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廳裡衆女眷與皇子一個個明明風度翩翩,卻比街頭老婦還七嘴八舌,而且最後還同聲說出同一個結論時,雲萳真的有些傻眼了。
“小萳,怎麼啦?”似是發現雲萳的靜默,一名嬪妃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問道。
“他連個錢字都沒提,你們怎麼就全明白了?”望着那羣依然風度翩翩,卻笑得不知爲何讓人覺得有些壞壞、邪邪的皇眷,雲萳喃喃說道:“還連結果都知道了……”
“那小浪胚子哪用開口啊!他只消用那雙賊眼那麼四處一瞟,就估量得出我們有沒有閒錢了。”
“發現我們這兒也不成,他自己不能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得趕緊在年前將錢找齊啊!”
“若他真的怎樣都借不着呢?”雲萳有些虛弱地望着這羣聊得不亦樂呼的皇室成員。
“當然是攔路打劫、黑吃黑啊!這勾當他可在行得很……”皇太后先是下意識地說道,然後驀地一愣,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哎呀!哀家怎麼說溜嘴了,呵呵……當哀家沒說,小萳,你也什麼都沒聽到啊!”
雖皇太后是那樣說,可雲萳要怎麼裝着沒聽到?
更何況,堂堂一個大將軍來借錢,全部的人不僅一副早習以爲常的神情,更在知曉他因借不到錢而要去幹攔路打劫、黑吃黑的勾當後,還覺得他的作爲是那樣的理所當然,而且一個個還都一副興奮異常的模樣。
上蒼,這海老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深夜,大雪覆城。
僅管時已近亥,但海老國皇城城門擠入的人潮卻比平日更多,畢竟這些常年在外征戰的傭兵們,有些人一年只能回這麼一次家,故而時日愈接近年關,歸鄉潮愈是洶涌。
然而,就在排着長龍進城的人潮旁,一輛馬車卻靜悄悄地緩緩向城外駛去。
駕馬車的人,長相很平凡,平凡得與他擦身而過的人,下一眼便記不得他,但望着那輛馬車,高高坐在城牆上,裝扮成小九的雲萳卻淡淡笑了,然後一路尾隨着馬車出城,直至人煙稀少之處纔出聲喚道——
“站住。”
駕馬車的人恍若未聞,依然繼續前進。
“你再不站住,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荊琥……”
“小聲、小聲些!”
未待雲萳將話說完,一個溫熱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然後一把將她攬腰抱至馬車中。
“小萳啊!你莫不會是愛上爺了吧?要不爺都打扮成這樣了,你居然還認得出來?”
“少自作多情了。”瞪着眼前那張顯而易見易容過的臉,雲萳沒好氣地說道:“你也不瞧瞧這時節,壓根沒幾個人出城不說,更遑論在半夜打扮得如此可疑,還專程駕個空馬車,一副打算去載戰利品的人了。”
“不愧是爺看中的女人,真是聰明伶俐得得人疼哪!”呵呵笑了起來,荊琥岑眼眸晶亮晶亮的,“乖,天冷,趕緊回去,爺明白你想我了,所以爺保證,一辦完事,立刻就去找你溫存。”
“拿去。”懶得聽那些囉哩囉嗦的渾話,雲萳直接將一張銀票塞至荊琥岑手中。
“這是什麼?”荊琥岑望着手中銀票眨了眨眼。
“當初你救我們的那三折佣金。”
是的,雲萳給他錢,因爲一來,這筆錢當初她本就答應要給,二來,她實在不想看到一個堂堂的海老國大將軍王,竟爲了本不屬於自己的事去攔路打劫,然後一個不小心,失了手,成了整個天禧草原的笑柄,僅管或許他自己根本不在乎……
“哎呀!真是財神婆現身啦!”聽到雲萳的話,荊琥岑望了望上面的數字後,老實不客氣地將銀票塞入懷中,重新坐回駕駛座,“那爺我就收下了啊!”
