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不存在勝利的結局(下)

“!”聽着法夫納的發言的,不只是最深處的Ron,還有御阪美琴。

這裡是一個圓柱形的巨大空間。在距地底二十米高的牆壁上,有一條細小的狹窄通道。藏在裡面的常盤臺中學王牌,正一手按在寫有“精密醫療器械使用者請注意電磁波”字樣的牆壁上,她的表情如同被刃物刺中一般地扭曲着。

恐怕,如果她是貿然站在藍眼黑龍身邊的話,說不定還能夠拼命抑制住表情吧。

但是,一個人就不行了。

要說爲什麼的話,那是因爲從那條脫離常軌的紅眼邪龍口中說出來的話語,正強烈地剜痛着美琴的心。

“如果因爲那個小丫頭的錯而導致你沒有出招的話,那還真是個嚴重的災難啊。”法夫納的話語中沒有惡意,就好像看到路邊落下的塑料袋時,想要將其清除掉的態度,“如果因爲那個小丫頭的錯而導致你沒有使用【龍之力】的打算,那她就已經是在拖後腿了。”

正因如此,才被刺痛了。她心懷着被稱爲常盤臺中學王牌的驕傲,然而對手根本不吃這一套。正因爲這些並非是對手刻意地用來打擊她的言語,才更加強烈地剜開了她的心。

“對我來說,雖然無論怎樣都無法理解,不過要割捨掉什麼人,不是那麼困難的事吧?從常識的角度來考慮的話,那個小丫頭對你來說只是個累贅,這件事不是已經顯而易見了嗎?不如說剛好相反,你到現在還一直帶着她的理由,我真是完全想不出來啊。”

學園都市第三位的頭銜,事到如今已經什麼都算不上了。

超能力者(Level.5)之類的劃分,到了學園城市以外的廣闊世界就沒有用了嗎——她不知道。

“從那座島嶼上逃出去的時候也就罷了,直到我跟丟你爲止,你都帶着她也可以理解。但是,那之後又是怎麼回事啊?趕緊把她丟下,讓她混進人羣裡的話,就可以從這個多餘的煩惱中解放出來了吧,爲什麼在意那個小丫頭到了這種地步啊?”

從很久之前,美琴的這種擔心就已經產生了。

那條黑龍,是不是在某個遙遠的世界中邁着步伐呢?環繞着他的世界是否比美琴所處的世界還要高出一到兩個階段呢,在那個世界裡難道滿是比她還要了解那條藍眼黑龍的人物嗎,她已經落後到只能眺望他的殘像了嗎?

“假如是那個巖射手在你身邊的話,那她可能會給予你正確的建議。那樣做的話,你就能無所顧忌地以自己實力爲核心,向我正面發起挑戰了吧。像那樣纔是正確的流向吧。但是拜那個小丫頭所賜,你的應對變得漏洞百出。對這個狀況你是怎麼想的啊?”

伸出手卻無法企及,以爲還差一點就能觸碰到了,但那也只是因爲少女不想承認自己處於落後的立場上罷了。

(唔……我真的有幫上Ron的忙嗎?真的有做到唯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嗎?)少女思考着。

“所以快點說出來吧。‘退到我後面去。你這樣動來動去很礙事的,別做多餘的事情,給我縮到角落裡頭’。”

這是令人呼吸受阻,意識轉暗的一擊。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是美琴本人也無法作出反駁,因爲連她也知道,到現在爲止,Ron的行動確實和以往的都不一樣。

不顧大敵當前地倉皇逃跑?這完全不像他。

明明和他是同等存在的敵人就在眼前,卻不去使用連學園都市第一位的那位都擊敗的力量?爲了打倒那樣的強敵而使出的終極王牌,卻只是依據一個大小姐所知的普通物理法則來確定的,一個誰都能執行的作戰?

