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踏入碎地的巖蟒,因龐堅此言而停下。
他昂着頭,以求助眼神看向化形爲人的白狐。
他知道白狐足智多謀,或許有辦法幫助他,將九頭老祖的最後一個頭保留下來。
“想要瞞過一位人族真神,確實太困難了。”
變成美麗女人的白狐妖王,黛眉如畫,氣質妖嬈,舉止卻頗爲典雅。
她嬌柔軀身裹着銀灰色法袍,身段婀娜多姿。
在這片毗鄰界壁的虛空中,唯獨死寂的“世界之樹”附近,沒有被詭霧籠罩。
這點也和絕天禁地一致。
白狐妖王的妖嬈軀身,本在空寂的虛空中,此刻她突然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就靈動地越過了冰雕王靜止的妖軀,停在一截粗如山脈般的枝幹上。
她那滿含靈性的眸子,打量着龐堅萬丈的神軀,感受着令她震撼的力量。
“既然給他看出來了,那就將老祖的最後一個頭,露出來給他。”
白狐冷靜說道。
巖蟒猶豫着,囁嚅道:“老祖這個頭,和另外九個不一樣。這個頭再被斬殺,那老祖可就真要死了。”
“聽我的,給他看看吧。”白狐柔聲勸說。
“好吧。”
巖蟒乖乖應承。
這條通體灰白色,軀身近千丈的巨蟒,又遊了回來。
等到了龐堅神軀附近,九級巖蟒張開口,吐出了蛇信子。
他的蛇信子,如一片平坦的血肉地被鋪開,上方九頭鳥妖神最後一個存世鳥頭,脖頸的血肉纖維和其蛇信子黏在了一起。
這個鳥頭,是以他舌頭上的血肉生機爲養分,懸吊着生命。
張開口時,吐出蛇信子的巖蟒已不能言。
而最後一個九頭鳥的鳥頭,在龐堅眼前呈現時,卻透出和那九頭鳥妖神,被斬滅的九個頭完全不同的氣息。
這個鳥頭的眼眸,出奇地平靜溫和,滿是善意和仁愛。
他自然也是有智慧的,可他沒有太過出衆的力量,他以脖頸紮根巖蟒的舌苔,如一棵樹生長在合適的土壤上。
看着這尊籠罩着七彩神輝,巍峨壯闊的奇異神軀,他輕聲道:“你是龐堅吧?”
他眼中煥發着善意的笑容,聲音輕緩而動聽,還沒有等龐堅講話,又歉意說道:“對不起,我一定是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
龐堅愕然。
破開酷厲罡風層,陡然在他眼前顯現的九頭鳥妖神,每一個鳥頭透出的氣息,都令他覺得不舒服。
九頭鳥妖神,給他的感覺是陰暗的,惡毒的,殘忍且冰冷的。
那是一位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的怪物。
雲澤上空,剩下的三個鳥頭,給他的感覺還是如此。
總之,他印象中的九頭鳥妖神,乃是集萬般邪惡於一體。
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九頭鳥妖神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包括和洛紅煙結盟以後,又在重傷之下突襲龐靈。
這是一個不講信用,也不懂感恩,陰損而邪毒的異類。
他以爲被九頭鳥妖神,給藏在極北詭霧內的最後一個鳥頭,必然也是如此。
有了先入爲主的偏見在心,猛地見到最後一個鳥頭,感受着他的氣息,洞察他眼中透露的善,和言辭內的溫和……
龐堅一下子呆住了。
“我見過的那位,和你完全不像是同一個物種。”
憋了半天,龐堅才一臉驚訝地說道:“祂要是如伱一般,或許在第二界,還有千里雲澤時,我會留祂一條命也說不定。”
對被斬掉九個頭的妖鳥,龐堅還是以“祂”來稱呼,意味着他就沒覺得這是一個妖神。
“人心,萬物的內心,都有善和惡兩面。”
“而我,是將善惡兩面嚴格區分,且有獨立思維和個體智慧的特殊生靈。”
九頭鳥的這隻鳥頭,耐心解釋起來:“我有十個頭,但對萬物來說,九已經是極限。被你斬掉的九個頭,是我的九惡,代表着我的種種惡行。”
“九惡一善時,我能存活於世。九善一惡時,我也能存活於世。”
“在許多年前,我被你父親搭救時,我是以九善來鎮壓一惡,讓那代表我惡的一個頭永不出世。”
“那時的我,所作所爲得到了你父親的認可。爲了我,他開闢了這個地界,還將第五界最後一棵將死的世界之樹移植上來。” щшш▪ttk an▪¢〇
“一批可憐的妖族兒郎,幸運地能在這方隱沒的天地生存,我們於此安居樂業多年。”
最後一個鳥頭苦澀地嘆了一口氣。
“我想爲妖族做更多,所以在我力量足夠強大時,我出去過幾趟。我被殺死過幾次,每次死亡以後,我在重新積蓄力量長出鳥頭時,善惡就會錯亂。”
