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李真刻意加大了它的長度,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輪廓”——幾十條彈芯首尾相連構成刀身輪廓,其間橫七豎八地有幾道支架撐着刀體之間的縫隙。看起來只要輕輕一撞就會折斷,但李真卻有相當的信心——連自己的靈能都無法使之氣化的東西,怎麼能以常理衡量?
他握着同樣是鏤空的細細刀柄,在一塊石頭上猛力一戳——
一聲悶響,石頭裂成兩塊,然而刀身完好無損。這簡直是一個奇蹟——要知道某些地方的連接處,兩條彈芯之間只有薄薄的一層!
他又試着在身前凝聚出一片空間屏障,輕輕一戳——刀身毫無阻滯地透了過去。
成了。
於是李真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那條沖天而起的光柱。
該還債了。
他趕到那片水域上空的時候,岸邊又聚集了不少人。但這一次不是無知的圍觀者,而是官方人員。一些地方警察,一些便衣,還有些人……看起來頗爲熟悉。
他製造那柄刀花掉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這也足夠那些人趕到這裡了。
他第一次沒有試着主動在普通人面前隱藏自己,就那麼緩緩鼓動羽翼,在人羣的面前落下。
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甚至還有人忘記手機已經完全沒法兒工作,摸出來打算給他錄一段視頻。但更多的是稍顯驚恐的目光,不少人在慢慢向後退——普通人在見到遠超自己想象的力量時都會本能地表現出畏懼心理,這一點在這些人的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李真沒有理會那些“他會飛!”“天哪看他有翅膀!”“……天使麼?!”之類的無知言論。而是直接走到人羣最前面的幾個人面前點點頭:“滕所長。”
滕安輝呆呆看着遠處的海面嚥了下口水:“長官,這個是……”
“類種。”李真點頭。“因爲極光的影響,它要甦醒了。”
儘管早已料到是這麼一回事,但從李真的口中得到確切信息之後他的心裡還是生出莫名的恐懼。若不是爲了在少校面前保持形象,大概滕安輝已經掉頭就跑了:“那、那……我們怎麼辦?”
這時一個穿着警服的本地人小心翼翼地從後面擠過來:“滕長官、滕長官,這位……”
他終於能夠湊近看了李真一眼,隨即目瞪口呆:“這不是那個通緝……”
滕安輝一把捂住他的嘴:“什麼通緝?這是帝國特務府北方基地的少校局長!”他沒有說出李真的名字。又把那人往後狠狠一拉:“特務府辦事,讓你的人離遠點!”
李真微微一笑——他學得倒是挺快。
那人看起來是當地警察力量的負責人。李真伸手稍微攔了攔,對他沉聲說道:“這裡有極度危險的生物出現,可能會發生相當激烈的戰鬥。”
他又看向滕安輝:“市內情況現在怎麼樣?”
或許那位負責人急於討好“特務府的少校局長”,他搶在滕安輝之前答道:“亂,一團亂!好幾處大火沒撲滅,現在到處都是一片恐慌。我們的警力根本維持不下來!”
他說着話還向李真的背後看了幾眼,似乎想要再找到剛纔見到的羽翼。李真掃了他一眼。又往他身後看了看。離得稍遠些的人大約有幾十個,正對他指指點點。然而李真的目光掃過去,所有人都收了聲。
李真聽得清他們在討論什麼——還是剛纔“不可思議”的那一幕。任誰突然見到一個能夠飛翔的人從天而降都沒法兒做到安之若素,更何況很多人壓根兒沒有聽說過能力者——即便墨西哥那邊的事情也一直對外說是“武裝暴亂”。
但李真覺得……是時候讓很多人知道真相了。
一些事情的確需要對公衆隱瞞。因爲很多人在知曉切確消息以後會產生恐慌心理,繼而引發大規模的混亂。然而那種隱瞞是建立在官方有把握將事態牢牢控制住的前提下的。
可眼下第二次極光到來,第二次大規模進化也即將到來。
能力者將會越來越多。
或許,甦醒的類種也會越來越多。
人們不該再被矇在鼓裡。他們必須意識到,人類這個羣體正在遭受何種威脅。必須意識到有一些懷着瘋狂的念頭對那種威脅推波助瀾,還有一些人——
則出於令人作嘔的目的將眼前的危機置之不理,忙於爭權奪勢。這些人,統統應該暴露在公衆的目光之中。然後再被憤怒與絕望的情緒淹沒。
於是他看了看眼前的警方負責人:“我是帝國特別事務府的少校代局長李真。也就是你們接到通知上的那個通緝犯。”
對方張了張嘴,沒說話。
李真繼續說道:“但那是一個誤會。之後你會得到詳細解釋。眼下的問題是,海水裡那東西,名爲‘類種’。你知道墨西哥正在發生的事情麼?”
