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神棍老是吹噓上天捉過鷹,下海摸過鱉,山南海北趟過路,百變人生看了個透。陸山民對老神棍吹的牛皮嗤之以鼻,但經過昨晚的事情,陸山民發現老神棍還是有一句話說得對,‘山外人心勝猛虎’。
昨夜發生的事情讓陸山民本能的產生警覺,這是獵人的本性使然,進鷂子山狩獵,即便再熟悉山裡的情況,要是在山裡過夜,必定會選擇高處平坦的地方,營地的周圍也要挖好排水溝,鋪上草木灰,吃剩下的食物要挖坑深埋,馬虎了半點就有可能在睡夢中葬身於野獸之口。
在陸山民眼中,這裡也是一座山,不同的是這座山裡沒有毒蛇猛獸,但卻有着人心的叵測。整夜,都處於半睡半醒之間,睡夢中夢見了爺爺慈祥的笑容,夢見了白靈所說的高樓大廈、燈紅酒綠。
清晨起牀,洗漱完畢,打了一趟太極遊,拿出文房四寶,十幾年養成的習慣,除了特殊情況之外,陸山民每天都會臨摹趙孟頫的字,今天,陸山民沒有打開字帖,只是一筆一劃在紙上寫下‘山外人心勝猛虎’七個大字。
說是城,在陸山民看來呂梁縣城並不見得比馬嘴村大,從路人口中問得去火車站的線路,走了十幾分鍾就到了火車站,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陸山民震驚的瞠目結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人頭挨着人頭,腳跟挨着腳跟,身處人流之中,陸山民幾乎是被擠進了火車站。
這種熱鬧的場面,對於山裡長大的陸山民來說是何其盛大,但陸山民一點也感覺不到熱鬧,反而升起孤寂之感,馬嘴村的人,哪怕是有外來的陌生人,也會上前打個招呼,而這裡的人只是機械的移動着腳步,就連站在身邊的人,也沒有人會去在意的看一眼。
走進車廂,陸山民皺起了眉頭,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其中夾雜着腳臭味兒,汗臭味兒,煮雞蛋的味兒,還有方便麪的味兒,至於還有很多其他的味道兒,就無法描述出來,不是陸山民的鼻子分辨不出來,作爲獵人的他,比大多數人鼻子要靈敏,實在是沒有聞過那種味兒,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陸山民找到自己的位置,身旁和對面早已坐好了人,陸山民掃了一眼,看那幾個人的樣子,應該是讀書人,其中一個帶着眼鏡,另外一個看起來也比較斯文,都二十來歲左右,看起來不像車廂裡大多數人那樣粗魯,至少比自己看起來更像文化人。
陸山民指了指最外邊靠窗的位置,示意坐在最外邊的人讓一讓,那人擡頭看了看一身灰布衣褲,腳踩膠鞋的陸山民,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在這個年代,這身行頭,都可以放進博物館了。那人不悅的側身讓了讓,嘴裡低估了一聲‘真倒黴’。
陸山民沒有理會,徑直坐在位置上,靜靜的看着窗外。坐在對面的是兩個女生,坐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男生。從他們的談話中可以聽出,三人應該都是本市一所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此行是去東海找謀求一份更好的工作。
言語之中,兩個女生多少對此行有些擔憂,說東海那樣的大都市,作爲一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大學畢業生,害怕找不到好工作。
男生則顯得要樂觀得多,一臉自信的侃侃而談,:“別擔心,你們看看火車上這些人,他們當中有幾人上過大學,他們都能到東海討生活,我們總比他們強吧”。說着斜眼朝陸山民的方向努了努嘴。
陸山民假裝沒有看見,沒有因對方的鄙視而生氣,人家是大學生,是真正的讀書人,讀的書比自己多,見的世面也比自己多,理所當然比自己強。只是有一點不太明白,爺爺說讀書人與不讀書的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讀書人懂得‘仁義禮智信’,身旁的這位大學生顯然把‘禮’字給弄丟了。
那男生扶了扶眼鏡,微笑着說道:“張麗,我們幾個是系裡最優秀的畢業生,到了東海那就是蛟龍入海,猛虎下山,說不定兩三年之內就能在東海買車買房。”
張麗旁邊的女孩兒撇了撇嘴,“陳坤,我只知道你是系裡出了名的牛皮大王。東海房價要好幾萬一個平方,好多人一輩子都買不起,你還三年買房,麻煩你要吹牛也過過腦子。”
