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魔法學院的大教堂。阿薩從沒有進來過,他很少靠近這裡,這座雄偉的建築物散發出一本正經的莊嚴肅穆氣派讓他不大自在。
現在置身在這高大的建築物裡面才完全體會到宗教的特別魄力。即使他從來不相信任何神靈,但也感到四周環境中那令人肅然起敬的莊嚴。
數十米高屋頂和碩大的室內給人廣闊深遠縹緲而又隆重的感覺,陽光從四周和頂上的彩繪玻璃上透射進來變成迷濛的光影在空間中流蕩,牆壁上氣勢恢弘的壁畫把神的威嚴和曖mei展現無遺。管風琴的鳴奏瀰漫在空氣中,無法分辨這沙啞沉重的音調來自何方,好象這是周圍凝重環境自來就有的一種聲音的屬性,是從這令人懾服的氣氛中自然產生的幻覺。
阿薩很懷疑前面帶路的兩個牧師曾經受過這方面的特別訓練,在這種肅穆的環境中大步行走卻沒有聲音,彷彿早習慣融入這周圍的氣勢中,只剩自己的腳步聲渺小孤零零迴盪在這空曠的室內,彷彿在襯托周圍的威嚴一樣。阿薩有自己已經被這凝重環境中的威嚴所震撼的感覺,好象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兩個牧師帶着他穿過了禮拜大廳,走入了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到走廊盡頭,牧師把門打開,向裡面恭恭敬敬地說:“主教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這是間不大的屋子,一張小桌,兩張椅子,周圍的全是書架。和外面教堂中的隆重威嚴比起來整潔簡易得好象有點與世隔絕的味道,只有在牆壁高處纔開得有幾扇窗戶透進光亮。羅尼斯主教大人正在書架旁邊,他把書中的書放回書架對兩個牧師點頭說:“好。你們退下吧。把門關上,記住不要讓其他人進來。”
“是。”兩個牧師退出,把門關上。外面的所有聲音和氣氛都突然斷絕。
阿薩楞在門口有些緊張,他知道面前的是全帝國的人都頂禮膜拜的人。
“不要緊張,坐吧。”羅尼斯主教很和善地對他笑了笑,指了一下椅子。他一身的純白絲質長袍和清瘦的面容看起來只是個不問世事的隱士,和着這周圍簡樸很相襯,不讓人感覺到絲毫的壓力。阿薩心安了一點,真的就坐下了。他不知道,如果按照禮儀來說當主教大人站着和人說話的時候只有皇帝陛下才有資格坐着。
“這是我讓人專門建造的房間,”羅尼斯主教指了一下四周的牆壁。“完全和外面隔音,外面的人也看不見。所以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就可以放心地把那些俗禮都免了。我還是最喜歡不用顧忌什麼禮儀規矩地說話。規矩一旦太多,人往往就會只注意規矩而忘記真正要做的事情。”他的表情很隨和,連同語氣在內既沒有高高在上的倨傲也不帶一點施捨做作。這種讓人隨意自如的風度和他顯赫至極的身份地位相混合反而更讓人生出源自內心的懾服。
“聽說你拿到了一片世界樹之葉?”羅尼斯主教拿起小桌上的壺倒上了一杯茶,用很隨意的語氣問,像只是在問人是不是買了一把青菜。 “然後你又拿去救了一個人?”山德魯的口風看來相當的快。
阿薩點點頭說:“是。”,心中七上八下,雖然他肯定主教大人不會像山德魯一樣譏刺嘲罵他,但是也很不情願這樣一個可敬的老人責怪自己。幸好羅尼斯主教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彷彿又帶點嘉許地看着他說:“我看得出,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羅尼斯主教把手中的杯子遞給阿薩。“嚐嚐這茶怎麼樣,我泡的。”
阿薩接過喝了一口,搖頭說:“不知道,我不會喝這種茶,只是覺得很苦。”
羅尼斯主教呵呵一笑說:“聽說在某些國度裡面泡茶可是項藝術。能夠在這方面也弄到博大精深,想必是個很悠閒的國家。”他在阿薩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好了,說說你怎麼拿到那片世界樹之葉的吧。說得具體一點,我相信這一定會是一個精彩的故事。”他帶着笑意和期待看着,好象真的只是在等着聽一個好故事。
