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揹負雙手,臉色陰沉地走進“清溪廳”,在上首坐了,淡然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相爺!”
邸九州擔心表妹說錯話,搶上一步,恭聲應道:“昨夜,李公公趕到齊雲社,將那金人隨身護送的密信帶了來……”
邸九州把皇城司派人潛入,被發現後逃逸,齊雲社與皇城司正面火併,雙方各有死傷的事情說了一遍。
不過,他瞞下了那個潛入者偷聽到了他們談話的事。
邸九州出身武道世家,少年時便自命不凡,可惜卻只是一個江湖浪蕩子,始終混不出什麼名堂。
也正因此,舅父一家看不上他,最後選中禁軍軍官巴亭璋做了女婿。
要知道,在真正的歷史中,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纔是正途出身。
浪跡江湖,哪怕你身懷絕技,也沒什麼社會地位,但凡有點正業在身的,全都看你不起。
邸九州本與表妹萬鳳儀兩情相悅,也就因此,被自己的舅父棒打鴛鴦,不得相守。
那時候,剛剛二度拜相的秦檜已經開始物色人員,組建獨屬於他的殺手組織。
巴亭璋進了他的法眼,被他暗暗扶持了起來。
後來禁軍在臨安開設武館,作爲一個“創收”的手段。
巴亭璋便主動請纓,負責起了這件事。
由此一來,他明着爲禁軍經商,暗地裡卻藉着這個便利,大肆收容孤兒,培養殺手。
這時,他需要幾個可信的得力助手。
結義兄弟魯臧第一個被他找了來,而邸九州也是在那個時候,經由他表妹萬鳳儀介紹,投到巴亭璋門下。
這些年來,曾經的浪子在江湖上碰了個頭破血流,終於回頭了。
回頭的邸九州,反比巴亭璋等人更加熱衷於早日進入禁軍,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現在,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他絕對不想錯過。
同時,他也仔細分析過,那個聽到真相的人,應該就是被那個金人信使殺死了,不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
即便泄露出去,只要他們搶在禁軍前頭把那些“棄子”抓獲,並把贓物交給天子,官家是信他,還是信現在的那些禁軍將領呢?
可是,他已不只一次聽巴亭璋說過相爺的謹慎與多疑,所以他既已判斷不曾泄密,爲了堅定秦相之心,他就必須做出隱瞞。
秦檜聽罷,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皺,沉聲道:“你們確認,那潛入者已被擊殺?”
邸九州斷然道:“屬下確認!那金人使者,乃金國‘血浮屠’的高手,他一路追殺下去,將那潛入者用鐵骨朵打得腦漿崩裂而死。”
說着,邸九州看了一眼萬鳳儀。
萬大娘子忙道:“那潛入者曾被民女用金釵射穿肋下,民女驗過那具屍體,確實是他。”
秦檜輕輕吁了口氣:“如此就好。皇城司竟然尋到了‘齊雲錦標社’,看來是已經查到本相私蓄武士了。”
秦檜感覺很不舒服。
他能穩坐相位,上挾君王,下制百官。首先是有金國的強力支持,其次是這麼多年來,他在朝廷中打造的心腹班底。
而國信所作爲他的耳目,齊雲社作爲他的手腳,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可現在,金國換了皇帝之後,一直負責與他聯絡的完顏徵受到了打壓排擠,這就影響到了他的利益。
而國信所呢……,這個耳目,相當於廢了。
現在,齊雲社這個手腳也遇到了麻煩,真是……
秦檜撫須沉思片刻,道:“李榮雖死,好在沒有影響計劃的執行。邸九州,現在由你接手此事,督促那幾個軍頭,儘快行事!皇城司既已查到你們頭上,再拖延下去,難保不會被他們發現更多端倪。”
“相爺放心,此事交給屬下,萬無一失!”
邸九州興奮起來,他已經想象到當他成爲位高權重的禁軍將領,全身披掛地出現在他舅父面前,該是何等的揚眉吐氣啊!
……
陳二孃買了菜,哼着俚曲小調兒就回了李宅。
李師師已經喂楊沅吃了飯,正回到廚下洗碗。
剛剛喂楊沅吃飯的時候,她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身體。
倒是不曾再出現過之前那種難言的且不可自控的反應。
只不過因爲她的心思總是放在這方面,心中難免又胡思亂想了一番。
這讓李師師愈加羞憤,她什麼時候這般沒有定力了?
年輕的時候都一路忍過來了,到了這把年紀,難不成……
尤其是你對着的,還是個半死不活的少年人。
師師呀師師,伱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隻白瓷小碗在李師師手中洗得鋥明瓦亮,不染纖塵了,她還在不停地洗着,心神恍惚的根本沒放在這隻碗上。
“大娘子,大娘子……”
陳二孃提着菜籃子一進了院子,臉上輕鬆的笑容就不見了。
她也不哼俚曲了,提着菜籃子就跑進了屋。
一見大娘子正在廚房,陳二孃趕緊放下菜籃子,跑上前表功道:“大娘子,奴婢剛剛去買菜的時候,有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湊過來,拐彎抹角地打聽咱們家的事兒……”
陳二孃把陳力行如何接近她,如何旁敲側擊打聽家裡人口,近來事情的事說了一遍,“嘿嘿”冷笑道:“他以爲咱是鄉下來的人,就蠢笨的像豬一般,那麼容易着他的道兒麼?