李真的臉色冷峻、語氣嚴肅。負責人被他這麼一問,下意識地點點頭:“……知道。說是武裝暴亂……”
“不。”李真打斷他,“墨西哥的事情也是那東西引發的。海水裡這種地方,很快就會長大,變成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怪物。我這一類人——如你所見,我們擁有超越了普通人類的能力,我們被稱爲能力者。對抗類種,需要我們些人的力量。”
“但現在我沒有把握能夠擊敗它,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李真說出來的信息幾乎令眼前這位腦袋當機。於是他就只能本能地點點頭。
“你要和滕局長告知本地政府機構我剛纔說的話,敦促他們儘快做好市區居民的疏散工作。因爲水裡這東西很有可能登陸——那樣就會造成數以萬計的傷亡。現在一切電子設備都已經失效,我無法聯繫國內。但我的意思。就是帝國特務府的意思。”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這個人:“你明白了嗎?”
負責人愣了好半天,才總算反應過來:“您是說墨西哥就是因爲這麼一個東西淪陷了?!那我們這裡也會淪陷!?”
李真點頭:“如果我不能擊敗它的話。就是這個結果。”
那人的額角頓時滲出冷汗。嘴裡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李真知道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能力者”、“類種”、“淪陷”這樣的信息,因而轉向滕安輝:“按我說的做。事情已經瞞不下去了。你要派人聯繫馬尼拉附近的帝國駐軍——要他們儘可能地提供援助。軍隊高層應該知道類種是怎麼一回事。”
滕安輝咬了咬牙:“好。”
李真打量了他一會兒。其實這個男人也相當特別。說起來是個膽小怕事的人,然而在某些時候卻能夠表現出驚人的膽氣。雖然現在臉色蒼白、嘴脣發抖,然而……
他不會不知道自己剛纔的那幾條命令意味着什麼。
公開能力者的信息,公開類種的信息,以特務府的名義請求當地駐軍協助……
算得上是叛國。
可這人就這麼應了。
李真忽然笑了笑。伸手在滕安輝的肩頭拍了拍:“老藤,這段時間難爲你了。”
滕安輝微微一愣,咧嘴勉強笑了笑。
李真打斷他的話:“帶他們走。遠離這裡。你們不要留下來,也不要帶普通人回來。即便是軍隊要來協助的話……也儘量使用遠程武器。”
滕安輝點了點頭,猛地轉身一拉那個警局的負責人:“走走走,愣着幹什麼,快動起來!”
一羣人在他的催促之下漸行漸遠。
但就在李真打算轉過身去的時候。忽然看到滕安輝也在路的那頭站住了,轉過身。
遠遠向他鄭重地敬了個軍禮:“……長官。保重!”
滕安輝的肚子有些大,撐得制服微微隆起。儘管他已經試着挺胸收腹,看起來也還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大叔。然而李真看到他的身影襯着高天之上的極光、斜斜地站在兩側有破敗房屋的土路上,忽然覺得胸腔裡有什麼東西翻涌起來。
於是他也慢慢擡起手,向對方還了一禮。
“我們都做好自己的事。”
滕安輝轉身離去。
李真摘掉頭上的戰術頭盔,甩在地上。
身體沐浴極光,他覺得每一條肌肉都在微微抽動。好像無窮的力量自心底泛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狂暴戰意與嗜血的衝動。
他微微低下頭。
於是鉛色的鱗甲便緩緩覆上了身體。鱗甲之間細小的電光流竄,刺激每一寸肌膚與肌肉。他邁步向海岸走去,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微黑的腳印與蒸騰的熱氣。
海水混着肉末仍在不斷翻卷上來,海面之上的紅光微微一顫。似乎感應到他正在逐步逼近。
於是一條火焰的觸手猛然從海水當中躥起,挾着呼嘯的風聲、拉起一片扭曲的空氣,狠狠向他抽過來!