“不夠?”望着荊琥岑的動作,雲萳有些詫異的問道。
“不夠。”荊琥岑回過頭,有些抱歉地苦笑了笑,“所以你還是先下車吧!要不爺怕時間來不及。”
那張票子的金額不小呢!竟還不夠,而且看他的表情,還不夠很多!
他是想給那些根本不屬於他直屬部隊的手下多少加菜金啊?
“既然怕時間來不及,還愣着做啥?”瞪着那張苦中作樂似的的笑臉,雲萳思量了一會兒後,一咬牙,一把擠至荊琥岑身旁,並搶過他手上的馬鞭,“再不走,外城門都要關了。”
“走?你?”荊琥岑又眨了眨眼眸。
“我得盯着你,免得你劫錯了人。”
“小萳,你開玩笑吧?”聽到雲萳的話後,荊琥岑笑了,笑得那樣開懷,“爺怎麼可能劫錯人?爺可是半個月前就……”
半個月前?
這傢伙是真的在半個月前就知道會發生這事而預作打算了,還是打劫根本就是他的主業啊?
懶得問這麼多了,因此雲萳字啊馬車駛出外城後就不再言語,接着將馬鞭還給了荊琥岑,讓他先帶着她至一處無人小村,將馬車停下,兩人再換乘一匹快馬,開始馬不停蹄地向目標直奔而去。
天很冷,風很寒,連被荊琥岑緊裹在披風中的雲萳都依然感覺得到那如針刺般的寒意,但她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坐在他的腿上,倚在他溫熱的懷中,然後在他身上因趕路而緩緩泌出熱汗時,再度聞到一陣淡淡花香。
那香味,其實很淡,若不靠近,若不細聞,根本無法察覺。
到底怎麼回事?
他與威琥山的昊天很熟嗎?否則爲何他的身上會沾染上這樣的香氣?
還是他熟識的女子,也是一名愛花人,所以其實他沾染上的,是她身上的香氛……
“沒事吧?就快到了。”
當感覺到懷中的雲萳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將後背離開自己的胸膛是時,荊琥岑又一把將她緊摟在懷中。
“沒事。”雲萳淡淡回道,可不知爲何,他身上那抹香氣,就是讓她有些不知名的介懷。
月光下,荊琥岑與雲萳在雪地上整整疾奔了近三個時辰,直至來至一處似是天禧草原流匪聚集的村寨旁後,才終於放慢馬速。
而馬纔剛一停,雲萳便見着那村寨中突然冒出了一簇微弱的花火,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那般詭譎。
“你的人?”望着那依然沉在睡夢中,寨門前高掛着一隻天禧草原商家人見人怕的刺刀旗幟的村寨,雲萳不禁揚了揚眉。
果然是專業的,不僅目標找得好,時間更是算得毫無差池。
“爺還真希望是。”
荊琥岑的回答卻讓雲萳徹底傻眼。
“你怎麼下手前,也不先調查調查有沒有搶鏢的啊?”
望着那由遠處至近愈來愈多的小火花,一想及這一路挨風受凍的辛勞,再想及這方圓百里內恐怕再沒有比這個更完美的目標後,雲萳驀地分身下馬向村寨奔去。
“不行,這肥羊絕不能讓人先我們劫了去,快上啊!還愣什麼愣?”
“小萳,別衝動啊!堂堂一個冰清玉潔、氣質高雅的公主,你怎麼能做這種有份的事哪!”聽着雲萳話中的“我們”兩字,荊琥岑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眸中滿是笑意。
“你一個堂堂的大將軍王都不怕丟份兒了,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公主侍衛,怕什麼?”回身望着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的荊琥岑,雲萳忍不住眯起眼。
“瞧你這話說的,竟比爺還霸氣。”
在雲萳氣呼呼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後,荊琥岑邊笑邊將一條帕子綁上她的臉。
“不過再霸氣,咱乾的終究不是造橋鋪路、施粥捐棺的善事兒,所以,好歹把臉蒙上吧!”
