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依舊早起,先去修行一個時辰,再說學堂上課的事。很多人逐漸厭煩,這樣的生活少了些樂趣,有些枯燥,可夏蕭與舒霜樂此不疲。這般日子過了短短一週,舒霜便成功晉入尊境。
尊境幼齡需要荒獸帶來五行之力,否則極爲不穩,舒霜亦然。而在夏蕭請示假期時,因爲情況特殊,暫時沒法批准。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以往也有學子前往荒獸森林,或無人海域尋找荒獸的先例。可此次只有舒霜一人,倒是難辦。若人多些,可以說走就走,可此次只有舒霜,還不能單獨讓她去,出結果的速度便慢了些。而在此之前,夏蕭和舒霜便耐心等着。
又是一節課,教員還是那腰間別書,手持戒尺的中年男人。他手臂擡起落下,常仁杰只有緊擰眉頭,將氣嚥下。
“每天都遲到,就一直站着吧。”
說的誰想遲到一樣,常仁杰滿臉委屈,可也氣憤。還不是怪姒清靈那女人,他過去一週每天都堵她,希望和她說上幾句話,不交流怎麼追到手?
沒想,姒清靈每天除了修煉就是回寢室休息,自己根本沒機會。好不容易在其走上山路跟了上去,結果還鬧得不愉快。
一想到姒清靈說的話,常仁杰就沒了好臉色,說自己閒着沒事幹,不如踏踏實實修行,來學院不是勾搭女同窗的。他堂堂皇子,不知道這理?要不是看夏蕭不爽,常仁杰纔不會閒着去招惹姒清靈。可他一反駁,姒清靈更狠,既說自己不思上進,這樣下去便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常仁杰可是堂堂皇子,豈會甘心?他之後去找蘇歡,結果後者更狠,一言不合就動手。常仁杰是木行,被蘇歡金行壓制,導致同等級卻打不過她。這才憋了一肚子火,沒想早上起晚,又被打了手心,自己又不是孩子!
目露厭惡的常仁杰不小心踢到身旁人的書桌,發出一道響聲,引得教員注意。
“小心些,別這麼冒失。”
“我又不是故意的。”
常仁杰說完,站到學堂最後,露出一臉不滿的表情。教員見到,將準備翻開的書又捲到腰帶後。
“有何問題?”
“沒問題。”
常仁杰面色鐵青,生着悶氣。寧神學院的教員可不是外面那些軟弱書生,當即便說:
“如果覺得這堂課沒有意義,可以出去。”
十九人沒有回頭,更沒人關注常仁杰的舉動,因爲知道他不會走。這裡因材施教,可這課是大同,所有人都要聽,他沒有堅持下去,該用多強的天賦才能彌補?
雖說常仁杰心頭不爽,可也懂得這個道理,因此站在原地,不回答也不動。
見其這般,教員不再理睬。他見過更狂躁的學子,上來就要動手,說此課沒有意義。可那尊境枝茂的學子,豈會是教員的對手?等到了生果,纔有挑釁的資本。可現在這些新生學子不過幼齡,難以和他對峙。
“這節課,我們講大同和小異。”
教員打開腰間書,學堂中便有浮影飄出。
擡頭,目光皆望向教員身後,那是兩道男女身影,如處在氤氳霧中,可依舊能看清特徵輪廓。
“男女不同,爲小異,皆是人,便是大同。同理,人與荒獸是小異,皆爲生靈爲大同。可誰知,人本身的大同小異在何處?”
