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澤舟的車飛奔在寬闊的林蔭道上,像是一頭迅猛的豹。
他的眼神,也兇狠如豹。
今天若不是寧正陽,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寧可安當年的失約並非她本意。原來,她是被綁架了。
五年的誤解,五年的耿耿於懷,在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忽而得到了答案,他要怎麼辦?
這個女人,千萬不能有事!
手機震了震償。
羅東生已經把劫走寧可安那輛車的定位發給了他。
他掃了一眼屏幕。
車子還在移動,目測是要去京海的野郊。
言澤舟早前執行任務的時候去過野郊,那個地方茅封草長,荒無人煙,並不利於營救。
徐宮堯給他打了個電話,說綁架的事情已經走漏了風聲,有人秘密報了警,現在警方出動,公司人心惶惶,怕是已經打草驚蛇。
言澤舟看了看錶。
快接近下午兩點了,但寧子季一直沒有再打電話過來,想必是真的知道了什麼。
羅東生髮他的定位一直在變,好在基本走向沒有跑出他的判斷。
他把京海野郊的信息告訴了徐宮堯。
既然木已成舟,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好好配合警方,在原有的營救計劃之上再尋求另一條生命線。
言澤舟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位上,順勢伸手拿到了儀表臺上的槍。
這槍,是半個小時前他去傅老那裡借的。
傅老朋友多路子廣,要搞到一把槍不費吹灰之力。
只是,傅老並不願意借給他。
傅老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可以由我替你出面。你不需要自己鋌而走險。”
言澤舟拒絕了。
他不是不相信傅老的能力,只是,寧可安的安危,他不放心交給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傅老還想勸阻他,他沒聽,搶了槍就跑了出來。
他明白傅老的意思。他是海城檢察官,是國家公職人員,這樣非法攜帶槍支,是要丟飯碗的。
可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只要能救出寧可安,丟命都無所謂,又何況是飯碗。
槍支別到了他的腰上,那沉甸甸的感覺,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言澤舟腳下油門一重,提高了車速。
眼前是大片大片壓過來的陰雲。
風雨,又要來了。
而他,準備好了。
可安被人推進一把殘破的椅子裡,她的手腳都被綁住了,難以動彈。
有人晃過來,抽掉了遮住她眼睛的布條。
她眨了下眼,視線一點一點清闊起來。這是一間廢舊的水泥房,地面上是橫七豎八的塑料水管,因爲常年氧化,踩一下都如脆生生的爆米花,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房頂是搖搖欲墜的燈泡,用一根尼龍繩吊着,隨時會砸下來命中人腦袋的樣子。
這場景,很熟悉。
儘管這五年來,可安強迫自己去忘記,可午夜夢迴,她總會想起這個陰冷的地方。她曾被關在這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的,綁架。
別人一生都不會碰到一次的事情,這已經是第二次在她生命裡上演了。
上天就是這麼愛和她開玩笑。
五年前的那個晚上,她滿懷期待的去逛街準備第二天的約會,她以爲她終於有機會能夠靠近言澤舟,誰能想到,命運的齒輪卻在那晚戛然而止。
紅色的三輪摩的,開啓了她血紅色的噩夢。
綁匪用一個麻袋,輕易套走了她五年的時光。
她聽哥哥的話,在國外安安分分地過了五年。本以爲這就夠了,可原來遠遠不夠。
如今,哥哥已去,誰還能守她護她?
門口有人進來了。
竟然是她的小叔寧子季。
寧子季帶着墨鏡,襯衫下襬鬆鬆的落在皮帶之外,褲腿上帶着泥,完全沒有了往日儒雅精緻樣子,反倒,像個亡命之徒。
“唔!唔!唔!”
可安掙扎了幾下,那把破舊的椅子搖搖晃晃,讓她重心不穩,幾欲跌倒。
寧子季正低頭看着手機,並未理她。
“唔!唔!唔!”可安又叫了幾聲。
“吵死了!”寧子季喝了一聲,朝可安走過去。
可安看着寧子季,眸間有淚。
可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並沒有讓寧子季心軟,他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你說徐宮堯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救你?他竟然報警了!”
“唔!”可安甩着頭。
寧子季想了想,一把撕下了可安脣上貼着的膠布。
疼,是撕人皮毛般的疼,但可安沒吭聲。
“小叔。是你嗎?”可安瞪着他,哽咽着問:“五年前,也是你嗎?”
