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開了,昏暗的燈光裡,一張滿臉皺紋的中年男子的臉突兀在出現在她的視線裡,正是蔣盈的爸爸蔣平。
她張了張嘴,想開口叫‘爸’,可是嗓子眼卻又幹又澀,根本沒辦法發出聲音來。
正想再努力,男人已經激動地叫道:“小盈啊!你回來了!小偉!小偉!你姐姐回來了!”
叫到最後,聲音裡竟然有些無法掩飾的哽咽。
“是啊!我回來了。”她笑笑,心裡卻因爲那男人聲音裡的哽咽而莫名的心酸。
“快進來快進來!你消失了近一年,我還以爲……”男人一邊側身將她讓進來,一邊悄悄地舉袖拭淚。
消失了近一年?
蔣盈竟然狠心到連他們都不要了?
錢竟然有那麼大的魔力,讓她願意捨棄這麼多?
再一次體會到金錢讓人性變得罪惡的夏小昕,只覺得滿心地悲哀。
跟着那男人走了進去,一眼看到一個身材消瘦,面容異常清秀,有着一雙大而清澈的眼睛的六七歲的小男孩正倚着斑駁的房間木門死死地盯着她,一雙漆黑似乎從來沒有好好洗過的手緊緊地摳着木門。
清澈的眸子裡有疑惑有不確定,更有着一絲驚惶,就如一頭被獵人圍捕的小鹿即使已經逃脫了追捕來到了安全的環境,卻仍然無法安心地享受平靜而安全的樂趣一般。
“小偉……”她試着伸手想去握蔣小偉的手。
蔣小偉卻如避瘟疫一般猛然將手挪開了,一轉身就跑進了屋內‘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訕訕地縮回了手,轉頭看了一眼仍然站在一旁抹眼淚的蔣平。
“你別怪他,他以爲你也不要他了,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連話都不肯說了。”蔣平勉強擠出一抹笑,聲音因激動都變了調。
“我只是去了外地……”夏小昕心裡酸楚得要命。
在來之前,私家偵探並沒有把蔣家父子的情況告訴她,所以她一直以爲他們過得很富足,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副悽慘的場面。
當然,撼動她心靈的並不是這房子如何破舊,而是那老男人總是想掩飾卻又沒有辦法掩飾的眼淚,還有那小男孩眼中的無助與驚惶都讓她感覺到心悸與心酸。
蔣盈,你放棄了這麼多,你要錢又有什麼用?
“趕緊坐吧!坐吧!”蔣平情緒穩定了些,急忙拿了一張凳子遞給她,可是看看她一身昂貴的衣服卻遲疑了一下,隨後用袖子狠狠地擦了兩把凳子,吹了幾口氣,又用手用力地摸過,確定沒有灰塵沾在上面了之後這才放在她身後,“趕緊坐。我去給你燒點開水,再煮兩個糖水蛋!”
“不用了。我不餓!而且我帶了吃的來。”她急忙制止了他,從包裡拿出了一個塑料袋遞了過去,“裡面有一隻烤鴨,一斤滷肥腸,一斤鴨爪,六個滷蛋。我還給小偉帶了肯德基來了。”
蔣平眼眶又溼潤了,接過了塑料袋,扯着嘴角笑,“何必花錢買這些東西呢?我帶小偉從l市回來後吧,經常去幫村子裡的人幹活,也賺了點錢,用這些錢買了十幾二十只雞養着,又養了兩隻母山羊,所以生活還算不錯。”
夏小昕無限感慨,“不賭了麼?”
蔣盈把他接去城裡那兩年,儘管賺錢辛苦,可是蔣平仍然改不了好賭的習慣,經常會去菜市場去賭幾把,往往把蔣盈給他的菜錢都賭光了。
可能正是如此,蔣盈才狠心要甩掉他們吧。
“不賭了!不賭了!小盈啊,這一次爸爸是真的不賭了!你瞧,我已經剁了一根手指頭了!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對不起小偉!我這輩子,把你媽毀了,不能再把你和小偉給毀了!”蔣平舉着一隻殘缺了小手指的手在她面前顫微微地晃,臉上已是濡溼一片。
“我知道了。”夏小昕扭過頭不忍再看下去。
蔣平卻以爲她不相信,於是訕訕地將手縮了回去,有氣無力地說:“我去把這些熱熱。”
說着拎着袋子佝僂着揹走進了廚房。
夏小昕嘆了口氣,從包裡將從縣城裡打包的肯德基全家桶拿了出來抱在手裡朝蔣小偉的房間走去。
伸手輕輕地叩了叩門,門卻被推開了一絲裂縫,原來他竟然沒有把門鎖死。
可憐的孩子,表面上拒絕着姐姐的示好,可實際上在內心深處卻無比地渴望姐姐的輕柔的撫摸與溫柔的懷抱吧?