羅尼斯主教那雙像很久沒睡好覺的眼睛乍一看似乎很朦朧,但是一旦與之雙目交匯,就會發現在那雙眼睛深遠處閃着兩盞燭火,不大的光亮卻有着灼人的神采。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着,感覺就很難用敷衍的態度去對付。
阿薩從遇見紅袍人開始,把所遭遇到的事情複述了一遍。當然他把自己如何劫持那個欽差大臣和地方官的要點改動省略了。至於精靈長老克蘭對他說的那番話卻因爲他根本不在乎,而且對精靈們的古板呆滯也不屑一顧,認爲那根本就是他們自己一相情願的胡說八道而已,所以就連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簡略地說精靈們因爲他們奇怪古老的什麼傳說和規矩所以不許他出森林而已。
而羅尼斯主教也沒對這個在意,他好象對關於紅袍人的事情很感興趣,還不時地詢問每一個細節。他表情微帶着笑意,偶爾笑意更深地點點頭,偶爾帶着點苦笑的味道深深地呼吸一下。那張瘦削得有些過分的臉上表情很生動,但不知是他身份給人造成的錯覺還是他原本就有那樣的氣質,無論是平和還是笑容都不會給人以想去親近的感覺,彷彿有種不可分辨的威嚴在其中。
聽完了阿薩的講述,他收回了目光,自己看着對面的書架出神,好象要把剛纔所聽到的在自己腦中重新整理歸納一遍。阿薩不敢打斷,只是在旁看着他。
終於羅尼斯主教收回了眼光,問阿薩:“你聽說過死靈公會嗎?”
阿薩點點頭。幾乎沒有人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那是處於大陸最南方的一個叫笛雅的山谷中由信奉死亡的黑魔法師們組成協會,傳說他們食人肉,飲鮮血,操縱殭屍和鬼魂,幾乎是恐怖的代名詞。
“你剛纔所說的那個在低語之森遇見的魔法師就是死靈公會的人。”
阿薩點點頭,他一早也大概猜到了。
“山德魯也是死靈公會的人,至少很早以前是。”
“啊?”阿薩很吃驚他實在很難把那個和自己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每天還會上街去閒逛的老頭和傳說吃人肉喝人血的恐怖怪物聯繫在一起。實在是沒想到,也完全想不到。
“長久以來因爲他們之間缺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首領,所以逐漸成爲一個比較鬆散的魔法師組織,也有完全和他們脫離了關係的,比如山德魯就是那樣。但是其中一直有一小撥極端的人立志讓黑暗和死亡覆蓋着世界。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在暗中活動,在帝國內部不斷地蠱惑人心,建立異教組織,分化和動搖人民的信仰。這種破壞纔是最危險的。信仰一旦崩潰,整個國家也都會跟着一起失控。歷史上因爲信仰的瘋狂而導致的戰亂和慘劇多不勝數。”
“你知道你借給姆拉克公爵女兒的那本書是什麼東西嗎?”羅尼斯主教突然就把話題拉到了阿薩擔心的問題上。
“不知道。”阿薩發現自己有些心虛,像一個做了錯事等待大人來審判的小孩。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完全被羅尼斯主教的深入人心的平淡威嚴完全折服了。
“那是死靈公會創始人阿基巴德留下的筆記。上面用古文字記載了他所知的各種魔法方面的事。更爲關鍵的是上面也記載了一篇據說是他爲了死靈公會的首領而創造的黑暗冥想術。”
阿薩吞了口唾沫,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羅尼斯主教沒注意。
“所幸的是數百年間都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練成這種冥想。敢於去練習的人大多都練到一半的時候就會被心中黑暗的魔法力反噬而死。在二十年前山德魯把這本書偷了出來。我原本對山德魯建議把它銷燬,但山德魯卻很固執地說那是一本很偉大的著作,我也不好勉強他,所以就留了下來。山德魯對我說他收藏在一個很隱秘很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也不擔心,只是沒想到被你找到了,而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把它借了出去......我很擔心那個你口中所說的黑暗魔法師去拿取世界樹之葉的事情,如果他是想用其中的生命力來中和冥想中黑暗魔法的反噬,而這東西又重新落在了他們的手上,那結果可能就是真的會造就出一個死靈之王,那時候不只是帝國,連整個世界都會有被黑暗吞噬的危險。”