旁邊的陸山民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望了一眼剛纔說話的那女孩兒,下意識的捏了捏行囊裡的五千塊錢,心想如果她說的是真的,自己這點錢恐怕只夠買個放針的地方吧。
那女生見陸山民看了自己一眼,高傲的擡起頭繼續說道:“我勸你還是跟那些農民工學學,務實點,去東海乾幾年,掙點錢回家娶個村姑比較靠譜,不要再對咱們家麗麗報幻想了。”
陳坤臉色刷的一下黑了下來,對方竟然把自己跟身邊的農民工相提並論,還是在心儀的女子面前,“黃梅,咱們可都是大學生,那些農民工怎麼能跟我們相提並論。”
張麗對東海之行心中充滿忐忑,一直沒有多少心情說話,見陳坤說話越來越過火,看了一眼陸山民,皺了皺眉頭,“別說了,你也知道是大學生,一口一個農民工,丟不丟人。”
“我?”陳坤臉色緋紅,也意識到剛纔的話有些過了,狠狠的的瞪了一眼黃梅,悶聲不再說話。
陸山民看向那個叫張麗的女孩兒,瓜子臉,長頭髮,皮膚白皙,長得很是好看,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心想她應該是這幾人中讀書讀得最明白的。那女孩兒帶着些許歉意着朝陸山民笑了笑。
火車中途停靠,中途下車的人擁擠在狹窄的車廂通道之中,一箇中年男子無意間擠了黃梅一下。黃梅不悅的擡頭:“走路看着點。”陳坤和張麗被黃梅的聲音吸引,擡頭看向那男子。中年男子凶神惡煞,扯着嗓門吼道:“人這麼多,你就不知道讓一讓。”張麗見那中年男人長得五大三粗又很粗魯的樣子,對黃梅說道:“算了算了。”
陳坤鼓了鼓勇氣想說點什麼,見對方凶神惡煞又趕緊把話嚥了回去。正說話間,中年男子身後一人從男子腋下伸出一隻握有刀片的手,趁三人不注意之際,迅速割斷了黃梅斜跨的揹包,順手把揹包拉進了人羣,那中年男子剛好擋在那行竊的人身前,中年男子冷哼一聲,往車門走去。這一切都逃不過陸山民獵人的眼睛,不過陸山民並沒有打算出手,剛纔那個叫黃梅的女孩兒瞧不起自己,這也算是自作自受。作爲一個殺生無數的獵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爛好人。
黃梅氣呼呼的坐在那裡,下意識的摸腰間的包,大叫一聲“包不見了。”
陳坤和張麗一驚,“肯定是剛纔那人,快追。”
陳坤不敢猶豫起身就朝外面飛奔追去。
黃梅驚慌的流出了眼淚,“這可怎麼辦,我們三人所有的錢可都在包裡。”
張麗也是一臉的驚慌失措,緊張的抓住黃梅的手,三人的家庭條件都不好,這次去東海三人家裡好不容易東拼西湊湊齊了一萬五千塊錢,要是在這裡丟了,還怎麼去東海,又怎麼跟家裡人交代。
陸山民皺了皺眉頭,要是隻是黃梅的包丟了,也許自己真不會出手,爺爺那些書上寫着‘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琚’,張麗剛纔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就沒有理由讓她哭泣。陸山民知道那包並不在那中年男子的手中,陳坤這一去必然找不回背包。
陸山民雙手一撐,扒開身前的人,一個健步衝向車門,車門口正傳來陳坤和那中年男子的拉扯聲,路過之時,陸山民沒有看兩人一眼,衝下火車,往出站口飛奔而去。
火車上,兩個女孩兒灰心喪氣到了極點,黃梅更是泣不成聲,陳坤一臉落寞的唉聲嘆氣,臉上還有明顯被扇耳光的痕跡,剛纔拉住那中年人,他的身上並沒有揹包,反而被對方大罵一頓打了一耳光。火車的汽笛聲響起,沉浸在痛苦中的三人完全沒有留意到身旁的座位上還少了一人。
火車緩緩前行,三人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
“啪”,一個紅色的揹包落在了座位前的小桌子上,望着失而復得的揹包,黃梅一把抱在懷裡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張麗愁眉不展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陳坤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讓一讓。”
三人這時才發現站在旁邊的陸山民。陳坤趕緊起身讓開。
陸山民坐下,看了一眼黃梅,“這次要放好了。”
黃梅緊緊的抱着懷裡的揹包,含着眼淚說道:“謝謝你”。
陸山民笑了笑,看了一眼張麗,“不用謝我,你們該謝謝她。”
張麗不明就裡的看着陸山民“謝我?”
陸山民淡淡道,“你能對我笑,我就不能看着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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