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生突然久久凝視着她，好半響有些恍惚地道：“珍兒，婉君姨娘她……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這樣的……”
“你失望了嗎？”她苦澀一笑，也有些恍惚，前世剛聽說男友與別人訂婚時的記憶碎片涌入腦中，“有些人，你以爲你瞭解，卻在某一刻發現，你根本就不瞭解。”在她去找男友和男友父母質問時候的記憶碎片緊跟而來，“你以爲你瞭解很多人，其實你一個都不瞭解。”在那之前很多很多的記憶碎片一個個散落成沙又糾結成一團一起涌進腦海，無論是在學校、在社會，還是曾經以爲的家裡，除了早已失去的至親，朋友？愛人？她的膽子變得越來越小，一次次地嘗試，總是換來一次次受傷，“你所瞭解的只是他們所刻意表現出來的，和你自己以爲他是什麼樣而美化過的。一次一次，點點滴滴，早有蹊蹺可尋，其實只是我們自己忽視了。在某一刻，心裡才明白，原來，他真的是這樣的，他們真的是這樣的。如果一時接受不了，也只是接受不了被自己矇蔽了這麼久，被自己騙了這麼久，與人無礙。然後從某一刻開始，你自己就變了，變得再也無法從一開始就全然相信一個人。因爲，你怕再被自己騙一次。最怕的是，事實也證明了，沒有一個人值得你全然相信。”
“不，不是這樣的，我對你……”樑生欲急急辯駁。
“你對我的好一直都很真，我知，謝謝你。”她看向樑生，衷心道，“我相信你。除了我爹，我這一次敢於相信你，相信你也不會有一日讓我失望。所以我與你也是真誠相待，從不想刻意修飾自己。可能你印象中的我還是那個仿若五六歲的天真孩童，從你與我相識我便是，十年來也如是。但十年後的我不再癡傻，我便是你現在還一時接受不了的模樣了。可能你會覺得我心機太過深沉，對待每一個人也都是用滿是心機的眼光來看待他們。我也不過是爲了自保罷了。”
樑生皺緊了眉頭，眼裡不斷閃過心疼糾結的目光。
“我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並不是說心機深的人就是壞人了。你覺得我壞嗎？”
樑生立即搖頭。
“這就是咯。我有心機，但我不是壞人。婉君姨娘也是同樣。你印象中的婉君姨娘太好了，所以我現在說，你一時無法接受，甚至會覺得我在詆譭她。但我覺得她有心機，也不是覺得她就是個壞人了。人無完人，就是本性再善良的人，難免在兇險的環境下漸漸變得步步爲營，心機漸漸變深，也不過是爲了讓自己活得好過一些罷了。”
樑生眼裡的心疼和糾結最後都變成了自責。
“樑哥哥，我知道你和我爹爹一直都在盡力保護我。你們已經盡力了。只是我不能，也不想一直被別人保護。我知道你們不覺得我是你們的累贅，我也不會、不想變成你們的累贅。”她在前世只有自己已成習慣，現在有了將軍爹爹，有了樑生，她很感動，但卻早已忘記該如何依靠別人了。
記得前世男友曾經抱怨過，“你一點都不可愛，從來都不跟我撒嬌，遇見什麼困難也都自己扛。你都不想想，你是有我在的，是可以依靠我的嗎？有的時候我都覺得你一點都不信賴我，都不把我當做你的男朋友。”
所以，他最後娶了一個會撒嬌，凡事都會依靠他的門當戶對的女朋友。是父母撮合，他也真的變心了。是她不可愛，所以當一個可愛的女孩兒出現，他轉而愛上了那個女孩兒，這很自然。
她在學了，這一世她有他們，她偶爾也會對他們撒嬌、求助，她卻覺得自己已經任性過了，再不敢要求他們更多。可能她是怕吧。如果重新學會了依靠別人，依靠樑生或者是將軍爹爹，那有一天，將軍爹爹和樑生都不在她身邊了，她該怎麼辦？所以，還是一直依靠自己吧，一直依靠自己就好了。
所以她會佩服二孃一些，佩服凡事靠自己而不去靠男人的女人。婉君姨娘不也是一直靠着自己，只是想要依靠自己的女兒而已。只是想要依靠別人，卻已經讓自己處於了弱勢。
“你不是我們的累贅，永遠都不是。”樑生已經清楚了她的爲人，但還是忍不住脫口道。
該說的她已經說了，不想再過多地剖析自己，表白自己，便俏皮地一笑道：“我不是呀。所以你們永遠都不會覺得面對我累，纔會主動愛護我一輩子。”
樑生一愣，但很快也笑道：“好，不用你來依靠我，我會主動愛護你一輩子。”隔了一會兒，樑生又補充道，“一輩子做你的好哥哥。”
她與他的關係僅止於兄妹，她早已拎清。現如今是樑生一遍一遍地強調。可見樑生何其珍惜她。她不願成爲他的累贅，他自願對她好，也不想自己對她的好成爲她的負擔。清楚地讓她知道，他是那麼珍惜她，哪怕一輩子只是做她的好哥哥。
她突然想要靠在樑生的腿上，也這麼做了。樑生有些驚訝，但也很快配合着讓她可以舒適地把頭靠在他的腿上。
“其實我也有些失落的。要是婉君姨娘還像幼時一般真心又不計較得失地對我就好了。”她趴在樑生的腿上咕噥道。
“你自己不是說，婉君姨娘有心機，但不代表她就是個壞人嗎？”樑生說着順手幫她把鬢角滑落的碎髮攏到了耳後。
“說是這麼說。但一個人是真心對你好，還是因爲利益關係而對你好，你自己感覺着總是不一樣嘛。”她咕噥着，語音漸漸變小。好像趴在樑生的腿上說不上來的安心，安心到都不覺得腳疼了。
“那你是不想領她這個人情了？”樑生的語音好像也跟着變小了，更是像哄着一個孩子入睡一般。
“哎呀，這個人情領是要領的。只是領了，我日後可要記住還她便是了。要記住還要還她……”
“珍兒？睡着了？”樑生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睡吧，睡吧……”
“還沒，快了。”她居然答話了。
樑生頓時啼笑皆非，“怎麼？還有事？”
“明兒你記得幫我叫張大夫來吧。我不裝瘋了。”在樑生再一次以爲她睡着了的時候，她卻又一次補充解釋道，“婉君姨娘不是提醒我了嗎。她都看出來我裝瘋了，當今聖上又不傻，更是容不得被別個欺騙。我還是儘早好起來的好。”
“好，不裝了。”樑生沒有任何異議，毫不在乎陪她鬧了這大半天，肩膀也受了不輕的傷，卻說不裝就不裝了。
她卻很懊惱，“唉，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裝了。省得我自己腳疼。你的肩膀還疼不疼了？”
“我的肩膀不疼了。你腳疼，就快點睡吧。乖，睡着了就不疼了。”
“騙人，怎麼可能不疼了。樑生哥哥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這次確定她是睡着了。樑生苦笑，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動了動肩膀，無聲地抽了一口涼氣。確實疼啊！但他怎麼能在她的面前喊疼，讓她擔心。偏偏還要被她喚作大騙子，樑生真是心裡苦。看着她前一刻撅嘴，後一刻卻嘴角含笑的睡顏，樑生卻心裡苦得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