真的,太不像他了。一直以爲,他的行動都是隻要有把握,那就爲了將勝利握在手中而向前邁進的。而這次注視着的他,卻並不令人心驚肉跳,完全無法想像這是那個Ron的種種言行。

那樣的話,如果他是在特意關照着御阪美琴,爲了不讓她的心被恐懼和重壓擊潰。

如果因此而讓Ron揹負上了不必要的負荷。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Ron壓下了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絕望陪伴着她,只是爲了想要守護身邊女孩子的這份決意,那是何等的美好。

但同時,也突出了一個極其殘酷的結論。

(啊啊……我,只是一個——我,只是個累贅!!)美琴咬緊牙關,全身的力量都像不由得被抽走了一般,明明現在是自己的性命受到直接威脅的狀況,但她卻差點忘掉了這件事。爲了感到些許的輕鬆,所以在溢出的途中把它封起來的那個詞語,現在又被強行拉了出來,浮現到了意識的表層。

少女的存在感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即使是這樣,她也不得不認同。

假設,沒有自己的話。

或者,如果是別的什麼人站在這裡的話。Ron就會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了吧,他應該可以安心地把後背交給他人來支持,展開翅翼盡情發揮着那僅屬於自己的長處,從正面和法夫納發生激烈交鋒了吧。

儘管那或許是一條極其危險的道路,但或許同時也能使勝率提到最高。

那樣的道路,卻被封住了。

拜御阪美琴的存在所賜,那條名叫Ron·Diggs的藍眼黑龍已被貶爲了“隨處可見的傢伙”。

(我……什麼都沒能做到啊……無論做什麼都只能背道而馳……除了添麻煩以外什麼都做不到……)本認爲站立在身邊的Ron卻遙遙遠去,但那不過是因爲美琴不願承認自己落後的事實才造出來的假象。想要更加了解他才拼命地追趕,但這種行爲卻完全是在扯後腿,只能成爲他的阻礙。

然而,只能像喪家犬那樣垂着頭的御阪美琴耳中,傳來了那條藍眼黑龍的聲音:“少胡扯!別一副彷彿很懂我的口氣來跟我說話!!法夫納!!”Ron的話語,將所有的前提只用一擊就全部擊碎了,“如果和黑巖在一起就會選擇另一條道路?就能通向最佳的選擇?這和那些沒有任何關係。”

面對全身被超過一千度的“岩漿化”火焰包裹着,卻依然毫不在乎地站在那裡的紅眼邪龍這樣的強大敵人,Ron要說出這麼簡單的話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然而他卻做到了。

就好像理所當然一般,Ron斷言道:“正因爲在我身邊的是御阪美琴,我才能走到這一步。她讓我能夠從恐懼中重新振作起來,支撐起我那快被壓垮的心臟,讓我還能保持絕不放棄的心態。如果是黑巖的話,那說不定就會過於專注於戰鬥了。如果只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話,在明確地瞭解對手的強大之後,說不定我就會被絕望所擊潰。正因爲是美琴。我才能拼命地活到現在,正因爲站在身旁的是那傢伙。而你居然說她,我的恩人,是在礙事,讓我叫她退下?你以爲自己是誰啊!!區區一條僞造的我等始祖,居然敢在這裡高談闊論!!!!!!”

“喀喀。無論你想怎麼吹捧感情論和精神論,人類和我們龍族是無法互相理解的。事實上她就是在礙手礙腳,這點依然是不會改變的。那個小丫頭對你有多少理解呢?更別說是被稱爲最強幻想之獸的我們了。這個已經如此落後的傢伙又有什麼用呢?別再嘴硬了,雜種。其實,你對於要配合她的理解能力來進行交談,已經感到咬牙切齒了,對吧?”

“那種想法,本身就已經是錯的了。人類和我們龍族是可以互相信任,互相尊重的。別忘了,法夫納你原本也是人類。而我會在這裡守護着她,可不僅僅是因爲她對我有着特別的含義。這和她是不是人類沒關係!你這僞物!!”面前的對手的實力明顯和自己不是一個等級的,然而Ron卻毫不退讓:“所以給我收回去!你這個僞物!!你要是再敢詆譭我的救命恩人,我就如你所願地把你打到閉嘴!!!!!!”

這話語令少女獲得了救贖,但另一部分卻令她不能接受。Ron無視了原本的“作戰計劃”,令自身的性命陷入了險境。他的這番話語刺入了美琴的胸口,喚起了形形色色的感情。

“原來如此啊……”

“做好覺悟吧,法夫納!在你這混蛋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前,我是絕不會罷手的!!”

“幹嘛要血氣上涌啊,你這個笨蛋!!”