“是我又怎麼樣?”寧子季冷笑慼慼。
“你畜生!”可安大罵一聲:“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
“你說爲什麼?當然是因爲錢。”
這個答案,多冷漠。
屋外狂風肆虐,狠狠地拍打着兩邊的玻璃。
“你也姓寧,我也姓寧,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她目光虛無,涼涼地提醒。
“你也知道,我們都姓寧,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那你和我說說,憑什麼偌大家業,完全沒有我的份?憑什麼鉅額財產,我只能分到一點殘羹?憑什麼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能做總裁,而我只是個總監?憑什麼?”
寧子季情緒激動,如被人踩了尾巴的老虎。
可安不語。
這樣的控訴,一聽就是積怨已久。
他已經鑽進了自己的牛角尖,說再多也是徒勞。
“怎麼不說話了?”
“你瘋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啪!”
可安被寧子季重重地抽了一個巴掌,嘴角一股子腥甜淌到舌尖,她抿了一下脣,死死地瞪着寧子季。
“我是瘋了,還不是被你逼瘋的!”寧子季轉手揪住可安的衣領:“你和我談血緣親情?你竟然還有臉來和我談血緣親情?你害死我兩個孩子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這個!”
“我沒有害死你的孩子!於佳的死只是一場意外,小嬸流產,那也是一場意外。”
“放p!”寧子季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於佳死之前給我打電話,說她被人發現了,有人在追她,有人要害她!那個人除了你還有誰!分明就是你挖了個坑讓她跳,是不是!是不是!”
“當時我不在現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如果不是你幹得,於佳死後你何必心虛成那樣!你也怕遭報應是不是!”寧子季發了狂,像在醫院裡時那樣死死地掐住了可安的脖子:“你明明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一心想要個孩子!你毀了我的家庭,現在又要毀了我的事業,我既然一無所有了,那就讓我和你同歸於盡……”
“砰!”
槍聲起。
可安感覺到血花蹦到了自己的脖子裡,隨即,新鮮的空氣涌進鼻間,她又有了呼吸。
活過來了,卻比死了難受。
她感覺到了,那一秒,她的小叔是真心想要殺了她的。
寧子季被打中了手。
屋裡的幾個大漢紛紛警覺拔槍。
窗戶邊閃過一道黑色的身影,快得讓人意亂神迷
“砰!砰!砰!”
又是幾記槍響,窗戶玻璃碎得如同乍破銀瓶裡迸出的水漿。幾個大漢手裡的槍紛紛跌落,根本沒有回擊的餘地。
可安心一沉,整個人忽然平靜下來。
她知道,是誰來了。
她沒有了哥哥,但她還有他。
寧子季心知不對,立馬掏出自己的槍,用受傷的手卡住了可安的脖子,把搶頂住了可安的後腦勺。
“誰在外面!快放下槍,不然老子崩了這個女人信不信!”
幾個大漢隨着寧子季這聲吼叫,四下張望着。
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水泥房的門忽而被推開了。
所有人都緊緊盯着門口。
一身漆黑的言澤舟在衆人的視線裡,破光而來。
“又是你!”
寧子季下意識地舔了舔牙關。在醫院捱得那一拳有多痛,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從來沒有人敢那樣打他。
來了正好,新仇舊恨,可以一起結了。
言澤舟的目光,筆直地落在可安紅腫的臉上,帶着一絲清狠,一絲溫柔。
可安忽而對他笑了一下。
她明明滿身狼狽,笑容卻那麼明朗那麼璀璨,如同懸崖峭壁上開出了一朵花。
這個陰暗的屋子裡,瞬時有了陽光。
言澤舟滿心捨不得,但仍回了她一個安撫的笑。
“把槍扔過來!”
寧子季一邊對着言澤舟喊,一邊勒了勒可安的脖子。
言澤舟順意,把槍扔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擡腳一踢,槍身擦着地面劃過一道彎弧,塵土飛揚間,穩穩地落到寧子季的面前。
寧子季撿起了言澤舟的槍,別到了自己的腰上。
言澤舟還沒有等寧子季再開口,他已經主動舉起了雙手,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走過來。
幾個大漢還驚於剛纔精準的槍法,面面相覷不敢動。
“愣着幹什麼!把他擒住!”寧子季對站在最前頭的兩個大漢使了個眼色。
那兩個大漢聽話,衝過去按住言澤舟的胳膊,往後一壓。
警報解除,寧子季鬆開了可安。他的手上鮮血淋漓的,可他似乎覺察不到痛。他晃盪着,轉身一腳踹在言澤舟的身上。
言澤舟凜然不動,但可安的心卻被逼仄到了極點。她試圖站起來,可一動,椅子搖搖晃晃,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整個人都像是會倒。
“你給我安分點!”