清晨第一節課需點蠟燭,而在破曉時,晨曦將掩蓋燭火的光亮。於其下,他們得思考,因爲發現這課程的玄奧與用處。起初,很多人都覺得這只是些深沉的哲學問題,甚至故作高深,沒有準確答案的文字遊戲。可漸漸的,他們發現教員所講的課題有利於他們修行突破。
修行的過程在於元氣的積累,突破卻只在一瞬,全憑感悟。有的桎梏拖沓百年沒有進展,有的卻在一瞬穿破。那一瞬可藉助觀天看雲的靈感,可藉助風吹草動的變化,甚至能得益於一杯清茶的茶葉翻騰起落,玄奧無比。因此,教員所講內容令夏蕭等人受益匪淺。
從第一課“局”開始,那種收穫的感覺便越來越大。而此時,教員發問,夏蕭回道:
“人的大同在於都是人,都有五臟六腑,有七竅四肢。可小異在於神思,思想不同,遠遠比外貌、體型、聲色不同更重要。有的人換了皮囊,卻還是以往的神思,便給人熟悉感。但若是皮囊未變,神思卻換,便成了另一個人。”
夏蕭每次回答都很快,令很多人刮目相看,他們欣賞的目光令舒霜驕傲。可誰知,現在夏蕭的回答,將成爲他今後所要面臨的難題。世上無先知,只有推測,可那一天也不遠了。
教員對夏蕭很有好感,不是因爲他每次都能回答上自己的問題,而是他求知的目光。教員喜歡的可能不是最優秀,最愛惹事的學子,但那些求學好學的人,他們會側重留意。
“你說的有道理,人之所以爲人,之所以獨一無二,是因爲學習能力和思想超乎許多動物。說的原始些,就是我們會使用工具,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但真正的人,範圍不止是人。”
教員擡起手,指向黑龍和昏鴉。前者臉上有着一道刻意留下的黑色疤痕,充滿獸的野性。而後者一身黑羽衣裳,顯得神秘而不詳。但教員開口,令他們心中頗有些感動。
“人的定義其實很大,可因爲我們自身的優越,往往將其限制在外形上。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黑龍和昏鴉也是人,只不過是獸人,但還是人。荒獸有自己的進化分支,比人類要豐富的多,七階荒獸可化人形,可若是有人形,卻還是獸心,便被稱之爲妖。妖是人和獸所不能共容的,但普通的人,雖也是人形,也是人心,卻不算真正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高階級的獸,比人還像人。因爲他們經歷過妖的篩選,可人沒有,因此,纔有龍魚混雜這一說。”
教員的意思是……人沒那麼簡單,可化人形的荒獸是人,一些作惡多端的便不是人?
夏蕭一開始難以接受,雖然有的荒獸比人更加註重情義,可人和獸,本身就是有差距的。但很快,夏蕭覺得自己想的不對,比如句芒,和自己有什麼差距?他們完全可以稱兄道弟。這麼說來,教員這句話的意思,便是人的大同小異。
頓時,夏蕭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對寧神學院教員的敬佩更重幾分。凡是懂得這些,簽署靈契,並沒剝奪契約獸神智者,將受益匪淺。
“你們此時接受的課程也都是大同,真正的小異在未來的三年半里。可只有適應大同,才能處理好小異。也只有兼顧大同,才能將小異發展到最好。”
爲了讓大家充分理解,教員會停頓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才繼續道:
“你們每人兼顧着的身份都不少,有傳說中的預言之子,有極大勢力的成員,有荒獸中的未來之王,還有各國皇子。再其下,你們是自己父母的孩子,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學院的學子,是自己戀人所依賴的另一半。可即便身份再多,都得注意,你們首先是一個人,一個有着獨立思想,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的人。然後你的身份才該被孰輕孰重的排列。”
教員說的平淡,可其中的寓意高深,衆人懂得。懂得越多,心中越羞愧,因爲沒能做到更好。
“相信你們都有所感悟,不管是覺得我說的對還是錯,甚至覺得我在放屁,都是自己的感想。這是大同,大同好得,小異難求。而此時的小異,便在於你們今後如何去做,如何把控自己的原則。”
說着,教員起身,對常仁杰說:
“回去吧。”
“謝教員。”
比起教員的境界,不說常仁杰,就學堂裡的所有人都顯得嫩了些。有的道理他們不是不懂,而是難以表述,這看似只是個想法化作語言的過程,實際像山麓和山頂那般距離遙遠,若無啓迪,一生難以抵達。
“好了,寫一張感應篇,準備下課。”
每堂課後,都要對自己的感悟有所記載,這是教員的規矩。因爲人的思想比行動快,要想行動跟上思想,就要反覆錘鍊,確定其真實性,而不是妄談。要想做到這一點,必須將其寫下,寫的過程就是修訂思想,與行爲統一的過程。
提筆時,夏蕭撓起頭來。自己這字一直這麼難看,就算刻意去糾正,也寫的極不自然。反觀舒霜的字,正如山路旁的旖旎桃林。說起桃林,一週前見到大師姐後,便再也沒任何消息,她像迴歸傳說,不在人世。
感受到身後教員的氣息,夏蕭苦笑停筆,有些不好意思。只聽教員輕輕的嘆了口氣,搖頭道:
“好好改改你的字,不求匠氣,也得美觀,否則早晚得吃虧。”
夏蕭點頭,是得改改。
“下課來找我,我送你一份臨摹字帖,回去練練。”
“多謝教員。”
他在學院中不算風雲人物,可和很多教員一樣,心繫學子,令夏蕭一陣心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