傭兵之王出馬,自然勝利在望,就算是打劫。
因爲在荊琥岑以自己爲餌,使出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將搶鏢者及流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那一方,並誘得雙方打得天昏地暗時,雲萳早已伸手迅捷,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至他調查好的珍寶藏匿處,即那個該打包的東西全打包上,再把戰利品一箱箱搬至他事先預備好的馬車中,靜靜等待着他。
望着那火光沖天、殺聲震天的村寨,雲萳着實有些擔心,畢竟他只有一個人。
爲什麼一個親信都不帶?
又爲什麼,明明想要什麼都能輕易擁有,對什麼事都看似滿不在乎、漫不經心,卻願爲手下人做到這樣的地步?
她真的有些弄不清了,弄不清他那張詭異面具下的那顆心,究竟是狡猾還是笨拙,究竟是城府深重還是單純傻氣……
正當雲萳望着那一片凌亂火光,擔憂緩緩浮上眼眸時,她的身旁驀地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含笑嗓音——
“幹得好,小萳,爺就知道你有天分得很,就算是打劫。”
“少廢話了,還不快走?”二話不說地揮動馬鞭,雲萳催促着馬朝着方纔觀察好的最佳脫逃路線直駛而去。
可終究載着重物的馬車,速度怎樣也及不上快馬,沒多久,雲萳便聽到了身後遠處傳來了追兵聲,以及凌厲的箭雨聲。
“快,他們在這裡,別讓他們跑了!”
僅管感覺到箭的落點愈來愈近,但云萳只是一語不發地揮動着馬鞭,然後在臉頰被人一吻,身旁人倏地消失之時,心驀地一驚。
“你想做什麼?”
“放心,爺最擅長斷後了。”
寒風中,荊琥岑歡暢淋漓的嗓音一字字傳入雲萳耳中,“所以,放心去吧!小萳,帶着咱的戰利品一鼓作氣的繼續走,千萬別擔心爺,爺保證隨後就到。”
爲什麼都這時候了,他還能那樣開心?
追兵那樣多、那樣兇猛,而他,只有一個人啊!
心,真的有些緊了,但云萳手中的馬鞭依然沒有停,因爲不能停,畢竟只要一停,他的這番傻氣就徹底白費了!
就那樣咬着牙、懸着心,雲萳駕着這輛載着珍寶的馬車在雪地上疾駛着,直至黑夜漸漸逝去,直至黎明悄悄來臨。
“小萳,夠刺激吧?”
終於,字啊馬車駛至那破落小村的村口時,雲萳再度聽到了那個含着笑意,如今卻已有些輕啞的嗓音。
“刺激你的頭!”放下那顆一直懸着的心,雲萳忍不住轉頭輕罵着,“真的沒人了?”
“放心、放心,爺辦事向來十拿九穩,特別是這種擡不上臺面的事兒。”望着雲萳小臉上的汗珠,荊琥岑邊用袖子替她擦汗邊呵呵笑着。
“行了,少貧嘴,快搬。”
俐落地跳下馬,雲萳開始將戰利品一箱箱搬入那輛他們先前停放在這破落村落的馬車中,而荊琥岑自然也隨即加入搬運行列,可搬着搬着,雲萳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爲向來騷擾人時,總雙手並用的荊琥岑,如今卻只用左手,而且動作也不若過往那般自然、順暢。
刻意放慢腳步退至荊琥岑身後,雲萳有些狐疑地望向他,在發現他深色衣衫上一大片古怪的溼漉時,驀地一愣,眼眸倏地向他的肩背掃去,然後望見他的肩脊之處,竟插着一支斷箭。
“別搬了!”一把扯住荊琥岑的衣襬,雲萳取走他手中的箱子,將他硬拖至一旁坐下,邊檢視着他的傷邊斥道,可眉頭卻愈來愈皺,“傷了爲什麼不說?”
該死,這傢伙是鐵打的嗎?那箭簇都深入他體內兩寸了,那皮開肉綻、血浸衣衫的模樣,她光看都覺得痛了,但他竟連哼都不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