心不禁又酸又澀,還升起了一片柔情。
很奇怪的感覺,是她來之前沒有預料到有的感情。
當然來之前,想過要對他們好,可是初衷完全是做戲,現在,卻真心地想對他們好,爲那老男人遲到的後悔與振作,更爲小男孩那對親情的渴望而又害怕的幼小心靈。
輕輕地推開門,她看到整間房間的牆壁表層已經全部剝落,露出土黃色的土磚,地面倒是水泥的,只不過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裂痕。
屋子裡面傢俱極少,不過是一張用兩條長木凳再加一塊牀板加起來搭成的簡單的牀,一張破舊的書桌,還有一張四條腿都不一樣齊的木凳。
牀上的一角堆滿了衣服,一牀薄而骯髒的棉被胡亂地堆在牀上,而小男孩小小的身子便隱藏在那牀髒兮兮的棉被裡。
如此差的環境讓她再次對這個可憐的家庭心生憐憫。
嘆了口氣,她走了過去,在牀邊坐下,從全家桶裡拿出了一隻香噴噴的新奧爾良雞翅在空中晃了晃,“想吃雞翅嗎?我專門爲你打包回來的。”
被子的表面有了動靜,只不過幾秒鐘之後又歸於平靜。
夏小昕故意難過地說:“我原本以爲你喜歡吃的,所以特地打包了帶回來給你吃。沒想到你根本不願意吃,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它們送給別家的小朋友吃吧!你既然不想看見我,我也就這樣離開算了!什麼時候你想見我了,我再回來吧?”
說着靜靜地守候在那裡想看看他有什麼反應,結果等了足足五分鐘,都沒有等到他的半分動靜。
看來,上次蔣盈的消失真的給這幼小的心靈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影。
夏小昕嘆了口氣,“哎!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肯德基還是留給你吃。”
說着便欲站起來。
身子才立起半截,突然從被子裡伸出兩隻小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男孩帶着哭音的聲音甕聲甕氣地從被子裡傳了出來,“不准你走!不准你又走了!你上次也是扔給我一桶肯德基,哄我說過幾天就回來帶我去動物園看熊貓,可是我等了你一天又一天,等到後來爸爸身上只剩下幾十塊錢了,你都沒有回來!你說話不算話!我討厭你!我恨你!”
他嘴裡說着討厭說着恨,可是手越摟越緊,那副模樣分明就是害怕她再次突然離開,他用他幼稚的胳膊,微小的力量在抗議着,在阻止着自己最最心愛的人的離開。
“我不走。我上次離開是因爲突然接受了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因爲時間太緊急,沒辦法回去告訴你,所以就這樣直接離開了。現在那份工作結束了,我就回來了。小偉,姐姐這些日子以來也很想念你。你原諒姐姐好不好?不要再拿棉被捂住自己了,我真的很擔心你這樣把頭蒙着會背過氣去。來,把臉露出來,讓姐姐好好看看!”夏小昕溫柔地哄着他,試着伸手一點一點地將棉被移開。
他很乖,沒有再動,任由着夏小昕將被子從他頭上移開了。
“你又瘦了!”夏小昕伸手輕輕地撫摸着他那張巴掌大小摸上去沒有一點肉的臉頰,不禁心疼莫名,“你得多吃點飯,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果不多吃點,小心長大了成矮子,到時連老婆都娶不到就糟糕了!”
“我吃不下!我以爲你也像媽媽一樣突然地就不要我了!”他低頭,不想讓夏小昕看到他眼中的淚水,可是那溼潤的眼睫毛卻將她的悲傷與脆弱顯露無遺。
“傻瓜!我怎麼會不要你?”夏小昕的心又酸又澀,懷抱着這個小小男孩的身體,突然間有種與他同病相憐的感覺。
疼愛他的媽媽突然撒手離開了,如今又被他最依賴最喜歡的姐姐拋棄了,他心裡的那份傍徨那份害怕,自己感同身受。
她也被迫離開了疼她愛她的父母,被她用生命去愛的愛人遺忘,被愛人的親人使用各種手段威逼利誘,雖然此時此刻她表面上看起來振作了起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的心靈最深處,那個名字成了她這輩子最不能被人觸及的痛,她的心裡同樣徬徨,同樣害怕……
“那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嗎?”蔣小偉終於擡起了朦朧淚眼充滿希翼地看着她。
“當然要走!”她笑着挑了挑眉。
蔣小偉怒了,將手一鬆,身子重重地倒在了牀上,‘呼’地一聲,又用被子將自己連頭帶腳地全都蓋住了,極其憤怒地吼:“既然還要走就趕緊走!不要再來理我了!我討厭你!討厭你!”
夏小昕笑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嗎?可怎麼辦?我買了三張火車票呢?難道你要一個人留在這裡?呃。那也行!我帶爸爸走好了,你留下來照顧雞和羊。呃。看來我們還要在這裡多呆一段時間,不管怎麼樣,也得教會你怎麼生火做飯是吧?”
被子又‘譁’地一下掀開了,露出一張淚眼斑斑的臉,舉起小小的拳頭就用力地打着夏小昕的背部,一邊打一邊發狠地哭叫着,“不准你逗我!不准你逗我!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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