寧子季回身,又想擡掌朝可安扇過去。
言澤舟往後一仰,藉着兩個大漢的支撐,甩腿就往寧子季膝頭踢了一腳,寧子季往前一趴,半跪着倒在地上。
“別碰她!”言澤舟冷冷地道。
兩個大漢反應過來,快速地把言澤舟按倒,往後拖了一兩米,拖到了寧子季的安全距離。
寧子季惱羞成怒,爬起來對言澤舟一陣拳打腳踢。
“想死是不是?那我就成全你!!”寧子季對幾個大漢勾了勾手指。
幾個大漢圍上來。
言澤舟脖頸上青筋凸起,可他連句悶哼都沒有,好像所有疼痛,他都能咬牙忍回去。
“小叔!”可安大叫着。
寧子季笑起來。
“心疼了?”
“你別動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錢給你,公司也給你,只要你別動他!”可安晃動着椅子,她真想朝寧子季撲過去。他要同歸於盡,那就同歸於盡。
“老子現在什麼都不要了,就想要看你痛苦,讓你也嚐嚐這心痛的滋味。”寧子季說着,掄起手裡的槍,朝言澤舟的腦門砸過去。
頓時,言澤舟的腦門上鮮血淋漓。
可安哭出聲來。
“言澤舟你爲什麼要來找死!我不要你管我!”
一屋子的寂靜,只有她聲嘶力竭的嚎叫。
言澤舟啐了一口血,擡眸看她:“別哭了,醜。”
“醜也不要你管!”
他笑了:“可我管定了。”
可安甩着腦袋,那是她唯一能動得自如的部位。髮絲紛飛間,她臉上淚痕斑駁。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寧子季見狀,更加興奮地對言澤舟揮落拳頭,彷彿不知疲倦。
“給老子弄死他!”
“寧子季你混蛋!你放開他!”
可安的情緒激動,已然到了崩潰邊緣。
“寧可安!”言澤舟忽而叫了她的名字,在一片拳腳聲中,他的聲音又亮又穩:“我已經死過很多次了,如果最後真能爲你而死,我願意!”
可安淚眼婆娑地沉靜下來。
言澤舟深邃的目光鎖住她。
“我不會讓你有事,相信我!”
門口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由遠至近的警鳴聲。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屋裡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一錯神,言澤舟瞬時發力,掙開了身後的兩個大漢,反手搶下了寧子季的槍。
“砰砰砰砰砰!”
窗口一陣連發的子彈射進來。
幾個大漢紛紛哀嚎倒地。
門外一大批身穿制服的特警闖進來。
電光火石之間,寧子季和言澤舟同時朝可安撲過去。
寧子季靠可安更近,他先言澤舟一步擒住了可安,連人帶椅子拖着往後退了幾步。
言澤舟拿槍對着寧子季。
寧子季也有槍,是剛纔從言澤舟手裡搶來的那一把。
他把槍口頂着可安的腦袋,對言澤舟笑得喪心病狂:“你說,我們誰的子彈更快?”
言澤舟看了可安一眼。
這樣生死決斷的一刻,他眼裡卻滿是溫情,好像在對她說不要怕。
可安渾身都在顫抖,可他的眼神,給了她力量。
言澤舟把目光落回寧子季的身上。
“因爲你是可安的小叔,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放開她,一切都還來得及。”
“哈哈哈哈!”寧子季大笑:“你是在說笑話嗎?你確定你的子彈會比我快嗎?我反正左右都是死,我就算死,也會帶着這個女人一起死!”
“小叔。”可安輕輕地叫了一聲,不是乞求,不是討饒,而是最後的救贖:“你給自己留條後路吧,就當是爲了小嬸好不好?”
“閉嘴!”
寧子季發了狠,他血紅色的眼睛,替他拒絕了所有。
可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砰!”
槍鳴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