早在等着這一刻。
李真怒吼一聲,一整片隔絕空間在他眼前出現,擋出了那粗大觸手的重重一擊。火花狂暴四濺,接觸點轉眼之間騰起一大片濃重火雲。但火雲越過狹小的隔絕層又聚在一處、化作一道長鞭再次橫掃過來。
然而李真已經不在原地——空中爆發出刺耳的嘯響,他如同一枚炮彈一般轟進了血紅色海水之中。沸騰的水流剎那之間就將他的身體加熱,但李真猛然一眨眼,眼眸之間翻下一層乳白色的內眼瞼,將脆弱的眼球保護了起來。
他的身體在同高溫所造成的致命傷害抗衡。就像他第一次同類種共鳴時那樣,體內的細胞在瘋狂地吞噬那些已經死亡的組織器官、再催生出更加強大的替代品。他飛速下潛的過程就是一個不間斷地死亡、再生的過程,強悍的生命力拼盡全力同可怕的高溫、高壓抗爭,用盡一切力量維持身體的完整、保證力量的充沛。
也就是在他潛入海水以下之後,他看到了那火焰觸手的原貌——
在陸地上它粗大得可怕,好像巨型章魚的觸腕。然而在海水裡,那就只是極細的一條紅色光絲。它的周圍是因爲高溫而猛烈爆炸的水蒸汽,那轟鳴聲只在一瞬間便令李真的耳中只剩一片嗡嗡作響的背景音。
他毫不遲疑地飛撲過去,狠狠地揮了一刀。
手臂像是要被水蒸汽炸裂開來,其上的鱗甲似乎都要被煮爛、脫落。然而短刀在即將觸及那纖細觸手的一剎那忽然暴起一條刀芒——短短的、只有十幾釐米的刀芒。
便正是這突如其來的刀芒一閃而過,毫無阻滯地將那條觸手切斷。
海底深處猛然爆發出一陣隆隆巨響,暗紅色的光芒在剎那之間就化作亮紅,甚至有無數包裹着細小氣泡的石片大蓬大蓬地噴濺上來。李真清楚地知道那是什麼——海底岩漿被海水冷卻所形成的火山岩。
眼下他下潛了幾十米深,但海水的溫度似乎已經超過了一百度。隨處可見猛烈爆炸的蒸汽團,就連他的頭腦都開始一團混沌,好像一閉眼睛就要昏睡過去。他原本打算一口氣衝到底,用手裡的刀給那枚卵來上致命一擊。但依照眼下的情勢來看,自己低估了海水裡面的溫度,也低估了類種抵抗高溫的能力。
它定然是像從前一樣引發了海底可能存在的死火山,正用岩漿所提供的能力量飛快生長。
這樣下去,真的會死。
李真將牙狠狠一咬,目光投向那條被他切斷的、仍然懸浮在海水當中的細細觸鬚。這東西……能夠抵抗高溫。自己雖然能夠放火,卻不能防火。
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做一件事。
吃了它。
吃了它,吸收它的能力,便可繼續下潛下去做最後一搏。轟鳴聲在耳畔隆隆作響,致命的高溫持續侵蝕着他的生命力。身邊的一切都在逼迫他做出那個選擇——冒着基因崩解的風險……
吃掉它!
李真伸出手,抓住了那細細的一條。
就在這一瞬間,彷彿有一百個太陽在頭腦裡轟然炸裂!
周圍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頭腦與身體當中只剩下一種最最原始、也是最最強烈的慾望——
吃了它!!!!