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不知設想過很多種跟林深再次遇見的場景。
他情真意切的賠禮道歉,林深不計前嫌的原諒;或者鋪天蓋地的歉意讓林深覺着受之有愧,於是兄友弟謙感情更上一層樓;又或者林深決心不再出現……
唯獨沒有現下這樣的,一眼就認定他所有的罪過。
多日不見,林深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公子,臉龐輪廓分明,眉眼溫柔,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吳不知寒心至極。怎麼,他不過偷了一回雞,難不成從此以後所有到嘴的雞都是偷的不成。
他賭氣似的朝林深吼一句,“是是是,偷的,就是偷的。待會你別吃。”
“來路不乾不淨的東西我也沒想過要吃。”林深說。
“你……”吳不知本想回他,“我們這兒的東西就沒幾樣來路乾淨的,就連腳下這片地也來路不明,有本事你就別站這兒。”但想了想,還是算了。林深好不容易回來了,要是再把這個小氣鬼惹到了,損失可就大了。
吳不知深吸幾口氣,轉身繼續烤雞。
林深坐一旁看着。
三隻雞外皮烤得金黃酥脆,油水滋滋往外冒,調料往上一灑,香料與肉味完美融合,在空氣裡四溢瀰漫。
哇,人生簡直找不到比此刻更幸福的時光了。
兩隻雞留給孩子們,剩下一隻大人們分着吃。
吳不知扯下一隻雞腿,準備往嘴裡塞,瞅見林深坐得周正,雙手抱胸,表情和動作極其不自然。
一看他就是有話要說,又專門做出這幅你要先問他的樣子。
“不作你是會死嗎?”吳不知心裡嘀咕,面上還是熱情周到的把雞腿遞給林深,問:“你……你要吃嗎?”
林深偏頭,“不吃!”
“哼,裝,你繼續裝。”吳不知默默的想。
其實林深早在出口說吳不知偷雞時就覺得自己魯莽了。不知道爲什麼,他每次遇到吳不知就很反常。即使知道了雞不是他偷的,又拉不下臉來承認,所以只能裝模作樣的端着。
烤雞香氣四溢,肉質細膩爽滑,卻註定跟林深無緣。
但林深又覺得自個兒生着悶氣,看着吳不知大快朵頤,實在便宜了他,於是嘟嘟囔囔的提了句:“我的氣還沒消呢!”
吳不知剛把雞腿塞嘴裡,沒來得及咬一口,聞言,又從嘴裡不情不願拿出來,舔了舔脣角沾上的油脂,“我不是跟你道過歉了嗎?整個金玉城的人都知道。”
他倆並肩而坐,吳不知的脣飽滿水潤,像一顆成熟的蜜桃,舔脣的動作更是撩人心魄。林深看得臉頰發紅耳朵發燙,仍執拗的說:“是道過歉,可我還沒原諒你呢。”
還沒原諒我?吳不知心裡“呵呵”幾百遍。林深上輩子怕是個娘們吧,一點小事計較成這樣。依照他以前的脾氣,定是你愛咋咋地,老子不伺候了。
可誰叫林深有錢呢,有錢就是大爺。再說了,全城傳紙道歉這種不計顏面的事他都幹出來了,還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吳不知深吸一口氣,將笑意強制定格在臉上,客客氣氣的問:“那林大公子你說怎麼辦?”
烤雞的油水滴到地上,晶晶亮亮的。
林深看着一滴滴油滴下去,不由得嚥了口口水。他中午就吃了碗麪,現在倒是餓了,可眼前的雞還不能吃,於是思量一番,說:“沒什麼事不能在飯桌上解決的,那你就請我吃頓飯吧。”
“吃頓飯呀,這簡單,”吳不知笑久了臉有點僵,“那您說吃什麼?”