就在Ron已經將頭高高昂起,正準備將嘴裡凝聚的雷電噴向被燒成橘色的法夫納的時候的這個瞬間,有一樣東西卻先一步靠近了他。

“快冷靜下來!比起應付那個怪物的玩火自焚,還有更應該去做的事情吧!!”聽到這位少女的話,Ron收住了攻擊。

“……切。”另一邊,被稱爲法夫納的、被火焰燒成橘色的紅眼邪龍,明顯地咂了下舌。

就好像已經斷了某個念頭一樣,法夫納拖着超過一千度的灼熱身軀,毫不猶豫地接近了Ron。

但是,藍眼黑龍並沒有停留在原地。

“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從正上方,伴隨着御阪美琴的叫喊,大量的瓦礫像瀑布一般傾注而下。

一瞬間,大量的瓦礫吞沒了燃燒着的紅眼邪龍,橘色的光芒從這個空間中消失了。

“我們的勝負條件,並不取決於能否打倒對手。而是能否平安無事地跨越今天這一天啊!在落到這裡之前就決定好的吧!!”聽到美琴這句話後,Ron纔將思考迴路切換了過來。

(對哦……從殲滅,回到生還。我也真是的……被怒氣衝昏了頭。)Ron立刻撒開四肢,拼命飛奔着與正後方的法夫納拉開了距離。

“對啊,根本就沒有必須要由我去解決的理由。”險些就被吞入瓦礫之中的Ron,堅定地說着:“敗在被你斷言爲廢物的美琴手上,哪怕一次也好,至少要讓你嚐嚐這個滋味,法夫納!!”

在與“殺掉的程度也已經無法阻止”的法夫納進行決戰之際,這可能沒有任何意義。也就僅僅拖延了十幾秒左右的時間,那條邪龍說不定會毫不在乎地爬出來。

不過,爭取到這些時間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美琴,準備呢!?”

“要是沒準備好的話,我會更着急的!!好了快點!!”

“好!抓緊!!”

然後Ron將身體繃緊,在美琴緊緊抱住他脖子的那一刻一躍而起。不是朝着活埋了法夫納的瓦礫之山,而是朝着反方向,朝着身後。

爲了逃離這個圓柱形的巨大空間,他們朝着維護用的鐵門飛奔而去。

“……無聊!”伴隨着怨嗟之聲,法夫納黝黑的爪子從瓦礫之山的頂點上探了出來,因爲瓦礫暫時切斷了氧氣的關係,一度燃燒的火焰終於熄火,露出了紅眼邪龍漆黑的身軀,“無聊無聊無聊——!!!!!!好不容易,明明好不容易纔讓風向起了些許轉變的苗頭,那個小丫頭卻……!!到了這個地步還要逃跑嗎?這僅僅是或早或遲的差別罷了,明明都說過這麼多次了,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才心滿意足啊!那個雜種上哪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Ron和美琴無視了法夫納要說的話,“嗖!”地消失在鐵門的對面。

(那就把厚重的門也一起擊穿吧。)法夫納那健壯的前肢肌肉膨脹起了巨大的力量。

可是下一刻,一股靜電似的東西擴散了開來。充斥着化學藥品的異樣氣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如果是具備相關知識的人,可能會察覺到這是與氖氣、氬氣相同的催化劑,其用於使龐大的電流通過密閉空間,進而生成某種等離子流的用途上。

緊接着,這個圓柱形的巨大空間,其內壁表面都放出了藍白色的光輝。細小的瓦礫開始無視重力地漂浮到了空中。

那份正體不明的力量逐漸變大,終於波及到了法夫納的身軀:“嗷!?難道說這是……!!!???”

“轟!!!!!!”爆炸聲使人一時間失去了聽力。

明明把厚厚的鐵門關得死死的了,Ron和美琴卻還是不由得被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這和震撼彈是一個道理的。雖然本來沒什麼殺傷力,但爆炸聲和閃光卻給人一種好像能讓普通人受傷的錯覺。而人類就是這種如果被蒙上了眼睛,那就算只是將雪糕抵在胸前也有可能被嚇出心臟病的生物。

“沒、沒……事吧?”不過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美琴回覆得還比較快,或許是因爲她平時就“使用慣了”規格外的超高壓電流吧。

但相比的,Ron滾倒在地上後半天也沒有站起來。

“Ron……!!”

