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看了看不遠處的一大堆金子、鉑金……還有什麼釕、銠、鈀、鋨之類的金屬錠。
有些痛苦。
“金子只是密度高,分量重,但佔據的體積其實是不多的。”
“不是我太小氣,而是它們真的有用。”
萬一遇到文明呢?
有哪個文明不喜歡貴金屬?
可塞到一半,儲物空間滿了,怎麼都塞不下了,只能無奈作罷。
陸遠就像一頭巨龍一樣,躺在垃圾山上,痛苦而又深情地做着告別。
這可是他辛勤4年的勞動成果啊,就這樣離開,便宜了後來人,總感覺自己頭上,頂了一個青青草原。
情到濃處,他甚至脫掉了衣服,和這些金屬垃圾親密接觸。
“兄弟們,明天我就要走啦。”
在他的踐踏下,垃圾山“嘩啦啦”地響動了起來,似乎在歡送。
“哇!”老貓震撼地望着,用兩隻爪子遮掩住了眼睛,偷偷地窺視着,“變態……有變態在果奔!”
“警察呢!警察!”
一塊金屬垃圾飛了出來,把老貓的頭擊飛了,那貓頭砸在地上。
“變你大爺的態,你們這一百多個性別的種族,居然說我這種正常人變態!看到沒,老子穿着褲子呢?”陸遠不客氣地指着自己的褲襠。
“嗷嗷嗷!”老狼在旁邊幸災樂禍。
“不僅是個變態,還是個虐貓,警察!”那貓尾巴豎了起來,缺了一個頭的身體,不停尋找自己的頭。
…
就如此,咳咳,行李終於收拾好了。
陸遠在垃圾堆中,躺了很久……差不多一個白天吧。
一直在發呆,在懷舊。
仔細想想,自己剛剛來到美達文明的時候,還挺可憐的,遇到一條大蛇都嚇了個半死,沒吃的,也沒穿的。
但現在,他適應了這裡的生活,能活到世界末日?
卻又不得不啓程了。
在這裡絕望過、沮喪過、哭泣過、憤怒過、哀傷過,確實留下不少灰色的回憶。
“而當時的絕望,放在如今,只不過是些許的困難罷了。”陸遠哈哈一笑,看向遙遠的雲朵,享受着森林深處的鳥叫。
小小的美達文明遺蹟,在這一個數據中心,記錄了宇宙時光裡,如一粒微塵般的四年。
而附近的一片農田中,農作物還在無聲地生長,四年的時光是一片滄海,田裡的植物,再也不會有人收割。
“今天是在這裡的最後一天,明日出發。”
陸遠的哲學宇宙思考完畢,依依不捨地回到數字中心,將所有的文字資料,放到原位。
【中央檔案C庫,績效名單】
【柯大苟,本月遲到一次,早退一次……績效B。】
【科爾夠,不願意加班,績效降低一個評級……績效B。】
【新奇枸,每天上廁所3個小時,績效C。】
這一張紙現在看來,依然有些滑稽,也有些沉重。
陸遠將它放回了原位。
這一個個熟悉的人名,早就遠去了。
如今的陸遠也要遠去。
“還有其他的文明會發現你們的,放心啦,柯大苟、科爾夠、新奇枸……”
把《深空之偉大艦隊》、《他在盤古大陸肝屬性》這兩本書,也放了回去。
“好書啊,給其他文明看看。”
又打掃了一陣子衛生。
陸遠看着這個居住了四年的家,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熟悉。
在這裡歡笑過,流淚過,也獨自在房間中鬱悶過。真的發生過那麼多、那麼多的故事。
它就像母親一樣,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接納了自己。
它是一個溫暖的港灣。
可惜,自己終將要離開它了。
一去不回,沒有回來的可能。
它總歸是沉默無言的。
打掃好衛生,將每一個地方都擦得一塵不染,該丟的生活垃圾也全都丟掉。
陸遠在這裡睡了最後一個晚上,思來想去,完全睡不着,總感覺心中空空的,少做點什麼。
最後掏出一些黃金,製作了一個精美的黃金雕像,又在底部,刻錄上幾行文字。
在殘酷的時間作用下,不管科技多麼高超的文明,最終能堅挺到最後的,往往只是一堆石頭罷了。
【我曾經來過這裡,生活了四年,得到了很多,感謝這裡的一切。】
【我把大部分的資料,都放回了原位。】
【我也留存了不少超凡資源,不曾拿走所有。】
【願後來的文明,能珍惜這個地方。它是我的第二故鄉。】
【我在這裡戰勝了一個魔,邁出了第一步。】
【我將見證更大的世界。】
【第九紀元,人類第18文明,陸遠,留字。】
陸遠忽然“哈哈哈”笑了出來,那種空虛不捨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股濃濃的得意……
“媽的,應該多寫一些功績!”
