂園記事（一）
週日清晨，和爸爸打過招呼之後，池妤穿着校服，外面裹着厚厚的棉襖，揹着書包輕手輕腳地跑出了家門。
在初升的朝陽下，她晃晃悠悠地一路跑遠，書包和校服都跟着一晃一晃的，拐過了老街的巷口，估摸着距離差不多夠了，就躲在牆後面，探出頭，站在路邊往家裡窗戶的方向看。
“呼——”
她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這裡離甘城光輝遊樂園並不遠，步行的話只需要三十分鐘。
走過去吧，不打車了。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着皓影，上面流轉着亮銀。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日月與星河之間，你是第四種難得。”
顧淵擡起頭來，把視線從書上移開，坐在木質長椅上，仰望着被朝陽染成金黃色的天空。時間進入十一月的尾巴，很快就會跌入十二月的懷抱，冬天勢不可擋地來了。
自從上次課本劇結束的班會之後，每個班的教室裡都張貼起了會考的倒計時，升學的壓力變成現實的可觸碰的巨大石塊壓在身上，讓所有人第一次有了喘不過氣的感覺。
“怎麼可能！”
“走吧，想先去玩點什麼？”
“就是害怕的表現啊。”
“池妤。”
“可以，去哪？”
吊箱伸到了最高點，從這裡能夠看到不遠處從同樣高度急速向下墜落的過山車和跳樓機，遊客發出的驚叫隔了上百米也一樣清晰，腎上腺素飆升後發出的單音節在秋風中變得極具穿透力，但從那慘絕人寰的叫聲中卻能聽出幾分興奮的味道。
“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嗎？”
“那……我們直接去玩下一個？”
“說到底就是想玩又膽小，不敢一個人咯。”
真是簡單到了極點的理由，原來女生是這麼容易滿足的生物嗎？
“這東西坐上去真的不會掉下來嗎……”
“跳樓機呀！就在那邊不遠，你看，都不到一百米。”池妤伸手指着前邊，旋轉木馬的後面隱隱地傳來尖叫聲，顧淵忍不住默默地嚥了口唾沫。
但依舊是獨一無二的絕色和難得。
顧淵甩了甩腦袋，把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全部甩掉。
一切都變得很遙遠，就像是跌入了時空隧道，或是坐上了一輛不知通往何處的火車，轟隆隆地開往那一彎虛無縹緲掛在空中的月亮。
“那你還想去？”
“顧淵？”池妤靠過來，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剛剛說什麼？”
沒有初雪，沒有月色，沒有星河。
“我？”顧淵摸了摸自己的臉，悄摸摸地逝去鬢角的冷汗，“我怎麼可能有問題？”
“譁——”的一聲，兩人相擁在一起。
他順手想將手裡的書放進池妤的包裡，但指尖剛碰到磁力壓帶，池妤就向旁邊輕輕一跳，躲開了。
“呼——”
堵車？顧淵看了一眼不遠處馬路上稀稀拉拉的車齡，撇了撇嘴。
“你再說一遍？”
顧淵有一瞬間的失憶，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爲什麼在這裡，忘記了要去哪裡。
一架飛機從幾千米的高空掠過，留下一道長長的白線，在燃燒的天幕裡漸漸蓬鬆散開，消失在視線裡。坐在摩天輪的吊箱裡，顧淵偏過視線看着把臉和手一起貼在鋼化玻璃上，微張着嘴巴朝下望的池妤，忍不住笑了。
“那是什麼？”
“有這麼好看嗎？這座摩天輪也不高啊。”
只有一次機會，不容失誤。
十秒。
“喂，你坐不坐啊？”
對於他們來說，政史地生，四門滿分一百的科目，必須在會考中全部考滿九十，才能夠保證自己在一年後的高考中不被人提前拉開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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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呵呵……真是刺激的項目，池妤，你還好嗎？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吃點喝點什麼？”
一個人奔跑的速度是每秒五米，距離是一百米。
從過山車上下來的時候，顧淵的腿都是軟的，雖然他努力地沒有表現出來，但池妤還是發現了不對勁。
“我想去！”
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覺得，和自己在一起時候的池妤，纔是最真實的池妤。
“過山車？嗯——好！”
只有朝陽和濛濛的水霧，和早在幾個月前就謝乾淨了的花。
“但是能看到園區的全景誒！”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啊……