“……”

“怎麼會……怎麼辦……” 美琴不知道現在該怎樣將Ron喚醒,猶豫不決的向四周望去。

然而就在這時,Ron卻醒了過來:“……哈啊……我沒事。”

“哇啊!真是的,你嚇死我了!”

“啊哈哈……抱歉抱歉。”在美琴的攙扶下,Ron總算站了起來,“法、法夫納……呢?”

“用了底下的質量加速器哦,現在應該咻得飛出去了吧……”

雖說如此,好像也不可能這時候就開門立刻確認。只要“炮身”內部殘餘的電量還沒有完全消除掉,那現在開門就只會讓這裡的人連手腳都被吹散的吧。

另一方面,就算那個法夫納是克隆出來的僞物,但Ron心裡很清楚,那傢伙是沒那麼容易掛的。搞不好他剛開門去確認,法夫納那傢伙就從裡面撲出來也說不定。

於是Ron和美琴暫且往出口方向離開。

就算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暈了那麼幾分鐘,但Ron還是能載着人跑的。因爲現在所處的地方,是深度300米的深坑裡。如果一級一級臺階地走上去的話,那都不知道還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地面。

雖然臺階之間的高度差意想不到得大,但是在Ron看來,感覺就像是一段多少有點顛簸的上坡路而已。

“謝謝你哦,美琴……”

“哎?……爲什麼?”

“如果不是你的話,那使用質量加速器把法夫納丟出去什麼的,我怎麼也想不到的……法夫納能夠操縱火焰,卻不能操縱雷電,也就是說得用他操縱不了的電氣攻擊把他從這裡打出去,他纔不能干涉這裡。即使這個想法在腦海中浮現過,可是隻靠我的力量是不夠的,也只能算做妄想然後不了了之了。”

如果Ron說出什麼諷刺或者挖苦的話來,那美琴肯定會反過來打他一頓的吧:“但是,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你都已經這麼賣力了,事到如今還這樣幹嗎?”

“我做的其實都不算什麼啦。”不經意間嘟起嘴脣的美琴,之後才察覺到了自己的舉動是多麼的孩子氣,但是想到對方既然是Ron也就無所謂了:“我什麼都沒做——這句話指的並非是用能力操縱瓦礫,或者入侵質量加速器的發射序列,這種程度的事情。這次事件,是你和那個叫作法夫納的怪物之間的恩怨。至於我的立足之處,肯定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吧。”

“……你真的這樣想的嗎?(沒想到會被法夫納的話打擊成這樣……唔……抱歉呢,畢竟是我把你捲了進來……)”Ron這麼嘟噥着,然後立即作出了答覆:“吶~美琴,這次的事件是比較特殊啦。不是因爲你太弱,而是對手太過強大了。畢竟那個法夫納是龍啊,是生物鏈頂端的物種。以人類的力量確實很難戰勝他。但是對我來說,這次的事情就算不存在勝利,只要能夠解決,我也就滿足了。所以說啊,美琴,這次的事件只要能不損失任何人就能解決掉一切,這纔是最重要的啊。”

“(……唉,正因爲你是在發自內心地表達感謝,所以才難應付啊……但是……謝謝你,Ron……)”聽着Ron的話,美琴的眼睛開始帶着熱氣,試圖做深呼吸來抑制住快哭出來的自己,但是不行,一點效果都沒有,晶瑩的淚水還是緩緩的滾落了下來。

少女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價值還有自己的存在,在被法夫納全盤否定後,又再次得到了Ron的肯定。或許,美琴能夠繼續擔當常盤臺的王牌和學園都市的第三位,一定都是拜那條藍眼黑龍所賜的吧。

“嗯?怎麼了?”

“嗚……沒有,什麼事都沒有,我也不會無節操到在你累趴下的時候,對你使用極端的手段啦。(大概,如果是孤獨一人的話,我肯定不可能再次站起來的吧。)”

無論如何,法夫納的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雖然不能保證已經百分百的解決了法夫納,但即便如此,這一下他應該暫時不會對Ron造成威脅了。至少對學藝都市造成的無差別破壞還是阻止了的。

總算放下心來的美琴和Ron,終於從地下鑽了出來。

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天空,又看了看快要落下的太陽,Ron舒了一口氣:“那麼,我送你回賓館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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