“都可以,你決定好了。”
“好,那咱們就說定了,吃過這頓飯,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沒問題。”林深也答應得爽快。
吳不知決定帶林深去城裡的館子吃飯,他們這地兒窮鄉僻壤,沒什麼好招待的。
正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大片大片的紅霞聚集在西邊天空,將整片天掩映成紅彤彤的顏色。
吳不知走在前,林深跟在後面。他看着他瘦小的背影,脖子修長而雪白,心裡的某些想法更加確定了。
進城後,天色暗淡一些,裊裊炊煙中亮起萬家燈火,星星點點。沿着金玉河走,河風裡夾雜了魚腥味,風吹動柳條掃過河面,漾起一圈圈漣漪。遠處不時傳來幾聲吆喝,呼喚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飯。
人間的煙火氣息讓林深心裡生出一些情愫,他整個人柔和許多。
“你知道我爲什麼生你的氣嗎?”他突然發問。
吳不知沒料到林深會在此時問他這個問題,愣了愣,說:“我誤會了你,還踢了你屁股?”
林深搖頭:“不是。”他說。
吳不知:“那爲何你許久不曾出現,我們等了你這麼長時間。”
林深:“玩笑我倒是開得起,只是你讓那三人圍攻我,讓我有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不是我打不贏,而是我很討厭那種感覺,所以我很生氣。”他說。
他鄭重的語氣讓吳不知好一陣子說不上話。那時他僅僅猜到林深生了氣,換作是他自己也生氣,卻始終沒有弄清楚林深爲何生氣。
吳不知不禁想,眼前這個人看着吊兒郎當,實質上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讓他忽略被踢屁股的悲憤,而更在意孤立無援的難受?
“看什麼看,我知道小爺我長得好看,但也用着看這麼久嘛。”吳不知盯着林深失了神,被他吼了句。
“你?好看?”吳不知心裡冷笑,剛覺得他這個人有深度,只一句話又讓人打消了念頭。
“我不過在數你臉上多少顆痣罷了。”吳不知敷衍他。
“那你倒說說你數了多少顆痣?”
“滿臉麻子怎麼數得清楚。”吳不知胡說八道。
“我哪有滿臉麻子?”
“自己什麼樣自己心裡還沒點數嗎?”
“你,你這是嫉妒!”林深說。
“……”
兩人一路吵吵鬧鬧,走到一條燈火通明的大街。這條街與別處不同,全是大大小小的酒樓商鋪,修得高端大氣,就連掛廊下的燈都典雅別緻。
酒樓門前站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來來往往都是人,隱隱約約有嬉笑怒罵的聲音。
“那是什麼地方?”林深問。他沒來過,覺得好奇,心想:“莊宣的民風是越來越開放了,酒樓花樣百出,爲了攬客不惜讓姑娘們接待。”
“一會兒吃飯的地方。”吳不知答。
吃飯的地方?林深不相信,吳不知摳門的程度他可是親自領教過,能請他在街邊吃碗麪就謝天謝地了,怎麼可能來怎麼奢華的地方。
越走越近,姑娘看得愈加清晰。
一張張臉糊滿了脂粉,慘白瘮人,嘴脣是鮮紅的兩片,如同剛吸了鮮血。更加離譜的是,穿着打扮那叫一個暴露,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
“吳不知,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林深再不願向前走一步,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
吳不知納悶了,剛剛還不要臉的還誇自己好看,現在不就是瞧見了姑娘嗎?用得着這麼羞澀?
林深扭頭,一臉看不下去的樣子。
吳不知朝周圍的姑娘使個眼色。四五個穿得甚是涼快的女人把林深團團圍住,膽子大點的更是直接挽了他的胳膊,在他胸膛上摸一把,嬌嗔道:“公子可是第一回來,奴家還是頭一朝見到這麼俊的公子呢,今晚就別走了,定把公子伺候好了。”
林深面色鐵青,推了幾把,這些女人就像黏他身上似的,根本推不開。他結結巴巴對吳不知說:“不……不是說好來吃飯的嗎?怎……怎麼來這兒了?”
吳不知熟練的攬了個女人的腰朝裡面走,說:“既然來了牡丹閣自然就是來消遣的,姑娘們可要好生伺候着林公子。”
他就不信了,男人嘛不都這樣,找兩個姑娘抱上一抱,多大的氣都能消了。
林深看着吳不知遠去的背影,自己又手足無措的被這些塗脂抹粉的女人強推着走,心裡拔涼拔涼的,一陣恐慌,大聲衝他喊道:“吳不知!你是不是要把我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