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兩重院落，站在天字號倉庫。
第一個感覺是失望。天字號，多大的名頭，實際就是一間高大軒敞的屋子，裡面四排貨架，散散的堆放貨品。
第二個感覺是震驚。除了夥計剛纔介紹的，裡面珠光寶氣，彩光繚繞，恍如仙境。小風跟着老爺走南闖北，見識豐富。此時也吐吐舌頭，暗自嘆息一聲。
大，純，精，異。就是天字號倉庫。
路管家一言不發，垂手站在門邊。不賣像貨的，像是監視的。
店夥計拿人錢財，嘴巴更甜，更巴結。“金銀珠寶，各色奇珍，統統都有。”
林昊竹撿張椅子安靜坐下，翻看手中的《平安州風物記》，對於珍寶興趣不大。
淡然，淡漠。如果不是花瓣姑娘鬧騰，小風慫恿，他真沒有興趣進來。千金買笑，千金也能買安靜。
金銀珠寶，霓裳羽衣。元順沒有停歇腳步。
店小二緊跟着，討好問：“你想要點什麼，我指給您看。”
“我想挑一點送給家人的禮物。最好有點特色。”元順看來想了好久，想法很明確。
元順要求是：“不要吃的，吃的不好帶。”“我們家不缺翡翠珠寶。”“平安州最有名的是什麼？有着好的寓意，也好表示我的心意。”
元順興致很高，小臉紅撲撲的，不住聲兒的提要求。純淨至極的眼睛忽閃忽閃，都不夠用了。
小風適時補充一句：“只要夫人高興滿意，錢不是問題。”
隨意打眼一望，林昊竹暗自點點頭。真當的上“路路通”三個字。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無奇不有。
“你也給自己挑點喜歡的。”當然是老爺說給通房丫頭的，清淡中透着自然體貼。
小風很守規矩，在主母沒有挑好之前，是不會看自己東西的，她熱心的出主意。
兩個女人嘰呱嘰呱說個不停。
“這個好，這個好，讓我看一看。”
店小二一看，原來元順用手指的是一組瓷娃娃。巴掌大小，燒製的玲瓏剔透。眉眼細膩，體態豐腴，很喜慶。
“可愛。”小風也一眼看上，攛掇着：“拿過來，確實有趣。”
店夥計順着她們的話頭：“您二位真是有眼力，這是我們平安鎮最有名的福娃。放在室內書架案頭。保佑老人長命百歲，姑娘越來越漂亮，小孩子讀書有成。”
“確實不錯。我喜歡我想我的家人也會喜歡，這樣，你給我取七隻。”
小風看出奇異之處，擺擺手，說：“稍等，夫人。我看怎麼有幾種不同的娃娃，夥計，它們有區別嗎？”
林昊竹放下手中書，目光轉過來。確切說，是他看着路管家走到女人身邊。
路管家面色陰沉，悶悶說：“這不值什麼，是夥計擺錯地方。夥計，拿下去。”動手收拾瓷娃娃。
店夥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解釋說：“管事老爺，這幾組娃娃一直在這裡，不是我擺的。”
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
元順到底年紀小，難得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用手指點說：“貴不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想送給家人。”
管家收回手，擡起眼睛，黑沉沉的眼珠轉動一下，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它很貴，價值十萬黃金。”
“真的嗎？”元順疑惑的問：“可你剛纔還說不值什麼。”
眼前老年男子補充一句；“開個玩笑。”可是他眼角眉梢凝結寒霜，眸子裡遊動着暴烈殺意，轉瞬即逝。
小風迎着兇悍的眼神，接話說：“十萬就十萬，只要我家老爺樂意，錢給足。”傾身把玩瓷娃娃，輕鬆的不當回事。
“夥計，你說幾組娃娃，都拿來，我們挑挑。”
“好勒。”夥計嘴上答應，眼巴巴瞅着管家。
“按照客人吩咐做。”管家退回門邊。林昊竹饒有興趣的看，嘴角一絲冷笑，心中想：越發有趣了。
夥計腳不沾地，穿行幾個來回，在茶几上擺了三組娃娃。精美的娃娃。
小風問：“說說看，它們有什麼不同。夫人，喜歡的話，都給你帶上。”
夥計是個資深招呼大主顧的，好話張口就來：“這一套是瓷的，光澤度好，眉眼生動。中間一套是泥質的，造型古樸，稚拙可愛。第三套我們中央帝國不出產，材料是海中名貴珊瑚，順着天然紋理，娃娃動靜相宜。”
“夫人，各有好處。”小風放下這個，又拿起那個，個個愛不釋手。