“有時,我能夠以九善壓一惡,有時新的鳥頭都是惡。”
“善與惡,一直是變化不定的,不以我的意志來決定。最近這些年,都是惡佔據主導地位,我也是在這個階段晉升爲的妖神。”
“這個期間的我,行事作風和以前截然不同,只有一善的我也無力干涉九惡。”“……”
九頭鳥存世的最後一個鳥頭,在白狐鼓勵的眼神下,向龐堅道出關於他的怪異事件。
本意是快刀斬亂麻,除掉這最後一個鳥頭以絕後患,爲小黑騰出一席妖神位置的龐堅,因這一席話沉默了。
許久後,龐堅沉聲道:“我父親……”
“他還在時,連我那九個充盈着惡念的頭,也還算比較安分。他說,他覺察到煉獄天地將有一場大劫,一場有別於以往的恐怖劫難即將發生。”
“他說要出去看一看,說想要找到應對的辦法,於是他便離開了。”
“可他再也沒有回來。”
九頭鳥的最後一個鳥頭,思索着說:“他在時,就看出我那另外九個頭心存別的想法。事實上,我那九個頭被他確認是攜帶着惡生出時,就一直被他給壓制。”
“九惡,本該凌駕於一善,因他的存在九惡被始終制衡。”
“而我這一善,反而深得他的信賴,反而能起主導地位。”
“他走後,遲遲沒有回來,壓制九惡的力量慢慢被消磨掉。最終九惡掙脫而出,我這一善就被幽禁起來,成了九惡未來死而復生的一個後手。”
九頭鳥的最後一個鳥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解釋的清清楚楚。
最後道:“你應該殺了我,徹底根除我這種善惡難辨的異類,讓那些真的能夠帶領妖族前行的妖神現世。”
“我活着,若有新的九個頭長出來,是善是惡我還是無法控制。”
話罷,祂就擺出任殺任剮的架勢來。
巖蟒張着嘴,讓舌頭上的這個鳥頭能被龐堅更清楚地看到,一旁的白狐妖王自知沒有別的辦法,只求龐堅能動惻隱之心。
或是九惡一善,或是九善一惡,皆是九頭鳥。
新生的鳥頭,善惡九頭鳥自己也不能決定,只能一切聽天由命。
洞悉內中玄機的龐堅,一時也猶豫不決,於是說道:“先去把袁歧的一對妖瞳,找出來拿給我。”
“稍等!”白狐妖王飛逝而去。
一去一回,也就幾個呼吸間隔,白狐妖王拿着一個藍色的琉璃瓶遞來,恭敬道:“妖瞳就在裡頭!”
神識一掃,龐堅就知道琉璃瓶內,的確是袁歧被挖掉的眼珠。
他收下後,想了想和蜂王溝通,吩咐蜂王派遣一隻蜂蟲過來。
同樣在詭霧中,只是一個在上端,一個在下端,中間沒有屏障壁壘。
蜂王,蜂蟲,和他又存在着感應,按道理能順利尋來。
很快,就有一隻蜂蟲從第二界絕天禁地的外部詭霧,開始了下沉。
不斷地下沉。
與此同時,龐堅集中心神精力,人在極北詭霧深處中,和磐石碎地的玄龜溝通。
晉升不朽元神後,他和那些能夠與自己連接的生靈,存在的感知力大幅提升。
在煉獄瀰漫詭霧的天地,他還是慢慢感應到了玄龜,然後以大幅消耗精神爲代價,向老玄龜求助。
最後一個九頭鳥的鳥頭,所說的事情,他如實道明。
他不信九頭鳥,可他信老玄龜。
“我也難辨真假。”
“我的生命比天鳳,龍囂,元蛇都要漫長悠久,我是最早的一批古妖。”
“我經歷過異族的崛起,見證了人族的奮起,我看過太多古怪奇異的事件。”
“可我畢竟還沒有恢復十級,沒能找回我全部遺落的記憶。對那九頭鳥,我是有印象的,但印象不是特別深刻,這點很奇怪。”
“我知道他共有十個頭,但九惡一善,還有九善一惡,我沒這方面的記憶。”
“按道理來說,這樣另類而特殊的妖族,我應該知道纔對。”
“奇怪,真的是很奇怪……”
老玄龜在碎地下方,苦惱地搜尋着記憶,眼瞳中有無數記憶流光劃過。
“我對九頭鳥的記憶,和上一任界神的記憶,大部分存在着重合。煉獄天地也有九頭鳥的傳說,但我沒見過傳說中的九頭鳥,這不太應該。”
“傳說中的那些九頭鳥,和我應該在一個時代,可我並沒有印象。我印象中的九頭鳥,就只有現在這個,而他是和你父親一起出現的。”
“……”
許是因爲血脈未能恢復十級,強行讓他追憶所有過往,太難爲他了。
老玄龜透露的消息,所說的那番話,有些混沌不清。
“他是和父親一起出現的,而在煉獄傳說中的確有九頭鳥,可老玄龜就是橫貫所有傳說時代的妖神,但偏偏對九頭鳥沒有印象。”
“那麼,這隻突然冒出的九頭鳥,會不會是……外來物種?”
“是一隻煉獄之外的九頭鳥,被父親以某種方法,給帶入到了煉獄天地?”
“好比冥獄魂蜂那樣?”
龐堅轟然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