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帶秋寒,秋風更多變。
風停過後整日滿布陰霾的天上,突然被一雙大手撕開了個口子,霎那間從西邊透進來明亮的陽光照得大地亮堂堂地。
這光線很快又轉爲金色,爲遠處雲山邊緣繡上了漂亮的花邊。
這時那雙手才滿意地放開了天幕,讓夕陽回頭望了一眼熱情的觀衆們,戀戀不捨地走下舞臺去了。
它背後的光芒像是拖弋的後襬,長長、飄忽地在人們極目所至之處漸漸消失,直到最後一片裙裾。
“多美啊!”許靜嘆了口氣說。她和張寧在郊區吃完水庫魚,這時正把車子停在回城的高速旁服務區輔路邊緣上。
觀賞夕陽這是個很文藝的事,但外表粗獷的張寧咧着大嘴也站在她身邊看得津津有味。
“還是咱中國的夕陽好看!”他忽然說。
“怎麼會,哪裡的夕陽不是夕陽?”許靜不解地掉頭問。
“嗯,都是夕陽。可在英國看夕陽人家會說你有病。
當然了你可以給她講一番千年前留下來的詩句,對方也會恭維你‘好有知識’,然後呢就沒然後了。
你再打電話她會不接,你找到門上去她會說‘你很棒、但咱們不是一路人’這類的。
總之,就是‘我比不過你還躲不過你麼’的姿態。
其實我告訴你,這是在用咱們的長處去搔別人的短處,她不惱、不自卑?纔怪!
莎士比亞又如何?能比李白、杜甫更早麼?
我們中國人看夕陽,領略的是自然之美,發思古之情,而他們西方沒有‘古’,你讓他們怎麼理解咱們的行爲呢?
所以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在中國那叫觀賞,在西方那叫‘有病’……。”
許靜聽着忍不住哈哈大笑:“喲,這麼多感慨,看來是在哪個英國妹子那兒吃過虧,我猜的沒錯吧?”
“倒並不是我本人。”張寧搖頭:“有次和其他留學生組團去蘇格蘭,半路上其中一輛車拋錨了。
大家幫着修車的功夫,我們有個哥們和他女朋友站在路邊演了這麼一出。
結果好好的看晚霞變成了小兩口兒吵架、翻臉。最後那哥們拿着行李上了我的車。”
“是啊,文化的差異和互相之間的不理解、不容忍還是挺厲害的,並不是每對戀人都能邁過這個門檻,就算是中國人之間也有這問題。
農村和城市、南方和北方、富裕和貧窮……,人們之間的差異決定了不同環境影響帶來的不同價值觀,也決定了吸收、容納程度的不同,最終會決定雙方能否走到一起,和是否能走到最後。”
許靜微笑着擡起頭問他:“我們能走多遠呢,兩個各方面都有這樣大差異的人?”
“我願意陪你走到最後……。”
“噓……。”許靜搖動一根手指:“願意是一回事,結果又是另一回事。願意的終點是不是你期待的那個結果,那誰也無法預測。”
“你……一直擔心這個?”張寧輕輕摟住許靜的腰肢。她的眼裡反射着最後的那抹霞光,機智中帶着調皮和挑戰的味道。
“婚姻對男人來說是生命的一段故事,可對女人卻是全部。”
許靜用手指在他鼻樑上慢慢劃過,弄得他癢癢地,不由得皺皺鼻子,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
“女人嫁出去就不是完整的了,自然要小心翼翼、千挑萬選!”
“不用選,我是最好的!你不可能找到比我更體貼、溫柔,愛護、呵護你的男人了!”張寧拍着胸一臉自信,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這可不一定。要不,咱們都放開彼此兩年,讓對方去試試?說不定就找到更好的呢?”
“哼,想從我身邊溜走?做夢!”張寧低頭在她頸子上親了下,短鬍鬚扎得她驚叫一聲,接着格格地笑起來。
“你學壞了,”許靜皺眉看着他命令道:“今晚回家就把鬍子剃掉!”
“不!”張寧搖頭:“不娶到你我就一直留着它。”
“哇,那你可要做好準備讓它長得很長、很長。”許靜誇張地瞪大眼睛。
“哼哼,等我們圓房之後,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它們剃掉!”
許靜一愣,接着臉上發燒,揮拳向他胸口、肩頭砸去:“好啊,果真壞得很,讓你打我主意!”
張寧哈哈大笑。不過這種“家暴”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雨點,她並沒真地用力,而且又都是打在肌肉厚實的地方,根本造不成傷害的。
打累了,許靜趴在他懷裡,扭頭看西邊最後光線的消失,大幕開始合攏。
“要不,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回你家去,今晚就……。”張寧把他粗壯的食指和許靜那根纖細的食指指肚對在一起,輕聲在她耳邊說。
“我不!”許靜一下抽回手指。
“你看,你現在回家去,連二喵也不在家,孤獨一隻,好可憐的!”張寧繼續勸說。
二喵最後一次離家出走到現在半個月了,它現在每次回來的間隔越來越長,許靜甚至已經擔心它也許某次走掉後,就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家來啦。
“明年,”許靜忽然擡起頭,眼睛裡亮晶晶地:“明年十一,咱們結婚吧?”
