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裡,一乘小轎已經候在那裡,冷冷清清,不似尋常人家嫁女一般的風光與熱鬧。
劉家當然是置辦得起十里紅妝的,卻無法給女兒置辦那樣的嫁妝。
想到這裡,劉母心中便是一陣難受,忍不住落下淚來。
“女兒,這一生,真是苦了你……”
“孃親說的什麼話來。”劉嫣然穿着紅嫁衣,半跪在母親懷中,輕輕替她拭去眼淚。
“女兒愛極了他,從此與他長相廝守,便是女兒最大的歡喜,母親該替女兒開心纔是。”
劉太公連連點頭。
他想的開,現在他不求其他,只願女兒覺得幸福。
那些五十多的夫子,六十多的名士,哪怕給了女兒一個正妻的名份,便好過跟了楊沅嗎?
劉太公可不認爲只有一個名份就有這樣的用處。
……
楊家不好對外張揚,但府裡卻是悄悄佈置過一番的。
劉嫣然畢竟曾是皇妃,就這身份……,鹿溪也不能輕慢了人家。
楊沅和鹿溪候在貼了喜字、掛了紅幔的正堂裡。
這茶還是要敬的,鹿溪已經有了主意,到時不等劉嫣然跪下,便趕緊攙她起來便是。
一衆姊妹都在側廂裡看風景。
此時,艾曼紐貝兒和東瀛三人組也已進了楊家的門兒,羣雌粥粥,鶯燕滿堂。
見薛冰欣和冷羽嬋黛眉微蹙,有些替楊沅擔心,貝兒善解人意地勸說道:“兩位姐姐不用擔心,遣散出宮的妃嬪任憑娶嫁,這可是皇家自己定下的規矩,難道皇帝還能食言不成?”
肥玉葉輕嘆道:“沒錯,這的確是皇家自己定下的規矩。但……入仕作官的人,可是從不納有過妃嬪名號的女子過門兒。”
阿里虎道:“許是……這種情況本就不多見,適嫁的官員也不多的原因吧?”
肥玉葉苦笑道:“倒也不是,這就像……嗯……”
藤原姬香大大咧咧地道:“嗨,這就像一個女子,她和當哥的和離了,那可以嫁二弟不?於法是合的,可於情於理,那就不合了。以後一家人如何一起生活,不尷尬嗎?”
冷羽嬋道:“是啊,原因就在這裡了。”
藤原姬香一聽,更來勁了:“何況劉氏她可不是皇帝的嫂子,她是皇帝的小媽。”
矢澤音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和這個有點“神頭”的神主離遠了些。
藤原姬香思維發散,說的更來勁了:“鹿溪夫人是當今皇帝的義妹,而劉氏是當今皇帝的小媽,那劉氏跟了二郎以後,她是鹿溪夫人的……”
後知後覺的椿屋小奈馬上也離藤原姬香遠了一些。
只有藤原多子依舊站在姬香身畔。
原來,就算是大宋的皇妃,那個男人也敢公然納進房的麼?
多子輕輕舔了舔彷彿櫻所化的柔美的脣,目中露出了一縷精光。
……
劉家嫁女,楊門納妾,雙方對外都很低調。
但再低調,劉家也是大宋豪門,楊家更是炙手可熱。
這消息在大約半個月後,就在臨安城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悄然傳開了。
然後,皇城司在蒐集臨安風聞的時候,就把這件事記下來報給了皇帝。
趙瑗看了大吃一驚,馬上把趙璩召進了宮。
“璩哥兒,這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匆匆而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鵝王一呆:“啥?”
趙瑗哭笑不得,道:“這……人都進了楊家的門兒了,確實比調戲了你的王妃可信。只是……,璩哥兒,你不覺得尷尬嗎?”
“哦!”
趙璩恍然,原來是爲了這事兒啊。
能不尷尬嗎?
就是因爲覺得尷尬,所以捱了這麼久,他也沒跟大哥說啊。
說什麼呢?
怎麼說呢?
說“大哥,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是,現在楊沅有了一個絕對可信的“罪名”,可以把他派去川峽,而不會引起西軍三帥臣的牴觸了。
壞消息是……
我張不開嘴啊哥。
趙瑗見他不語,誤會了,以爲真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主意,楊沅也是受逼不過這才違心地背了鍋。
趙瑗不禁頓足道:“你呀你,你讓大哥說你什麼好。你要是嫌調戲你的寵妾丟人,你跟大哥說呀。大不了,哥讓他去調戲我的妃嬪。”
“啊?”