餘光瞥見他的喉結不自然地上下襬動，池妤偷偷地笑了笑。
連首像樣的背景音樂都沒有。
在葉子掉光了的兩排樹中間，穿着淺藍色裙褲的少女逆着陽光朝這邊跑來，書包在她的肩膀後面一晃一晃的，隔着很遠都能看到從她身上冒出的熱氣凝成的水霧。
不知道那個笨手笨腳的傢伙能不能找到電飯煲裡保溫的粥，煮雞蛋不會被連殼吃下去吧？藥和熱水就在餐桌上應該不會看不見……
“那你的手還這麼冷？”顧淵把兩人握着的左右手舉起來，“涼得跟十二月的雪一樣，我的手都要被你凍僵了啊，這不是害怕的表現是什麼？”
“……不想說就不說吧。”
問，需要幾秒相遇？
答案是。
“不行，你必須陪我一起上去。”
“嗯？我有說什麼嗎？”顧淵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
“來晚了！”池妤笑着從他懷裡擠出來，“我已經出門出得很早了，但是路上堵車了……”
“來遊樂園當然是要坐過山車大擺錘啦，不玩刺激項目還來什麼遊樂園？”
說起來，雖然園區裡的遊客依然不少，但明顯比不得前幾年剛建成時那副人擠人的盛況，這座小城上本就沒有太多娛樂場所，大型遊樂場這種新奇的項目自然有大把的人願意嘗試，顧淵至今還記得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在每個設施外面都舉着“排隊三個小時以上”立牌的樣子，對比如今一眼就能看到頭的隊伍，恍如隔世。
“裝滿了啦，放你自己包裡吧。”
“不知道誒，也許，摩天輪？”
“這又不矛盾。”池妤撇頭看向右手邊的過山車，“即使害怕也要大踏步向前，不是老師一直以來都告訴我們的道理嗎？”
“好，那你一個人上，我在下面給你加油，順便拍點照片。這樣既能滿足你自我實現的心理需求，也能滿足我看熱鬧的生理需求，是不是一舉兩得兩全其美，豈不美哉？啊啊啊啊！！！你掐我幹嘛？”
“好吧好吧，不過你都帶了些什麼啊，這麼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要離家出走呢。”顧淵一邊扭身把揹包拉到胸前一邊說，“該不會是帶了一大包吃的吧？”
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奔跑着的倩影，心裡就這樣鬆軟下來。
園區的左邊是林立的大廈，而右邊則是些年久的居民樓，對比鮮明，據說城市建設到這裡就突然停步了，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具體的原因，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將近十年的時間裡就建起了這麼一座遊樂園，而往外那些寫着“拆”字的居民樓卻一直沒有人再管過它們。
“那個其實無所謂啦。”池妤笑嘻嘻地說，“不過現在看你氣色不太好呀，要不要休息一下？”
“顧淵！”
“一上來就坐摩天輪？”顧淵扭頭看向那處在園區深處的高大建築，“不太符合一般的遊覽流程，不過，隨你的便吧。”
像是變魔術一樣，顧淵的手指在池妤眼前一甩，食指和中指間就多了兩張花花綠綠的門票。
空氣裡突然安靜下來，男生的餘光裡看到池妤低着頭，已經長到肩下的頭髮柔順地垂着，或許是因爲天氣有些冷的緣故，臉頰微微泛紅。
城裡竟然在堵車嗎……
“額……我怎麼沒印象了。”顧淵撓了撓頭，剛剛應該是走神了，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池妤，一會兒要不要去試試過山車？”
“坐，當然坐。不過，思瑤，爲什麼你那麼喜歡這些高空項目啊？”
“因爲喜歡那彷彿飛翔的感覺啊，很自由。”
“沒關係啦，時間還很早……”
“不告訴你。”
今天先不去想這些。
顧淵也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有啊，我都聽見了，什麼飛翔啊，自由的，但是我沒聽全。”
“怎麼感覺你答應得這麼勉強，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顧淵笑了笑，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哎哎哎！！！停停停停，我錯了我錯了……”
“不用！”顧淵回答得斬釘截鐵，“走吧。”
然而邁開腿的瞬間，卻因爲跨的步子太大而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一邊歪過去，如果不是池妤撐着，怕是直接就要給路人表演一個一字馬加以頭搶地。
“還是休息去吧！瞎逞強，真是個笨蛋，”
池妤拽着他的胳膊往休息區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