張寧一個錯愕,接着大喜,碰過她的腦袋在額頭上用力親了下:“親愛的,這是你說的,是真的?”
許靜連連點頭,張寧又在她額上親了一口,然後抱住她說:“我張寧發誓,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女人,也絕不允許其他任何女人有動搖我誓言。
在長生天之氣下有生之年月裡,與我愛之人共進退、同長久、永不棄!”
許靜用力抱住他的腰,兩行熱淚滾落下來。“其實,我是因爲自己父母離異緣故,所以對婚姻一直比較猶豫。”
過了好陣子她才控制住情緒,接過張寧遞來的紙巾開口說:“小時候媽媽總對我說爸爸怎麼好、如何對她,但是我極少見到爸爸在家和她在一起,後來長大些才聽說他們已經離婚了。
我就覺得結婚這事不靠譜,爲人生了娃娃,人家卻找了另外的女人,那之前的好都是爲的什麼,難道就爲讓女人受苦?
直到爸爸來找我,我們重新和好。那時我才知道了人生有許多不確定性,有的時候爲了生活、生存就不得不改變自己的軌跡。
而人的感情也需要經營的,需要付出和時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和付出不能維繫婚姻。
還有,感情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雙方不努力相互維繫,哪怕我父母那樣從小就認識的,最後也不得不分手,形同陌路。
想通了,看清楚了,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做什麼,心裡也就不那麼害怕和擔心。”
“那你還讓我等到明年?”張寧委屈地嘟囔着。
許靜又嘆口氣:“今年發生的事太多了,我現在怎麼能顧及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可是,每年都有每年的事情呀,誰知道明年會怎樣?”
“明年至少智亞規劃上會是比較安定的一年,主要在搬家後趁機組織調整、結構調整,主要業務向智心傾斜。
但我們內部沒有對外擴張、擴大的打算,以修煉內功、專心轉型這兩件事爲主。”
許靜告訴他:“所以你看今年瑞森來要求收併購爲什麼我們沒有理睬?
除去大家能夠看到的原因外,收了瑞森我們明年就要花很大精力在吸收、融合團隊上,與集團既定的大方向是不符甚至衝突的。
用託尼(趙唐)的話講:我們必須保證所有火力集中在主攻方向,而不是平均每十米一挺機槍那樣的分散用兵的方式。”
她忽然注意到張寧嘴角的笑容,忙問:“怎麼,是不是我說的太沒意思?我一聊智亞話就多了。”
“不是、不是。”張寧搖頭:“我挺喜歡你這專注、認真的樣子。
封隊從江西回來和我描述你在那邊怎麼做事、如何安排,我當時就特別想看看。今天算是稍稍領略了。我覺得……你這樣很有魅力。”
“纔不呢。”許靜羞澀地低下頭:“有時候我自己靜下來一想就害怕,怕變成‘普拉達女王’那樣的人。
太強勢、太不親和,我會討厭那樣的自己。”
“既然如此就時刻告誡和提醒着,讓自己不要走上那條路。誰也沒規定女子要成功就必須是那個樣子對嗎?
那只是千百人中的一個例子而已,重要的是你活成自己,而不要被別人指着說:你瞧某某,和那普拉達女王一個樣!”
“你說的對,我必須活成自己!”許靜點頭:“寧可將來人家點着某人說:看她,就和智亞的朱莉一個樣!”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許靜忽然說:“你提到封隊,我想起那個苦瓜。
他說舉報的人是我們業內的,而且話裡話外我總覺得他是在指這個人有背景或者是國企系統。
我心裡有個猜測,你說,有沒有必要沿着這條線索查查看?”
張寧仔細看看她,認真地問:“你查這事的目的是什麼?”
“嗯,我也沒想好。也許純粹好奇,想知道被誰黑了。”
“如果這事對智亞沒有肯定性的好處,我勸你先丟開忙自己的。如果那人只是爲了噁心智亞,一看沒有成功他就不會再做第二次。
如果他和智亞有仇,那他自己還會跳出來的。在此之前你們先按自己的計劃繼續前行就好。”
“有道理!”許靜思索着輕輕點頭:“不能讓這些事打攪了我們的主線。就像你說的,壞人總有暴露或受到懲罰的那天,何必急於一時?”
她說完,摟過張寧的脖子在他耳垂上輕輕咬了一口。“這是給你的獎勵。看來我家大熊熊還是挺有用的,關鍵時刻一語點醒夢中人呀!”
“那是!咱的好還多着呢,不着急,你就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悟吧!”張寧得意地說。
“嘁,說着話就翹尾巴了。”
“你才愛翹尾巴,不是我呵。這是你師傅說的……哎喲喲,別戳我!”
兩人正嬉鬧、說笑間,忽然一陣風颳過,張寧明顯感覺到許靜身上打了個哆嗦。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這時候還挺涼,空曠地方風又大,可別感冒就不好了。”
說着他催促許靜回到車裡,讓司機繼續沿着回城的路下去。
“咱們先去喝碗羊湯,這樣身上暖和,而且你回家也不用做飯了。好不好?”
張寧說着,拿起車裡早已備下的小線毯,貼心地蓋在許靜身上。
對愛人的關心要儘早開始,人家明年可就是自己的媳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