元順主意很正，指着瓷娃娃說：“太多拿不了，一套就好。”
路家管家厲聲說：“送禮要送有特色的，這套實在一般。”遙遙伸手，衝着娃娃擺動。
情勢很尷尬。賣貨的不肯賣，可是買貨的還想要。
元順拉着小夥伴的手，委屈的要哭。
“我們就覺得這瓷娃娃有特色，如果管事認爲它實在一般，那就價錢便宜一些好了。”小風拍拍夫人的手背，示意“凡事有我”。
小風有些生氣，漂亮的容長臉染上淡淡怒色，擰着眉頭盯着枯瘦老者。
自家老爺欺負夫人就罷了，總不至於誰都可以欺負夫人。雖然夫人孩子氣重，整天樂呵呵。
“十萬黃金現付嗎？”林昊竹不愛說話，說出話語氣清淡。他合上書，眯起眼看過來，一股難以言表的壓迫讓所有人閉嘴。
書，輕扔在桌案上，“當”的一聲，在場之人心緊縮一下。看這架勢，他在很認真的考慮支付十萬黃金的事。
這是與生俱來的威勢，深入骨髓，滲透眉眼。視萬物如糞土，睥睨衆生無掛懷。
路管家讓步了，攤開雙手，咧咧嘴算是笑：“開個玩笑，只要您喜歡，價錢好商量，而且不用現付。”退到一邊，閉口不言，垂目不看。
“和氣生財，真不知道路家怎麼做生意的。”小風怒氣未消，高聲嘟囔。
店夥計有些着慌，忙解釋：“我們家管家老爺從不接待客人，今天是例外，今天是諸位的福氣。”
元順不樂意生氣，掰着指頭算：
“瓷娃娃，七隻。要褐色，黑色，紅色，水紅色，藍白相間，白色，再有一隻彩色的。”
小風奇怪的問：“這有什麼講究嗎？”
“我的家人各自有喜歡的顏色，我希望他們都滿意。”
店小二有些犯難，說：“貴客，我們一隻福盒，裡邊有6個隔斷，意思是六六大順。您現在要7個，要不我們給您安排兩隻福盒。再給您裝上7個小的盒子，到時候分別送人。”
小風連帶笑意，點頭讚揚：“考慮周詳，是大店的做派。”
“不要那麼麻煩。你這個盒子太大，我走遠路不好拿，嗯，我有辦法了。”元順認真盤算着：
“你把隔斷拆開，7個都裝進去。”
小心翼翼比劃。
“中間填上些東西。”不知什麼時候，林昊竹走到他們旁邊，冷眼看着，加了一句。
“對的對的，老爺的吩咐很重要，不然走在路上，這些瓷娃都會打破的。”
店小二回頭找尋：“找點襯紙，填好空隙。”從貨架最底層抽出幾本書，赫然全是《平安州風物記》。
拿起一本，唰唰撕扯，撕了有半本書，把禮盒空隙填的是實實在在。
不忘討好管家老爺：“您看我這樣做的對嗎？不合適您老只管吩咐。”管家老爺面無表情，渾然沒有聽見他的話。
這次拎起福盒，沒有任何的聲響，元順特意晃晃手中盒子，沒有哐裡哐當，看來很牢靠。
至於價錢，夥計撓撓頭，他確實不知道，他沒有出手過這類娃娃。天字號的物品是一件一個價。
管事老爺說：“十兩銀子一個。”小風心想：挺貴的，就這幾個瓷娃娃，頂的上百姓一家一年開銷。
夫人心滿意足了。小風悄悄地問：“這次該我了嗎？”
“我幫你。”元順很感謝小風盡心幫助，答應爽快極了。
小風最喜歡的是珠寶。美人珠寶，都是亮閃閃的。女爲悅己者容。
“這兒有一套從李莊運來的金剛鑽，做工極爲精美，質地純淨，最適合您的膚色，您真是漂亮的人啊。”店小二的嘴裡像塗了蜜。
李莊是天底下最有錢的地方。一個爛俗的名字，一個十足成色的富貴地。
“不錯不錯，確實不錯。”元順幫忙試戴，比劃着點點點頭。
鑽石光芒逼人，唯有十七八的絕美女子壓得住。
一問價，一萬兩銀子。
“算了，改天吧。”小風覺得價錢太貴，滿臉不捨神情，走到老爺身邊。
說：“我們該吃東西了。”內心深處很清醒：一個丫頭，帶不起這麼貴重的飾品。
叮囑夫人：“今天你一定要正經吃一點東西，不然身體頂不住的。”又回頭看一眼鑽石：就此別過。
元順不解的掂量着耳墜頭釵，說：“挺好看的呀，要不再試試。”
“把那套首飾收起來，我付定金。改天來拿。”林昊竹很照顧心愛婢女的心思。
“好嘞。”
“老爺，不合適。”
“我說合適就合適。只是出門在外，帶它太招搖了。買下佩戴，也得等到回到京城。”
林昊竹願意細細和小風說話。小風很感激主人的體貼，深深一揖，滿臉羞怯。
元順扭頭一笑，替小夥伴高興。林家老爺是罕見的冷面冷心，難得對人深情。
天字號倉庫採買順利。下一步就是大吃特吃。
兩個漂亮的小姑娘笑意盈盈，跑在最前面。
管家老爺陰鬱一張臉，若有所思的站在遠處。等到客人走遠了，轉過身，吩咐夥計：“你跟我來。”
夥計看到一雙兇狠暴戾的眼睛，渾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