“啊什麼啊,仁宗皇帝做過的雅事,朕也可以啊。”
宋仁宗時候,有個大臣叫宋祁,一日飲宴回府,路遇皇家車隊,便避讓到路旁。
他是翰林學士,常在御前行走,那車中皇妃認得他,便掀簾向他打了聲招呼,喚了一聲“小宋”。
喚他小宋倒不是因爲他年紀有多小,而是因爲他哥也在朝裡作官,故而他這個弟弟就被稱爲“小宋學士”了。
宋祁擡頭,就見車中美人向他粲然一笑,美不可言。
宋祁心旌搖盪,久久難忘,遂寫了首詞紀念這次邂逅。“畫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爲籠。車如流水馬游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
新詞一出,立刻在京師傳唱開去,後來傳到了宋仁宗的耳朵裡。
仁宗得知經過,就打趣宋祁:“蓬山並不遠呀。”於是就把那個妃子賞賜給了他,一時傳爲佳話。
趙璩聽了趙瑗的話不禁苦笑,如果就此將錯就錯,原也無妨,這個錯他就背了也沒甚麼。
不過,趙璩不想瞞他大哥,他也相信大哥只是覺得尷尬,心中並不惱恨楊沅無禮。
WWW⊕ тTk an⊕ C〇
於是,趙璩就對趙瑗說了實話:“大哥,此事與我不相干。我本來就是按照與大哥的計議去做的,人我都安排好了,結果……,人家確實是兩情相悅,便迎了過門,不是我的安排。”
“這樣嗎?”這回換作趙瑗發呆了。
趙璩安慰道:“劉妃已經遣散出宮,與我皇家再無干系。任憑嫁娶的旨意中,原也沒說官宦不許啊。大哥,咱們糊塗糊塗,也就過去了。”
趙瑗苦笑。
趙璩道:“其實,咱們原來的主意也不是特別經得起推敲,可這回不一樣了,人可是真的進了楊家,他還給睡了。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傳~~
誰也不會相信,這是官家爲了消除西軍三帥臣的戒心,就把前皇妃送給他了吧?所以……”
“行了行了,你快別說了。”
趙瑗嫌棄的不得了,牙疼似的咧了咧嘴:“事已至此,朕就算不想糊塗,又能如何?”
……
整個四川地區,現在劃爲六個部分,就如同把“四川”兩個字疊起來,上四下川的形狀。
上邊的這個“四”,把利州路分割成了利州西路、利州中路和利州東路。
下邊的這個“川”,川西是成都府路(原益州路),中間是潼川府路(原梓州路),東面是夔州路。
川西的成都府路,現任的經略安撫使是喬貞。
年底的時候朝廷有消息傳出來,左諫議大夫楊沅屢上奏疏鍼砭時弊,往往切中要害,官家甚喜之。
今年楊沅的考課評價又是上上等,官家遂提擢楊沅爲右諫議大夫,紫袍金魚,甚是威風。
隆興三年年初,現任潼川路經略安撫使告老還鄉,官家又對楊沅委以重任,以其繼任潼川路經略安撫使。
現在的潼川路和原本的潼川路下轄州府已經不盡相同了。
由於川北利州路上的三帥臣,實際上控制着原陝南的一部分州府,所以在這一年的陸續調整當中,利州南部的一些府縣,劃給了成都府路、潼川路和夔州路。
相應的,成都府路、潼川路和夔州路南部一部分後世當屬於雲南等地區的府縣,則提前劃分了出去。
因此,現在的潼川府路的北界,已經納入了閬中、廣元,以劍門爲界。
劍門一開,川北就在腳下。
不過,潼川北有西軍三帥臣,西有成都府路,東有夔州路,潼川路被夾在中間,最難出政績。
皇帝分明是把楊沅當宰執培養的,沒道理這麼快外放,而且去這樣一處不易創造政績的地方纔對。
朝廷上對此頗有議論,不解陛下用意。
然後,便有一個小道消息傳了出來:
據說官家剛剛提擢楊沅爲右諫議大夫,就聽說楊沅把前皇妃劉氏收房爲妾,官家氣到吐血。
不過,這既然只是小道消息,雖有人私下討論,卻也沒有人敢把它搬上臺面來講。
但是,不久之後傳出的準確任命,似乎印證了官家對楊沅的不滿。
官家不僅任命楊沅爲潼川路經略安撫使,他的右諫議大夫之職也沒撤銷。
皇帝讓他以右諫議大夫、潼川路經略安撫使的身份赴任,這樣一來,楊沅可就不只是潼川路安撫使了。
宋國這時候已經取消了“走馬承受”一職,可楊沅以右諫議大夫的身份充任潼川路安撫使,這也就意味着,他對川峽諸路軍政大員,負有監督、參劾之權。
這還是培養宰執嗎?
誰會讓一個想重點培養的心腹,以平級的身份去監督諸多權柄和實力比他還要大的同僚啊。
如果他只是諫議大夫,又或者重啓“走馬承受”這一職務讓楊沅就任,那倒也沒有什麼。
我就是監軍,我就是密探,我就是專門負責給你們找碴的,那就找唄。
可問題是,楊沅還負責着川中地區的軍政和民政。
他想在任上幹出點政績來,是離不開與川西、川北、川東五方大佬合作的。
現在朝廷就差敲鑼打鼓地告訴川北,川西、川東五巨頭,川中的楊沅隨時可以打你們的小報告,快去踩他、排擠他吧。
他在川中還能幹出什麼政績來啊,只怕沒兩年就得拉下一屁股饑荒,灰溜溜走人吧?
楊沅功勳卓著,遣散的妃嬪任憑娶嫁又是大宋的制度,皇帝又是銳意進取之君,不能無由懲誡,這是人爲製造困難,給他上難度了。
他在任上起不到諫議大夫的作用,那是失職。
如果他起到諫議大夫的作用了,就會得罪把他圍在中間的一衆封疆大吏,作爲川中節度他將寸步難行,毫無政績,還是失職。
到時候,官家自可拿捏於他。
不知多少人家教育子嗣時,原本都是把楊沅當作“別人家的優秀孩子”來舉例的。
現在他卻成了一個反面教材。
自古紅顏多禍水,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看那楊沅,原本大好的前程,宰相的寶座已經在向他招手,卻因爲一個女子,錯失了錦繡未來。
吾兒,你切莫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