“我呸!就他那幾下道行,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幾個羊糞蛋子!奴婢就裝着一副缺心眼兒的樣子,嘻嘻哈哈地唬弄他。
“哈哈哈哈,奴婢聽他自稱姓陳,就說要認他做個乾兒子,直接就叫他乾兒子。他想惱,可又惦記着套我的話,哈哈哈哈……”
陳二孃是那種風一陣雨一陣的性子,突然把笑臉一收,又瞪起一雙大眼道:“大娘子,你叫奴婢揹回來的那個後生,不會真的犯了事兒吧?臨安縣的差役帶着鋪丁挨家挨戶的查訪……,奴婢看着,可不像是找什麼遺失的公函。”
“好啦,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多問了。”
李師師向陳二孃微笑了一下:“我選中二孃你時,就是看你身大力不虧,而且大智若愚,是個精明的婦人,真沒看錯了你。你把廚房收拾一下,就歇息去吧。”
“誒誒,好,好!”
陳二孃目送李師師出了廚房,心裡喜滋滋的。
“大娘子說咱什麼?大致若魚?爲什麼大概像條魚?看大娘子臉色,分明是一句夸人的話。
“大娘子是讀書人,讀書人夸人的話,一定有它的道理。那咱就大致若魚了,不對,以後咱就是魚了!”
李師師離開廚房,急急回到楊沅的臥房。
楊沅剛吃了碗粥,感覺背後痛楚隱隱,肋下傷口已經沒有了清涼的感覺,正琢磨要不要請李夫人幫他換副藥。
看看時辰,昨夜敷的藥,到現在也有半天光景了,差不多是該換藥了。
他正要呼喊李夫人,就見李夫人急急走了進來。
李師師把陳二孃的發現告訴了楊沅,楊沅心中頓時一沉。
不錯,他在齊雲社搞出這麼大的事兒來,昨夜一戰,齊雲社不知死了多少人,官府豈能不查此案?
現在官府派來排查的,還能循禮而行。
隨着事態擴大,朝廷方面層層施壓,這些基層差役恐怕就要放開膽子了。
他們一旦闖進房來搜查,我豈不立刻露了餡?
楊沅本想着憑這“蟄龍睡丹功“的神妙,晚上再行功一次,歇息一晚。
明天便請李夫人幫他租一乘小轎,把他送去皇城司,密報自己查到的消息。
卻不想現在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方纔直接叩門盤查的是一撥人,這個向李家壯婦盤問的,應該屬於另一股勢力。
是國信所的人,還是三更殺手的爪牙?
楊沅沉聲道:“夫人,這裡待不得了,我得馬上走!”
李師師一呆:“你現在這般模樣,能往哪裡去?”
楊沅道:“事不宜遲,勞煩夫人代我租一乘轎子,我現在就去皇城司。”
李師師搖頭道:“就這麼闖去,我只怕你根本到不了那裡。”
“這話怎麼說?”
“既然各方都已有所行動,互相監視必然是少不了的。而發生了這樣的大案,官府既已在查,車船店腳牙,都是有人知會過了的。
“你一個大男人,還身受重傷、行動不便,如果乘轎離開,只怕轎伕就會稟報上去,若是報給了皇城司的人還好,若是……”
楊沅攸然變色:“夫人所言甚是,這……”
李師師沉吟了一下,道:“二郎可還有什麼可靠的去處?最好人跡罕至的。”
楊沅兩眼一亮:“西溪!”
“你那裡可有朋友招呼?”
“有,有個朋友,叫徐大年,是我朋友的朋友,他家在西溪有一處茅屋,人跡罕至。”
李師師果斷地道:“既如此,這樣!我去租一乘車轎,使人停在門前,然後想辦法支開車伕,這時扶你上車,再弄兩個包裹遮在你身前。
“隨後,妾身當着車伕的面乘車,叫他載我們去西溪。至於皇城司那邊,待我們安頓下來,你再知會你的朋友,由他趕去皇城司,代你與之聯絡,如何?”
楊沅讚道:“夫人慧黠無雙,此計甚妙。”
平時若有人這麼贊她一句,李師師只會淡淡一笑。
老孃本來就慧黠無雙,用你說?
此時楊沅一句由衷之語,李師師竟爾心中一甜。
這……這是什麼反應?
李師師感覺有點怪怪的,還有點心慌,生怕楊沅看出她神情有何異樣,忙不迭轉身道:“妾身這就去安排。”
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很快,陳二孃就去租了輛牛車來,馬車實在難租,而且牛車穩當,楊沅這傷勢,顛簸起來,還真不好說會怎樣。
然後,李師師便使了點錢,支使那車伕去巷口酒家買兩壇酒來,做出一副要去西溪別業小住的假象。
待那車伕回來時,陳二孃主動上前,搶着把酒罈子搬上了車,那車伕看見車廂裡已經堆了兩個軟綿綿的大包裹。
接着,李夫人頭戴“淺露”,款款地上了車。
陳二孃坐在車伕旁邊,把轎簾兒一放,牛車便慢悠悠地離開了仁美坊。
牛車離開纔不過一柱香的功夫,陳力行就帶着于吉光、大楚、毛少凡,荷刀佩劍地衝進了仁美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