就連在一邊圍觀的老貓,也無從反駁……被這廝裝到了,殺死一個魔,確實是很牛逼的事。
寫上去怎麼了!
“就這樣吧,寫多了反倒有故意裝逼的嫌疑了。”
陸遠滿意點頭,忽然明白了“儀式感”的重要性。
他用小刀,把這個黃金雕像,雕刻得惟妙惟肖,甚至把老狼和老貓,也雕刻了進去……
總覺得有這個東西代替自己留在這裡,就沒那麼傷心了。
這個雕像似乎成爲了永恆。
他的心靈,一下子就寧靜下來了。
有時候千言萬語,還不如做一個簡單的儀式——這個雕像放在這裡,能夠證明我們曾經來過。
我們雖然只是歷史長河中,毫不起眼的水花,當水花落入長河,彷彿從未來過。
但又有誰不想,留下一點獨屬於自己的印記?
……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陸遠便精神奕奕地起牀了。
遠方的花鳥蟲鳴迴盪在耳邊,太陽在山脈的盡頭若隱若現。
在那無限大的世界,有什麼在等待着自己呢?
老狼也一大早起來,在那裡用那長長的嘴巴,咬着空氣中的一隻蝴蝶,看上去頗爲滑稽。
它總歸是無憂無慮的。
不用睡覺的老貓,又開始了它慣例性的碎碎念:“戰友,我明白伱的心思。但今天,確實是出發的好時機,我日觀天象,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下雨,能讓你多走很多路。”
“知道了,你這坨貓屎,一天到晚催催催的。”
陸遠深深吸了一口氣。
回過頭,對着這一棟建築物鞠了一躬,然後,將黃金雕像放在了角落處。
拿着大揹包,關上房間門。
“再見吧,我的第二故鄉!”
男人總歸要走向遠方,不要問爲什麼……
男人一出生就是要走向遠方的。
“嗷嗚!”老狼呼喚了一句,一溜煙跟在陸遠後面。
它也預感到了什麼,非常興奮,尾巴高高豎立。
那幾匹最早跟着它的母狼,一溜煙地跑了過來。
它們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對着老狼,對着陸遠,不停地轉圈圈,偶爾用嘴咬一口陸遠的褲腳,偶爾還露出白肚皮,示意陸遠撫摸它們。
狼和狗最大的區別在於,狼的親密方式是輕輕地用牙齒咬。
而狗的親暱方式是用舌頭舔。
它們依然是狼,不是狗。
這很好!
意味着它們還能在大自然生存下去。
陸遠摸了摸它們的頭,餵給了它們一點石榴果。
母狼們吃得很開心。
“就在這裡好好地生活吧……我走了。再見!”
然後揮了揮手,轉身朝着東邊的方向走去。
“嗷嗚嗚!”有隻母狼嚎叫了起來,似乎在質疑,你怎麼突然走了,不應該一起曬太陽嗎?
你去哪裡?
一起躺在大石頭上啊。
“嗷嗚嗚!”更多的狼叫喚了起來。
“我已經長大啦!”陸遠轉過頭,大聲道,“就像那兩頭小熊一樣,我要去更遙遠的地方,獨立生存了。”
他說的很大聲。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大聲。
狼終究沒有人那麼聰明,它們只是遠遠望着……望着……
它們沒有跟過來。
它們很快就會遺忘曾經待在這裡的人,並適應全新的生活。
最普通的告別就是如此,就是在那普普通通的早晨,陽光明媚,春光燦爛,彼此揮了揮手,沒有多說什麼,然後命運線永遠停留在了昨天,再也不會產生交集。
陸遠又繞了個圈子,看了看那一頭母熊。
母熊懷孕了,依然在睡覺。
洞口丟着幾根光禿禿的玉米芯,蒼蠅蚊子到處亂飛。
如果不是陸遠主動找它,它根本就懶得過來,畢竟它性子比較野,崇尚自由。
它連什麼時候找了公熊,陸遠都不太清楚,反正它就是懷孕了。
“那麼,也就不告別了,祝你好運,熊大姐。”陸遠將半個石榴,丟進了母熊的洞窟中,隱隱聽到了它那驚喜的咆哮聲。
…
天蠍、王蛇、蜜蜂,沒有討伐的必要,也沒有探望的必要了。
陸遠在森林中,越走越遠,老狼在身後緊緊跟着。
很快,他走出山谷,看不到美達文明的廢墟帶了。
那數百米高的巨大食人花,高高聳立,枝繁葉茂,穿過叢林,只能望到那最高處。
但半個小時後,連食人花也隱沒在了森林中。
“再見啊,食人花!”
“再見!”
筵席已散,它們皆已走遠。
而我在羣山之中。
叢林茂密,無法再辨認。
不會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