這次阿薩沒有默唸關我屁事。這個東西牽扯到自身,而且也關係到主教大人和山德魯。他很敬重主教大人,也不想挨山德魯的臭罵,更何況這事情確實是他自己引起的。
“但是我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去找這本書,我懷疑王都內已經有不少死靈公會的耳目,甚至也許還有不少身居高位的人也已經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如果一旦他們知道這本書的去向,很有可能會比我們捷足先登。所以現在....我只有拜託你幫這個忙了。請你去把那本書拿回來....或者...你乾脆就把它銷燬吧。”
“我知道你是個很能幹的年輕人。”羅尼斯主教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拜託了。”
“是。我一定拿回來。”阿薩站起來用很堅決語氣答應。他討厭任何人命令自己,但是卻對懇求難以抗拒,何況這是主教大人的請求。
羅尼斯看着阿薩微笑着點了點頭,突然他怔了一下,好象在阿薩的臉上發現了什麼奇怪的事物。這個驚奇只是個轉瞬即逝的波動,他立刻又恢復了那種平淡自若的神情和語氣問:“年輕人,你是哪裡出生的人?”
“卡倫多盆地,就是那個帝國西南的礦區。”阿薩並沒怎麼注意到主教大人細微的神情波動。
“哦。”羅尼斯主教微笑着點了點頭,依然是那麼神態自如。
姆拉克公爵看着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深呼吸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裡的鐵筒。
這是條一頭粗一頭細的長長的圓柱形鐵筒,兩端各鑲有一塊玻璃。這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大概是某個矮人工匠的發明。和他們所有的發明一樣,其中並沒有負着任何的魔法,但是當把眼睛往小的那端裡面看的時候卻可以把很遠地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他現在正站在魔法學院遠處的一幢高大建築物頂部閣樓的窗戶旁邊。這裡正好可以用這個奇怪的東西很清楚地從窗戶中看見主教大人書房裡面的情形。
公爵現在對王都裡面所有有權有勢的人的喜好,性格,習慣都很清楚,只有主教大人他卻一無所知。
主教大人似乎沒什麼愛好,性格也不突出,也沒什麼特別的生活習慣。於是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厭惡什麼,甚至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也就根本沒辦法去投其所好,更沒辦法去對付。而主教大人即使從沒什麼政治立場,也不明顯地偏向誰,但卻一直是這整個王都權力圈中很舉足輕重的一個環節。
聽說主教大人有一個特殊的私人房間,於是公爵足足花了可以買下一個小鎮的錢去從一個矮人寶物販子手裡買到了這個奇妙的鐵筒。然後花了幾天的時間在城裡面尋找一個可以發揮它作用的地方。
現在公爵寧願花上一半的家產去買上一個可以聽到遠處說話的道具。
可惜並沒有這樣的東西。既然沒有,那就只有想象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才足以見了主教大人不下跪?居然還和主教大人平起平坐?是什麼樣的關係能讓主教大人給他倒茶?那樣親密地拍他的肩?
實在是想不到。公爵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